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黎心头一跳。
厌存说得不错,仙神两族,容颜靠灵力维持。这也就是为什么燃犀镜中,当尊后后期压不住魔脉之时,会满头白发,流露出老态。
不仅容颜,连生命也是靠着灵力维持。神族生命漫长,就是因为他们的神力最为强大。
她之前一心只想着躲避天罚,竟忘记了若是一直没有神力,不待天罚下来,她也会自然地死去。
她看向竺宴。
这就是为什么他之前说,若是再找不到一枕槐安图,她命都没了吗?
竺宴手中白光敛去。
无漾看在眼里,心下明白,这厌存生死关头一语中的,竺宴也没了杀他的借口。
无漾问:“那厌存与望白仙尊前来,想必是已经想出办法了?”
厌存哪里想出什么办法?不过是求生本能。但骑虎难下,此时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他一咬牙,点头道:“不是什么好办法,但也是我与望白仙尊的一点心意。”
他看向令黎:“我二人愿每人渡千年修为给令黎仙尊,助她统领交觞。”
望白闻言,猛地抬头。
令黎也是猛地抬头。
这,这么下血本的吗?!
但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如今正愁没有神力。燃犀镜中,章峩和昆吾还险些杀了她,此时他们一人给她千年神力,也是她应得的,就当做是他们给她的赔罪了。
这么一想,令黎立刻心安理得地点头,转头就对竺宴道:“我可以。”
竺宴看向她,一脸绝情:“不,你不可以。”
令黎:“……”
为什么这个语气,仿佛瞬间梦回黄花?
之前在祝余村就是这样,她说她可以,他就说不可以。
竺宴又看向厌存与望白:“你二人既是心怀对令黎仙尊的敬重而来,那本君便暂不予问罪。只是你二人的仙力,黎黎仙尊用不上,可折算成其他。”
“其他?还请君上明示……”
竺宴想起燃犀镜中令黎给他留那一枚仙果,道:“章峩的仙果,本君观黎黎仙尊甚喜,不如从今往后就移植至交觞吧。”
望白如闻噩耗,刹那间脸色青白,险些当场昏过去。
竺宴视线又落在厌存身上:“至于昆吾……本君一月后要为黎黎仙尊正式举行授印大礼,届时六界同贺,场面盛大,便由厌存仙尊亲自筹备。”
交觞的新任仙尊,不仅有天地共主亲自授印,还有另一大仙门昆吾鞍前马后筹备盛典,更有章峩满山仙果移植朝贺……这样的排面,开天辟地以来也是闻所未闻。
竟不知这木头精究竟是哪里得了魔君的欢心,非但平白让她飞升仙尊,更对她偏爱至此。
厌存心中五味杂陈,面上恭恭敬敬应下:“是,君上。”
*
此次上交觞抢夺地盘,望白与厌存万万没料到会遇见竺宴亲自护航,铩羽而归,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两人灰溜溜带着门下弟子离开了交觞。
令黎却十分惋惜那两千年灵力,虽不敢说什么,但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叹气。
她的神力没得了,以后会衰老得很快,而且也不过百年寿命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现在没有一枕槐安图,如果望白和厌存真的给了她灵力,天道立刻就会发现她,她当场就死了,连老死那一日都撑不到。
这样一想,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找到一枕槐安图。
令黎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套套孟极的话。她只答应过无漾不做替身,又没说过不用其他骗的手段。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单独见孟极!
她时时去看孟极,时时都能看到竺宴在折磨他,就跟再找不到一枕槐安图死的那个人是他似的,比她还着急!
他都不睡觉的吗?
他不睡觉没关系,好歹也让孟极歇会儿吧?这样没日没夜地拷打,一不小心把他整死了怎么办?
就是说,男人冲动起来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甭管多么有谋略的男人。
要说情绪稳定,还得指望她。
令黎情绪稳定地冥思苦想了一夜,想到一个办法,立刻冲去地牢,想将竺宴拖出来。
孟极似乎被折磨久了,神志也间歇性地清醒过来,令黎在外面听见他的声音,含含混混,仿佛嗓子里卡着一口血:“神君急了?可是因为没有一枕槐安图,她就快死了?”
“可即便有一枕槐安图又有什么用?她本就是逆天而生,根本不可能自行修炼出神力,你与她此消彼长,若要她活,除非你……”
“闭嘴!”
