“陆振辉。你可以出来了。”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陆振辉所在的石墙后面,传来了略显苍老的男人声音。
陆振辉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松了松有点僵硬的手指,然后重新稳稳地握住了枪。
身体一晃,他猛然从石墙后面闪身而出,端着枪瞬间就瞄准了来人。
在看清来人长相的瞬间,他紧绷的嘴角忽然露出了讥讽的笑:“我就知道是你。居然真的敢单枪匹马到这里来,你就不怕我一枪打死你?”
在他的对面,安诺德从容地站着,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说:“不,你不会的。因为你还没有弄明白,我究竟是怎么一步步毁掉你的。”
陆振辉眉峰一抖,枪口依然稳稳地指着他:“行啊,等你说完我再杀掉你。”
“不,主角还没到齐。”安诺德说着,指了指身后。
一面倒塌了大半的石墙后面,缓缓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陆振辉视线一定,顿时眯起了眼睛。
“是不是没有想到?”安诺德双手交叠,握住了身前的拐杖,微笑着说,“你的亲生女儿陆鹿。哦,当然,不是十年前被你绑架之后丢到美国的那一个。是二十多年前一出生就被你抛弃的那一个。”
陆振辉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了。
“……你说什么?”
“你肯定没有想到吧,这个一出生就注定要死去的孩子,被我救下了。你甚至等不到那个姓马的法医给你出的DNA鉴定,就迫不及待地抛弃了她。”
祁湛言与安乔藏身在一根残破的石柱后面。
有着陆潇的指引,他们几乎没绕什么弯路,径直就找到了安诺德的身影。当然,还有陆振辉和陆鹿。
安乔半伏在祁湛言怀里,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实在令她难以接受。
养父脸上的微笑一如往日的和蔼慈祥。
可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这样的笑容下面,竟然也能说出那么冰冷决绝的话。
“八年前,我亲手将她送回到你的身边,将这枚定|时|炸|弹埋在了你的脚下。八年里,她一直在帮助我搜集你所有的罪证,我等了八年,终于等到了今天。而现在,你的另一个女儿也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陆振辉,被你亲手抛弃的女儿们逼上绝路的滋味如何?”
陆振辉的脸终于逐渐狰狞了起来。
他的枪口直指安诺德,几乎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毁了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因为是报复,是复仇。因为你毁了我的。”微笑从安诺德的脸上褪去了,“因为你从我身边抢走了月月,就等于毁掉了我的一切。而你,你是个罪犯,是个人渣,你根本配不上她!”
“嘭”——!
枪声响起。
陆振辉扣动了扳机。
安诺德的身体猛然一震,随即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他的胸口,瞬间就被鲜血染红了。
陆鹿被吓到了,瞬间惊叫了一声。
陆振辉手中的枪口一偏,下一个就要瞄准她。
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
这次子弹并不是从陆振辉的枪口中打出来的。
祁湛言从石柱后面闪身而出,直接一枪打在了陆振辉的枪口。
陆振辉只觉手上一麻,瞬间手中的枪就飞了出去老远。
安乔几乎是头晕目眩着冲到了安诺德的身边,跪倒在地将他抱起来。
手指尽力想要捂住他胸前的伤口,想阻止鲜血冒出来。
“爹地,爹地!你不要睡过去,不要睡。”
安诺德仿佛累极。
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眼角余光观察到祁湛言已经将陆振辉制服,终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抬眸看着安乔蓄满了泪水的眼睛。
“别……哭……”他抬手想要擦掉她的眼泪,却发现胸口的剧痛令他根本无法抬起手。
他只能靠在安乔的怀里,用力地吐出每一个字:“别……恨我……”
安乔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她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拼命摇头。
她只知道,即便是从他们的对质中她已经听到了所有的真相,也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安诺德精心安排的一场局,可她对他依然恨不起来。
因为她感觉得到,即便她也是这一盘棋局上的一颗棋子,养父他却从没有真正将她当成复仇的工具。
“别恨……我……”安诺德用尽力气,再次重复了一遍。
然后,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声叹气中,安乔仿佛听见了他最后心里的声音:“乔乔,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和月月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已经尽我所能不去伤害你了,对不起,别恨我。”
第69章
当着他人的面故意杀人, 甚至是祁湛言这个警察的面,这下仅凭这一条罪状,陆振辉就足以被判死刑。
陆振辉大概早就隐约猜到了, 那个一步步不断揭露他罪行的“黑鹰”, 大概就是阿诺德。
所以当安诺德主动现身, 说要当面向他说清一切的时候,他来了。
云泽古城是安诺德选的地方。
说来讽刺,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安诺德故意为之,在这个陆振辉他第一次踏上不归路的起点,也成了结束他一辈子前途的终点。
祁湛言制服他之后,便将他交给了随后赶到的警员。
双手被冰冷的手铐铐在身后,在被警员押走之前,陆振辉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小女儿,安乔,正低头在给失血昏迷的安诺德做急救措施。
另一个女儿, 陆鹿, 呆呆地跪在安诺德身侧,满脸苍白。
没有人在意他,甚至没人看他一眼。
这一刻,陆振辉觉得自己胸口满是凉意。
身后的警员推了他一把, 皱着眉头说:“看什么看?赶紧走!”
