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黎一头栽倒在他肩上。
原来一直觉得竺宴挺有勇有谋的啊,怎么今日脑子里全是折磨人的想法?好像个暴君。
她忍不住提醒:“你没有注意到,那个孟极他神志有些问题吗?”
“嗯?”
“他的眼神空洞,目光疯疯癫癫的样子……你注意到了吗?”
竺宴沉默。
令黎懂了,没注意到。
果然仇恨蒙蔽人的双眼啊,令黎摇头感慨。
第62章
一直到令黎的腿伤完全好起来, 竺宴也没问出一枕槐安图的下落。若不是答应过她,孟极应该早已被他打得魂飞魄散,只剩一缕残魂了。
主要的困境是, 疯癫的人根本不怕疼痛和折磨。反倒是竺宴, 关心则乱, 一次次失控, 村长家房子都快被他掀了。
村长不知原委, 还以为竺宴如此急切只是为了问这二十年间失踪新娘的下落, 感动得热泪盈眶,安慰道:“其实她们失踪多年, 即使活着, 也失了贞洁。她们的家人也不希望她们再回来, 只要今后不再有新娘被抢, 祝余村总有未来。”
令黎虽然赞成让竺宴冷静一点,但听见村长的话还是皱了下眉:“贞洁有那么重要吗?”
村长:“那是自然,贞洁是女子最好的嫁妆。她们落在妖兽手中这么多年, 失了贞洁,就算找回来也嫁不出去了。留在家中, 也不过徒增兄妹不睦。”
令黎反问:“女子最好的嫁妆难道不是权势地位吗?”
村长一脸惊恐。
令黎指了指竺宴:“他说的。”
天地共主说的。
贞洁不是女子最好的嫁妆, 权势地位才是。
竺宴看不得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冷笑道:“再找不到一枕槐安图, 你命都没了, 还想着嫁妆?”
令黎一脸茫然。
什么命没了?她怎么会命没了?不是只要不用神力, 天道就找不到她吗?
她早已没有了神力, 天道难道还要追着她不放?
想到这里, 茫然瞬间变成惊恐,以至于当夜连觉都没睡好。
辗转反侧间, 她鬼使神差地感觉院子里有人,爬起来往外一看,竟是竺宴。
残缺的月亮挂在天上,他独自一人立在院中,背影寂寥孤绝,深秋的霜风轻轻吹拂过他银白的发丝。
他的视线落在天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像一幅美丽的画,令黎看在眼里,却只觉心尖儿仿佛被什么轻轻蛰了一下。
这万年间,像这样漫长而寂寞的深夜里,他也常常这样独自遥望天际吗?
每当这个时候,他在想念谁?
这一个刹那,令黎竟隐隐有些羡慕天酒。
世间能有几个女子,在死后还能得到倾心相爱的男子一万年的执念?
可是换个角度,被留下的那个人又太过可怜。
神族的一生漫长,他一日放不下,这漫长寂寞的生命对他而言就绝非馈赠,而是折磨。
深情的执念格外美丽,她喜欢欣赏这样的美,但对于被欣赏的那个人而言,却很残忍。
这一刻,令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很希望他能够放下。就像她梦里那样,他换个人喜欢,即使将原本打算送给天酒的东西送给另一个女子做聘礼也没关系。
毕竟他已经执着地爱了她一万年,他从未辜负天酒。
爱应该让他鲜活,而不是死寂。
令黎心中暗叹一声,默默回到床上躺下。
*
对祝余村的村民而言,从捉住孟极的那一刻起,这二十年的灾难就算彻底终结。他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准备迎接新的未来。而至于那些被捉走的新娘,她们的生死下落,他们显然并不关心。
对他们而言,那都是过去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做人最重要的是要往前看。而那些过去的,就当做必不可少的牺牲吧。
毕竟芸芸众生,总有人要被牺牲。
他们对令黎和竺宴千恩万谢,并提议将孟极当众烧死。
新娘们还没有找到,他们就想烧死孟极。六界都说魔君绝情,这样一看,究竟是谁绝情?
