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黎倏地看向竺宴。
无漾和竺宴?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她的目光立刻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竺宴不轻不重看向她。
琉璃色的凤眸冷漠,自带威严,令黎瑟缩了一下,连忙收回打量的目光。正想竖着耳朵再多听一点秘辛,外面忽然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那两个人正在吵架呢,怎么可能忽然安静得下来?令黎看向竺宴:“你……”
竺宴淡淡打断她:“你也想歇会儿吗?”
令黎立刻闭嘴,双手捂着嘴巴,惊恐地摇头。
不了不了。
隔壁房间,忽然说不出话来并且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的无漾和葭月:“……”
*
因为脚受伤了走不了,令黎又被迫在村长家中停留下来,每日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筹备喜事的声音。
好在她原本也爱躺着,也就还好。
竺宴每日会来帮她上药,从竺宴口中得知,婚事就在三日后,新娘是葭月,新郞是无漾。
令黎大概知道,他们要通过这一场喜事,引出那只在祝余村蛰伏了二十年的大妖。
其实她有点好奇,到底是怎样厉害的大妖,竟然要让魔君亲自出手捉它?
葭月来看她的时候,她随口说了一句,葭月告诉她:“那不是什么大妖,是从前的魔主,孟极。”
“孟极?”
“不错,孟极原是赤虚负芒的坐骑。一万年前,神君平息神族混战,君临天下,斩杀负芒。负芒死后,他的坐骑孟极在六界四处逃窜,后来去了魔域,一万年间,渐渐成了气候,成为魔域之主。”
令黎问:“那怎么竺宴又成了魔域之主?”
葭月道:“这我就不知了,我只知道,六百年前,孟极罪大恶极,本该受天道诛杀。然而他盗了神君的一枕槐安图,这才躲过了天诛,也躲过了神君。”
令黎神情一动:“你是说,这个一枕槐安图,它可以躲过天道的诛杀?”
葭月点头:“我听无漾说,进入了这一枕槐安图,如同遁入另一个空间,谁也找不到他。”
“连天道也不能?”
“不能,所以能躲过天罚。”
躲过天罚……她竟从来不知有这样好的东西。
她自认一生行善积德,却不知为何遭了天罚。若是她得到了这一枕槐安图,是不是说,她也就能躲掉天罚了?
不是像如今这样庸庸碌碌地躺平等死,而是可以修炼,可以重新拥有神力。
“这个图……是竺宴的吗?”令黎试探地问。
葭月点头:“除了君上,世间也再无人能做出这样厉害的神器了。”
是竺宴的啊……那他拿来也没什么用吧,他又没有遭天罚。
这种东西,明显就更合适她啊,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但这是世间的事,合适从来不等于拥有。
她要怎样才能让竺宴将一枕槐安图给她呢?
她没有功绩,竺宴自然不会封赏她;她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无法与他交换。
她总不能厚着脸皮直接上去问他要吧?
令黎心中如猫爪挠心似的,以至于连做梦都心心念念。
好处是,梦外没好意思做的事,梦里十分厚脸皮地做了。
她直接上去问竺宴:“听说你有一幅一枕槐安图,你看,你能将它送给我吗?我没有功绩,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我想了一下,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应该就是我那还未开出来的花了,你能先将这个图给我吗?我向你承诺,待我来日开花,我一定将它送给你。”
竺宴果然不答应,绝情地摇头:“不行,那是送给天酒的东西,不会再给旁人。”
她着急地揪紧了裙摆:“可是天酒已经灰飞烟灭了啊。”
竺宴眼中一阵悲伤。
她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我的意思是……”
她还未说完,竺宴开口:“你说得对,天酒一万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再也用不上它了。那就待我来日娶妻的时候,将它做成聘礼,送给我的新婚妻子吧。”
“那你的这个新婚妻子……”她想了想,又再厚了一点脸皮问,“你介意她是二婚吗?”
竺宴看着她。
她凑上前去,眼巴巴道:“你看我怎么样?”
第59章
“你什么怎么样?”