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人将他当做高高在上的公安局长了, 在他们眼中,陆振辉只不过是个已经被抓住的罪犯。
是只已经被拴住的恶狼。
被推搡着,陆振辉刚走出古城遗迹,一抬头, 就看见不远处的警车上下来一个人。
陆潇。
陆潇显然也看到了他。
顿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他。
陆振辉动了动唇角, 想说点什么,可是搜刮肚肠仍想不起此时此刻他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于是他只能像往常一样绑紧了脸,转过头去,努力维持着父亲最后的一点点威严,转身上了警车。
他坐了大半辈子的警车。
一路从普通平凡的小警察坐到堂堂公安局长。
他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一天着实令人难以承受。
他自诩聪明绝顶,却比不上安诺德二十多年费尽心机的筹谋。
这一仗,他输得心服口服。
陆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怔忪目送着警车离开之后,他转头看到祁湛言率先出来了。
他一眼望去,发现祁湛言的前襟上染了血。
陆潇一惊,立马朝他跑去:“湛言!你受伤了?”
“我没事。”祁湛言简单答了一句,视线扫过古城外所有的车辆,终于找到了他来之前特意叫来的救护车。
他朝救护车上的两名医护人员扬声喊道:“里面有人中枪了,麻烦抬个担架进去!”
陆潇一听顿时急了:“谁中枪了?安乔吗?还是陆鹿?”
“她们俩都没事,是安乔的养父。”
陆潇先是松了一口气,她们俩没事就好,随即想起安诺德对安乔来说同样是非常重要的人,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伤得严重吗?”
“凶多吉少。”祁湛言先是皱眉,望着载着陆振辉驶离的警车,说,“你知道你爸的枪法有多准。”
陆振辉的枪法有多准?
局里曾有传言,说在陆振辉年轻时,只要是他能看清的地方,他就能射中。
安诺德看来是活不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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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进行到第四个小时,手术室外的灯依然没有灭掉。
长长的医院走廊上,两侧都是长椅。
安乔与陆鹿分别坐在长椅的两端,谁也没有看谁。
事实上,即便她们曾经目光对视过几次,也从未有过任何交流。
安乔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说她已经想起了她们在美国的过去吗?
但,有意义吗?
这时,有人步履匆匆地赶来。
安乔与陆鹿同时抬头,发现是凌月和叶茵茵。
两位母亲显然也看到了她们,顿时停下了脚步。
叶茵茵挽着凌月的胳膊,看看安乔,又看看陆鹿。
而她们俩也转头回视她们。
气氛实在有些尴尬过了头。
两个都是凌月的女儿,此时她们却像是陌生人一样,一人坐在一头,谁也没有搭理谁。
对于凌月来说,何尝不是最尴尬的。
一边坐一个,她不管走到哪边都不太好。
就好像是从她们中间做了选择似的。
叶茵茵明白凌月的尴尬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背,对着凌月朝陆鹿努努嘴,自己则率先走到安乔身边去。
比起陆鹿来,她显然还是更喜欢安乔。
毕竟儿子喜欢才是硬道理。
她从前不明白陆鹿历劫归来之后,儿子反而疏远了她,百思不得其解。sscc
现在了解了一切之后,她也真心对陆鹿喜欢不起来。
那个女孩子,心思太复杂,太阴沉。
她与安乔有过相似的成长背景,却一个长成了一朵长满毒刺的花,另一个则成了向阳而生的花。
“乔乔,阿姨能这样叫你吧?”叶茵茵坐到安乔身边,关切地握住她的手。
闻言,安乔怔忪了一下。
爹地他也喜欢这么喊她。
她轻轻地点点头。
叶茵茵想了想,安慰说:“你不要想太多,阿姨算是看明白了,你只是被上一辈的恩怨卷进来了而已,不要太自责。你爸爸和养父之间的恩怨,归根结底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安乔迷茫地想,早在她出生之前,或许早就注定她逃不开这一切了。
叶茵茵心想,凌月就常说自己命不好,命运总是在跟她开玩笑。
当年刚结婚,丈夫就被外派去了利比亚。没多久就传来了噩耗。
等她好不容易走出来,再次走进婚姻,以为终于能有美满家庭时,噩梦也随之再次降临了。
这时候,原本亮着灯的手术室门突然打开了。
一名护士走出来,扬声问道:“谁是病人的家属?”
叶茵茵立刻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随即想到了什么,僵在了原地。
见状,安乔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我是,我是他女儿。我爸爸他情况怎么样了?”
灯还亮着,说明手术还没有结束。
难道是手术中出了什么差错?
护士抬手将罩在脸上的口罩勾到下巴,说:“病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子弹没有射中心脏,但是打中了动脉,目前医生已经完成了手术,但是,随即便发现病人肾部有一颗肿瘤,目测已经到了晚期。家人为什么不将病人身患肾癌的情况提前告知我们?”
不等护士说完,安乔已经僵住了。
“你说什么?肾癌晚期?”
凌月的身体站不稳地晃了晃,旋即立刻被陆鹿扶住了。
护士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们不知道吗?观察病人的情况,似乎已经接受过长期的治疗。你没有跟你爸爸一起生活吗?”
安乔张了张嘴,旋即沉默地摇摇头。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安诺德被推进了ICU。
医院允许二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并且只允许两个人进去。sscc
护士询问谁要进去的时候,安乔头也不回,立刻说:“我进去。”
说完,回头看了凌月她们一眼。
凌月和陆鹿的脸上,都写满了欲言又止,很显然,她们也都想要进去。
但陆鹿看了妈妈一眼,只得垂下眼睛后退了一步:“妈妈你进去吧。”
全身消了毒,穿上隔离服。
安乔走进ICU里。
病房里没有窗户,只有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得房间里根本分不清昼夜。
安诺德脸上罩着呼吸器,在此起彼伏的机器提示声中,安静地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