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川打的好主意,若竺宴果真如祝衍之所说,身受重伤,灵力一年比一年弱,那他便可以方寸草为由,带着仙神两族前来诛杀竺宴;若祝衍之所言不实,像他们这般挑衅,以竺宴脾性多半当场将他们杀了,届时碧落亦是师出有名,可带着神域上下前来诛魔,白白让羲和做了那祭旗的。
她自知自己是颗无论怎么走都必输的棋子,可如今羲和族太弱了,根本无法反抗碧落。
星回进退两难,此时竺宴却道:“也罢,本君既为天地之主,如今有人操纵方寸草兴风作浪,那追查一事本君责无旁贷。星回长老,昆吾少主,两位今日既想到了来求本君,本君便应下了,方寸草一事,本君会给尔等一个交代。”
无漾与玄度双双看向他,不仅他们,连同着在场的魔卫,甚至神兵,甚至星回和祝衍之,都纷纷侧目,眼中饱含惊讶。
竺宴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他做神君的时候都不理政事,做魔君后更是彻底放飞,随心所欲全凭心情,竟还有主动揽事的时候?
“一个月,本君给你们一个交代。”竺宴浅浅挥了下衣袖,“都散了吧。”
众人尚处于震惊之中,望着他,散是没散。
竺宴不轻不重道:“诸位这是要本君现场自证神力呢?”
“也可。”竺宴翻掌,停云瑟顿时在他手中放大。
星回见状,立刻道:“我等告退!”
当即拽着祝衍之消失了,神兵们立刻跟上。
退了神兵,魔族守卫也下去了。无漾收起扇子,毫不客气地看向那位“魔君”:“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扮竺宴一点都不像?”
“竺宴”挑眉看向他,与此同时,玄衣银发的男子消失。
令黎站在无漾对面:“哪里不像?我们有姻缘灵契,我能操纵他的神器,世间再无人能比我更像他。”
她当场操纵了两下停云瑟。
无漾:“他没你这么多话。”
令黎:“……”
玄度:“不错,若方才果真是君上亲至,就你说话那点功夫,他人都已经杀光了。”
令黎:“然后正好让仙神两族师出有名,一起打过来,与他背水一战。”
无漾:“他们不敢。”
“是吗?”令黎反问,“竺宴呢?闹这么大动静,他怎么没出来?”
无漾无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令黎面前:“他不在从极渊。”
令黎狐疑打量着他:“真的?”
无漾:“不然呢?他若是在,以他脾气早杀……”
他话没说完,令黎跳上了青耕的背:“十串糖葫芦。”
青耕二话没说,“咻”的一声,纵身飞下了从极渊。飞得太快,翅膀带起的风狠狠呛了无漾一口,呛得他险些岔过气去。
“咳,咳咳!”
等无漾和玄度追下去,令黎已经进了从极渊下的结界。
上次来这里,纵然整个从极渊冰封苦寒,这处结界却是温暖如春。这一次,结界之内却有些冷。
竹屋后那一片竹林也少了几分青葱绿意,有枯黄的叶子在风里飘,远远就能瞧见。
屋前的小溪,溪水也干涸了。
令黎如有所感,匆匆跑进竹屋,推门而进。
竺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令黎身形轻轻晃了晃,扶住门框。
她远远看着他,忽然想起他们重逢那一日,他就是这般躺在地上,不知生死。那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还自以为慈悲地替他诵往生咒。
往生咒……她怎么诵得出来?
她的手指抓紧了门框,指甲盖变得惨白。
“你别担心,昨夜有人作乱,他受了点伤。”无漾跟进来,在她身后安慰道,“睡个几日就好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令黎迈开脚步,很轻很轻地走到他床边。
竺宴双眸紧闭,中衣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像是脆弱的霜花,下一刻就要化了去。
“竺宴……”她轻声喊他。
浓墨剑眉之下,仍旧是紧闭的双眸。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熟悉的冰凉,他却再无法回应她。
“他是怎么受伤的?”令黎看着竺宴,问身后的无漾。
无漾游刃有余回道:“尚未查出刺客的身份,不过缴了神器,刚好拿来你瞧一瞧,看是哪族的,玄度,去拿……”
令黎没有回头,却将他轻声打断:“祝衍之说的是真的吗?”