令黎还没有得到答案, 漠然的嗓音惊醒了她的美梦。
懵懵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凤眸。
竺宴坐在她的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脸上没有表情。
令黎瞬间清醒过来, 连忙坐起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都不敲门!”
也太过分了吧!
她到底是女孩子啊!
竺宴:“从你说你打算二婚的时候进来的。”
令黎:“……”
“梦见谁了?”竺宴视线冷冰冰地落在她的脸上, “口水都流出来了。”
令黎一惊, 慌忙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 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顿时恼怒地瞪他。
竺宴一脸问心无愧:“若非我叫醒你叫醒得及时,你口水已经流下来了。”
令黎:“……”
竺宴:“不用谢。”
令黎:“……”
此时, 喜庆的唢呐声从外面传来, 吹吹打打, 好不热闹, 吉时到了。
竺宴看向令黎,提醒道:“今日是无漾与葭月成亲的日子,不是你, 别想太多。”
正想叮嘱他一句“小心”的令黎:“……”
不是,这个人一大早过来到底是干嘛的啊?就只是为了气她吗?
答案似乎还真是。
竺宴给她泼完冷水以后就起身离开。
令黎望着他好看又讨厌的背影, 只觉自己梦中的一片芳心真是喂了狗。她轻抿了下唇, 学着他冷漠的样子,回敬道:“下次进来以前, 可以先敲门吗?”
竺宴刚要拉开房门, 闻言转身。
令黎靠在床头, 一脸矜持地看着他:“我毕竟是个女孩子, 你这么不敲门就进来, 影响我的名节。如你所说,我毕竟是要二婚的。”
竺宴挑眉, 神情不明。
四目相对,令黎虽然琢磨不透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轻轻抬了抬下巴,底气十足地与他对视。
她没错,她占理。是他进门不敲门,还偷听她做梦,是他有错。
竺宴轻点了下头,大步往她走来。
男子身形高大,上位者的气场慑人,原本底气十足的令黎立刻气短就缩了缩脖子。
他想干嘛?不会是要打她吧?
令黎瞬间就怂了,闭上眼睛飞快道:“但我的二婚自然没有您的随心所欲来得重要,您不用敲门了,想怎么就怎么吧……”
话未说完,身子一轻,她人就被抱了起来。
令黎惊讶抬眸,就看见竺宴微微绷紧的下颌。
竺宴抱着她大步出门。
院中敲锣打鼓,一片喜色,鞭炮声噼里啪啦,腾起一片烟雾,空气中飘散着硫磺的味道。
此时正是新娘送嫁的环节,众人簇拥着新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令黎被竺宴抱在怀里,阔步走过回廊,困惑地看着他。
他在干嘛?就因为她说了她很注意名节,所以他就故意抱着她出来,游园示众一番吗?
他到底几岁啊?幼不幼稚!
竺宴没看她,双目直视前方,却仿佛分毫不差懂得了她心中的想法,淡道:“送你回房。本君没有回自己房间还敲门的习惯。”
令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顿时惊恐。
她她她这几日睡的都是竺宴的房间?她又睡了竺宴的房间?那这几日竺宴睡哪里!
村长家的院子不大,没几步路就到了。令黎看到房门口挂的那盏灯笼,终于认出来。
落后村庄,每个房间都差不多的简单。当初她刚来的时候,无漾问她要住哪间,她看了一眼没什么区别,只有这个房间门口挂着一盏灯笼,让她恍惚间想起扶光殿的灯笼,她便住了这间。
后来那日,她猝不及防被葭月那一声“黎黎仙尊”放倒在台阶上,她自己没叫,倒是将葭月吓得叫出来。竺宴闻声从里面赶来,将她抱起匆匆进去,慌乱之中谁都没注意到,他是将她抱回了他的房间。
后来见她都躺下来,他可能也没好意思让她搬走,就一直让她鸠占鹊巢着。
此时竺宴用脚踢开房门,抱着她走进,将她放在床上,然后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令黎忽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
算了,下次对他客气一点吧。
外面的喜乐声断断续续响了一日,到黄昏时分才弱了下去。夜里开了喜宴,獾疏给她带吃的回来,小青耕倒是在外面看了一整日的热闹。
小青耕虽是神鸟,但到底是个小女孩,还不怎么懂事。令黎让獾疏跟着她,别让她被人拐跑了。
獾疏瞅了她一眼:“神君说今日人多眼杂,他和无漾都不在,让我寸步不许离开你。”
令黎心尖儿仿佛被什么轻轻拨了拨。
所以即使出了幻境,他分得清天酒和令黎了,他也还是愿意对她好吗?