当然不绝情那个也很疯批。
竺宴恨死孟极,刚好将折磨人的手段都用尽了,村长这个提议及时给了他新灵感,他当下便点头:“可。”
令黎:“……”
“要不……还是将他交给我吧?”令黎弱弱提议,“让我将他带回交觞,慢慢询问。”
竺宴挑眉看向她,神情十分意味深长。
可恨某人完全领会不到,无漾在一旁干着急,主动打岔:“要不还是让我将他带回从极渊吧,要说严刑拷打,还是从极渊比较有一套。”
葭月小声道:“可是他骨头很硬啊,君上亲自严刑拷打都拷打不出结果,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无漾:“……”你就别跟着起哄了行不行?没看出来令黎要把野男人带回家,有人这是吃醋了吗?
葭月没看出来,令黎也没看出来,甚至还格外认真提议:“我其实有一个办法。”
无漾折扇敲了下脑袋。
他有预感,这绝不是什么好办法。
果然,就听令黎立刻道:“孟极不是想把一枕槐安图留给呦呦吗?反正他神志也不是很清楚,我可以来冒充这个呦呦啊,我很擅长做替身的!”
具体请参考她在燃犀镜中做天酒的替身。
令黎骄傲地看向无漾,试图让他给她作证:“无漾,你说是不是?”
无漾:“……”
刹那间,他背脊发冷,头皮发麻。
竺宴轻飘飘看向他:“是吗?”
无漾根本不敢看他,硬着头皮对令黎道:“这中间其实有点误会……”
你不是做替身很成功,你是勾引竺宴很成功。
令黎困惑,一脸认真问:“什么误会?”
“对啊,无漾,什么误会?”竺宴慢条斯理释放威压。
就是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魔君之醋,怎是他一头无辜的九尾狐能承受得起的?无漾险些当场跪下。
无漾神情一凛,立刻义正言辞拒绝令黎:“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令黎:“……?”
无漾:“从前也就算了,但你如今已是堂堂仙尊,一举一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整个交觞的颜面。你若是替身,那交觞便是替身,我如此劳心劳力可不是为了去打理一个替身仙门!你若执意如此,那咱们就分道扬镳吧,我另起门派,你自己打理交觞。”
令黎:“!”
不行,不能让她自己打理交觞啊!
若是从前也就算了,没有交觞她还可以换个门派躺平。可如今她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两只灵兽要养。
一个整天喊着吃糖葫芦,一个每天要吃仙草……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东西都是要钱买的呢?
若没有无漾,谁来赚钱?
她自己?
不不,绝对不行!
令黎瞬间大义凛然表示:“我觉得你说得对!这个替身绝对不做!”
竺宴满意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开。
无漾险些当场伏地痛哭。
他太不容易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
但最后孟极还是被带回了交觞。
孟极被关在村长家中,村民们总是偷偷去杀它。但他们一介凡人怎杀得了孟极?怕只怕非但杀不了,反被他利用逃跑。
这孟极虽然疯了,却十分狡猾。
竺宴打算将他带回从极渊关押,令黎生怕竺宴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一怒之下将他弄死,便暗中去怂恿无漾,让无漾出面将他要回交觞。
原以为怕是要有一场苦战,毕竟他们是在跟魔君抢人,没想竺宴却十分轻松地答应了。他不仅答应,还表示要亲自跟他们回交觞。
令黎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却说不出哪里怪。小青耕就十分开心了,一路叽叽喳喳围着他们转,不知道的还以为竺宴是她爹。
结果她转完却回到令黎身边要糖葫芦。
令黎:“……”你可真现实啊,围着你爹求疼爱,回来问我要糖葫芦!
我是你的钱袋子么?
最烦的是,青耕是神鸟,不管她怎么吃糖,她都不会长蛀牙,令黎就无法以牙齿会坏掉为由拒绝她。
“糖葫芦,糖葫芦!”小孩子要吃糖的时候烦人是真的烦人,在她耳边嚷嚷个不停。
令黎被吵得头疼,只好答应她,对无漾道:“你先带君上和葭月回交觞,我去给她买糖葫芦。”
小青耕闻言,立刻不嚷嚷了,“咻”地停在她身边。
这半年间,令黎时常带着青耕和獾疏出去给他们买零食和玩具,无漾都习惯了,颔首:“好。”
竺宴却道:“本君与你一同去。”
无漾和葭月顿时神情微妙地看着他们。
却见令黎一喜,立刻对竺宴道:“那太好了!你带她去买吧,我先回交觞!”