无漾沉默一瞬:“什么?”
令黎道:“他颠覆天道,遭了天罚,灵力一年比一年弱。”
无漾与玄度相视一眼。
不全真,但也不全假。
他这几年确实越发衰弱了,却并不是因为天罚。但真正是因为什么,却也不能说。
无漾看了眼窗前那盏魂灯。
安安静静燃着,火苗并不旺盛,没什么存在感。
却是某人拼尽所有护下来的。
无漾没有回答,令黎便当他默认了,又问:“要多久,他才可以醒?”
无漾如实道:“不知。”
令黎缓缓回头,看向他。
无漾坦言:“去年昏迷了半年,再往前,却从未至此。”
令黎没再说话。
无漾是何等的有眼色,识趣地与玄度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门。
此时天色已晚,星幕低垂,两人走到远处,回头见竹屋上空有莹白的光。
“她在做什么?”玄度问。
无漾:“大约是在为君上度神力疗伤吧。”
玄度不悦道:“她若此时动用神力引来天罚,那君上这么多年所做的全部牺牲岂不付诸东流?我去拦她!”
无漾拽住他,将他拉着往外走:“走吧,凡事与她有关的,君上自有安排。”
“可是她……”
“轮不到我们来操心。”
两人消失在结界。
竹屋内,令黎皱眉收了神力。
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她分明感觉自己身体里有很强大的神力,可是此时想要为他疗伤,却有心无力?
她不死心地再试。
指尖仍旧只有细弱的灵力,仿佛涓涓细流,可是体内那蓬勃浩荡的感觉并没有错。
就像是明明有汪洋大海却被封住了一般,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只能从指尖溢出涓涓细流。有一点,但不多,要帮他,更犹如担沙塞海。
她尝试再三无果,终于放弃,疲惫地坐在他床边。
“是你封住了我的神力吗?”她问昏迷不醒的男人。
回答她的只有满室寂静。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是你。一定是上次我同你说我有了神力,你怕我乱用神力引来天罚,将我体内的力量封住了。”
她难过地呢喃:“可我不是乱用,我是想帮你……竺宴,我从未见你如此孱弱。”
“不对,我也是见过的……”她忽然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你说得对,我好没有良心。那时见你躺在地上,不知生死,我没心没肺就在一旁诵起了往生咒,事后竟还以此向你邀功。”
她轻轻伏在他的身上,脸颊贴在他的心口:“那个时候的你,心中该有多苦?”
视线顺着往前,落在窗前的魂灯。
她无声抱着他,许久,轻喃:“若能让你不再受苦,我愿意遭受天罚。”
第129章
从极渊下积雪万年不化, 这一处结界是竺宴以神力生劈出来的。两年前令黎误入此处,这里还是温暖如春,如今夜里已经有丝丝冷意。
她与竺宴睡在一起, 他的身体冰冷, 可她这么抱着他, 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第二日, 结界中的天色阴沉。屋后的竹林经了一夜的风, 院子里堆了不少枯黄的竹叶, 有的还落到了干涸的小溪里。
青耕一大早就来找她兑现昨日说好的糖葫芦,见到这一片衰败之景, “咦”了一声, 问:“秋天这么快就来了吗?可是外面还是春日正好啊。”
令黎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不是秋天, 是春日正好。”
她将满满一只钱袋交给獾疏:“我就不出去了, 你带她去买糖葫芦。然后去问农家买一袋糯米和酒曲,剩下的钱买杏花枝芽。”
青耕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也就五六岁,一听她不出去就开闹, 往常她一闹,令黎就会顺着她, 今日她却异常坚定:“要么你跟獾疏去买, 要么你就跟我一起留在这里,你自己选吧。”
青耕两个都不想选, 眼泪汪汪地诉委屈:“这里又冷清又无聊, 我不要留在这里, 我们一起出去外面玩好不好?”