他对她,好像,一直都很好。
虽然仙神两族都想诛魔,拯救苍生。可是她也是苍生,要拯救苍生的人并没有拯救她,反而是竺宴,是他们要诛的这个魔,数次救她。
令黎忽然有点后悔早上故意气他了。
希望他今日对战孟极不要受伤。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几分懊恼,几分说不明的情绪。
*
一直到半夜,竺宴他们才回来。
是他们,竺宴,无漾,葭月。孟极根本没有出现,没有上钩。
令黎一直没睡,听见动静立刻爬到獾疏背上。獾疏驮着她到前厅,她单腿蹦下来,就听见葭月忐忑地向竺宴解释:“君上,我真的是……”
令黎停下脚步,下意识皱眉。
他们该不会孟极没出现,就把账算到葭月头上吧?
却听竺宴道:“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
无漾身上还穿着喜服,见葭月一脸紧张,难得对葭月温声细语道:“君上说得不错,孟极狡猾,他可能发现了这是个陷阱,才不敢现身。”
葭月也是一身大红喜服,脸色却微微泛白。
她与无漾自小就有婚约,都说孟极只劫黄花新娘,结果今日她做新娘,孟极却没有出现。她虽问心无愧,到底年纪小,这种时候还是会怕被误解。
此时见竺宴和无漾非但没有怀疑她,还宽慰她,她心里才好受了些。
“会不会……”令黎扶着门,从外面蹦进来,“方向错了?”
闻声,所有人往她看来。
竺宴视线对上她,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早上的事,没有说话。
最先开口的反倒是村长:“黎黎仙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黎黎仙尊腿一软,险些又当场跪下去。
“别这么叫……”她捂脸,“我真的会心虚。”
她又看向无漾,有气无力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改一改你那本书啊?”
即使畅销六界,但对神族而言,要改一下书中主角的名字,也只是个小法术而已吧?而且她也没多大的奢望,就要他把“仙尊”两字去掉,这很难吗?
令黎威胁无漾:“我跟你说,今日我只是摔断腿,也就放你一马了。哪天我要是被活活尴尬死了,我肯定是要留下遗言要你偿命的!”
无漾转头看了竺宴一眼,好笑道:“你尴尬什么?你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仙尊,有什么好尴尬的?”
令黎简直想气得一路蹦过去打他:“你说我尴尬什么?还名正言顺,我怎么就名正言顺了?”
此时,葭月弱弱道:“那个……我忘了告诉你,君上已经下旨昭告六界,从今以后,你真的是仙界的三大仙尊之一了。”
令黎:“……?”
令黎:“……!”
令黎猛地扭头看向竺宴。
夜里的灯火不甚明亮,竺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令黎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她惊讶又不敢置信,半晌,才喃喃问:“为什么啊?”
竺宴:“不是想二婚吗?权势地位就是你最好的嫁妆,不用谢。”
令黎:“……”
*
一下子真的成了仙尊,感觉像是凡人忽然被拉到了云端。虽然睥睨众生,但本无神力,强行飘到了那上面,没什么居高临下的快感,反而提心吊胆生怕哪天风大点就被吹了下去。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和竺宴好好谈谈。
夜里,众人各自回房。令黎坐在獾疏的背上,追上竺宴。
竺宴知道她跟来了,没有回头。
令黎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你知道,天罚吗?”
竺宴脚步一停,复又神色如常,继续往前。
令黎忙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我这一生都在行善积德,但就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天道,遭了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