葭月:“……”
无漾:“……”
竺宴:“……”
他当初真不该把她放在木头里!
面对着三道谴责的目光,令黎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样似乎不太好……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还是默默跟了上去,和竺宴一同来到凡间。
与荒寥的祝余村不同,这一次他们停留在一座颇为繁华的小城。祝余村全村务农,小青耕想吃糖葫芦得现摘山楂现熬糖浆,城里商业却十分发达,街头店肆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
但小青耕专情,虽也给她买了其他糕点零食,但她最爱的还是糖葫芦。最后其他零食都不要,左手一根糖葫芦,右手一根糖葫芦。
不得不说,她这一点跟竺宴还挺像。
历经万年,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了,他还是只爱天酒。
啧。
令黎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和小青耕,如果不是知道小青耕的来历,她真的要怀疑眼前的碧衣小姑娘是他与天酒生的女儿了。
竺宴察觉到她的目光,往她看来。
繁华的街头人来人往,小店的叫卖声充斥在周遭,他身上沉寂了万年的孤冷似乎也在这瞬间散去。
“看什么?”
令黎回过神来,飞快地移开目光,含糊道:“没什么,就忽然觉得小青耕跟你还挺像的。”
虽然知道不是,还是故意扯开话题:“她真不是你的女儿吗?”
竺宴:“……”
令黎看着围在他腿边安静吃糖葫芦的小孩子,一脸惋惜:“好可惜,多可爱的小姑娘啊。”
竺宴扯了扯唇:“你与其如此羡慕,不如反省下自己。”
令黎一脸茫然望着他:“反省?我要反省什么?”
竺宴已经冷漠地往前走去。
令黎望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一个念头忽然闪入,她顿时惊恐——
“你你你的意思是,我有一个女儿?!”
令黎追上去,震惊地拽住他的衣袖。
竺宴:“……”
是他错了!
一万年前,他真不该把她放进木头里!
他们但凡有孩子……竺宴懒得理她,绝情地拽回自己的衣袖,一言不发走开。
但这沉默在令黎看来却等同于默认,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她的天!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朵黄花,万万没料到,自己不仅有夫君,竟还,还和他生了个孩子?
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想到这懵懵懂懂的六百年,令黎心里瞬间难受起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抛夫弃子的渣女,整个人因为愧疚而郁郁寡欢。
此时太阳已经到了头顶,竺宴回头看了眼失魂落魄的令黎,抬步走进一家酒楼。
凡间的酒楼,食物虽无灵力,美味佳肴却丝毫不逊于神界。
此时正值用膳高峰期,已经没有雅座了,大堂内人声鼎沸,店小二举着茶壶和热腾腾的菜肴飞快地穿梭。
竺宴将令黎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见她还懵懵的,也没问她,自己让店小二上了她爱吃的菜。
等待上菜的过程里,小青耕就专心致志吃着她的糖葫芦,獾疏虽无法变成人形,也占了一个位子。令黎没有说话,郁郁地垂着脑袋。
竺宴也没有说话,一桌子四个安静得有些诡异。
直到店小二将菜上齐,令黎忽然无声掉下两滴眼泪。
竺宴立刻发觉,眼底顿时闪过慌乱:“怎么了?”
令黎只是一时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情难自抑,控制不住落了泪。本以为无声无息,反应过来后连忙调整情绪,用力去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没想竺宴眼睛这样尖,这样都能发现。
人就是这样,悲伤的情绪不被发现还好,藏在心里自己就可以压制。一旦被发现,那样的悲伤立刻就会没有理由地扩大,瞬间变得不可控起来。
竺宴这么一问,令黎的眼泪顿时就控制不住了,如脱闸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抬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完,她更加难过,终于哽咽出声。
青耕和獾疏正兴致勃勃盯着饭菜,这时终于也发现令黎哭了,双双茫然又手足无措地放下筷子。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面对令黎的眼泪,竺宴身心都慌了。
是啊,他们分开了六百年,她的口味说不定变了。
他连忙柔声问:“可是因为我不曾问你的意思就点了菜?我现在就让店小二重新上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