令黎:“我不喜欢外面, 我只喜欢这里。”
“为什么?外面那么多人, 那么热闹,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
令黎道:“外面人多、热闹、有新鲜玩意儿……可那不是我喜欢的, 我喜欢的都在这里。”
青耕还要再闹,獾疏默默咬住她的衣摆,将小小的人儿往外面扯。
青耕转移了注意力,不开心道:“獾疏,你别扯我,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说着化成了原身,同獾疏一起飞了出去。
一鸟一兽很快消失在天际,令黎望着他们的方向,就仿佛在看一万年前的自己。
年少时她也同青耕一样,喜欢热闹、人多、新鲜玩意儿,总是和知确一起六界乱跑。竺宴却和她不同,他几乎不出扶光殿。大多时候他都在被禁足,即使自由,也不愿意踏出扶光殿一步。
她在外面见了有趣的事或是哪日想起来了会去找他,他虽让她进去,也总是冷冷淡淡,她以为他并不那么欢迎她。她原也不是厚脸皮的人,但没办法,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高高的眉骨,浓墨似的剑眉,一双凤眸浅淡若琉璃。他总穿一身青衣,青衣墨发的少年,低眸看她时,她的心会砰砰跳个不停,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高挺的鼻梁。
她曾认真拜师学画,教过她画画的师父就不下七八个,却未能画出他惊世风华的一二,她总是时时想见到他。
但那时她总想见他,也总想见外面那些好玩的玩意儿,就像青耕那样,所以也总往外面跑,哪日跑累了又想起他来,再去垂涎垂涎他的美貌。
而他呢,她以为他每回都是不耐烦地让她垂涎。
直到那年扶光殿中,杏花树下,一向骄傲的少年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对她说:“你上次生气,九十八天没来。”她才知,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而在那之前,她一无所知,并且日常苦恼六界的热闹与他,她宠幸不过来,分身乏术。
也难怪那时他总以为自己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玩意儿,并不觉得她真的喜欢他。
如今她的神力被他限制,她无法为结界注入大量神力,便艰难地一处一处注入神力,让这里恢复一些生机。
先清理掉枯黄的落叶,然后让干涸的小溪重新流淌,再是屋后的竹林……一番努力下来,天上的阴霾也散去,天幕渐蓝,日头出来,是个很好的晴天。
她又从屋中搬出一把躺椅放在院中,将竺宴抱出来晒太阳。
“这个地方从前一定很温暖,不过没办法,你将我神力封了,我力量有限,只能恢复三五分,你就勉强将就一下吧。”她还是谨慎地拿了毯子出来为他盖上。
竺宴昏迷不醒,无法回答她。
令黎在他身边坐下,替他往上掖了掖毯子,轻声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从来都不肯说。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是想让我留下的。”
“嗯,所以这次,我留在这里陪你。”
她看了眼光秃秃的院子:“我们从前吃了扶光殿外那个杏花精的大亏,你至今都不敢在院中种花了吧,不过没事,以后你都不必如此谨慎了。我让獾疏青耕带了杏花枝回来,一会儿我将这里种满杏花,就像在扶光殿一样,好不好?”
但是比起杏花枝,无漾先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应川求见。”
令黎:“不见。”
无漾:“不是见你。”
“我知道,昨日没杀人,他起疑了,来探虚实。”令黎抬眸,“不管虚还是实,竺宴都不会见他。”
“那我去回绝?”
“嗯,让他一个月后来。”
“一个月,你就能找到方寸草?”
令黎:“派人去找孟极。”
无漾略一思索:“赤虚族人善纵方寸草,负芒灭后,赤虚族就只剩下孟极,寻他这个方向是没错。但君上曾经为了你,找了孟极六百年都找不到他,如今怕是也没那么好找。”
令黎道:“从前是他盗了我的槐安图,如今槐安图已裂,他没处可藏。再者,蛇打七寸,从前是我不知道他的七寸,如今我都记起来了。”
令黎淡道:“派人去祝余村,将祝余庙砸了,他自会出现。”
无漾挑眉打量着她,半晌也没说什么,爽快地点了下头:“行,我这就去。”
“等等……”令黎又叫住他,停顿了一下,道,“别动那尊雕像。”
无漾轻嗤一声:“心慈手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