令黎刚狐疑地停下脚步,就被竺宴发现了,他一掌打晕了孟极,顷刻间出现在天牢外,拦在令黎面前。
他神情冷漠:“本君说过多少次了,本君审问孟极时,你不许靠近。”
他这个样子,瞬间让令黎想起他当日一言不合就要削两大仙尊仙籍,顿时有点害怕,讷讷道:“我不是来偷听的,我是想告诉你,我想到办法了。”
竺宴目光一动:“什么办法?”
*
整个凡界,不管天南还是海北,大街小巷上,一日里忽然同时多出了一张告示。
寻人,重金悬赏。
男女老少聚集在告示前,议论纷纷。
“祝余村……祝余村是何处?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地方?”
“离家的新娘……离家是何意?新娘可不都得离家吗?还是说这新娘子出了嫁就从未回过门?”
“若有得知下落者,提供线索且属实,可得万金。若不喜金银,还可拜入交觞门下,从此永登仙界,长生不老,容颜永驻……那我还是选万金吧,人间富贵,随心所欲,还是比清心寡欲的仙门更诱人。”
“我不,我选仙门,我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可以两个都要吗?”
……
对面的酒楼之上,葭月困惑地问令黎:“祝余村二十年无一名新娘回家,你怎知还有新娘幸存于世?”
令黎摇头:“我也不确定,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赌一把吧。毕竟孟极不怕死不怕痛,我们一直在他身上耗也是徒劳。若是他有同伙,还能从他的同伙下手。可他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同伙,唯一接触过他的就是被他劫走的那些新娘。若是我们能找到新娘,哪怕只有一个,说不定也能找出些线索。”
“毕竟数千名新娘,要她们都活着很难,但要她们全都死了,一点痕迹也不留下,那也不容易。”
无漾点头:“不错,而且看祝余村对失贞新娘的态度,那些新娘不肯回家未必就是因为死了,或许是不愿回家受冷眼,去了别处另谋生计。”
葭月道:“但若是她们打定主意要重新开始,即使重金之下,却也未必愿意再提这段往事?毕竟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
无漾立刻瞪她:“你属乌鸦的吗?”
说着转头看向竺宴:“君上,别听她的。告示已经贴满整个凡界,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
竺宴坐在窗前,单手支肘,微阖着眸子,一直不曾说话。忽然,他睁开眼睛。
“出现了。”
令黎三人一愣,下一瞬,他们就离开了这一处酒楼。
再现身,是一处边陲小镇。看衣着服饰与山水植被,离交觞不止千里,竟不知竺宴的神识是如何这么快搜到这里来的。
暮色四合,一名妇人低垂着头匆匆往家赶,手上挂着一个陈旧的包袱。她显然心中有事,神不守舍,步履匆匆。
险些撞到人才慌忙停下脚步。
竺宴站在她面前,开门见山:“你就是被孟极劫走的新娘?”
那妇人闻言顿时惊恐,一愣过后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是,你们找错人了。”
说着就要绕开竺宴走。
竺宴一动未动,那妇人却忽然原地定住,走不动路。与此同时,一张告示从她紧紧拽着的包袱中飞出。
正是那张重金悬赏的寻人启事。
无漾折扇一收:“你若真不是,为何要偷偷撕告示?”
妇人脸色惨白,嘴唇嗫嚅:“我真的不是……”
竺宴毫无耐心,拂袖一挥。妇人话未说完,便与他们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事实证明,残忍还是有残忍的用处。竺宴那套狠辣的手段拷打孟极无果,对那妇人却十分有用,还没下手,妇人便全招了。
交觞,破颜殿。
妇人跪在地上,垂头轻轻摇头:“那妖物其实不坏,我们被劫走的姐妹,并未被他杀害。他似乎是得了失心疯,神智出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每逢有人办喜事,他就会犯失心疯,出去抢婚,待他神智清醒,便会将人放了。”
葭月立刻问:“那你们为何不回家?”
妇人垂泪:“我回了……在他将我放了以后,我便连夜回家,是我的父亲兄长趁夜将我赶出了祝余村。”
“他们认定我失了贞,不论我如何解释,他们都不信,一口咬定我给全家蒙羞,给我扔了银两,便将我赶出了家门。”
令黎知道祝余村对女子贞洁的看重,心下也只得叹息,又问:“那孟极为何要捉你们?”
妇人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被他关了一月,我觉得,他似乎在找人。”
“找谁?”
“呦呦。”
竺宴视线扫去:“你知道呦呦?”
妇人莫名惧怕竺宴,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忙垂头:“是,是……”
“她在何处?”
妇人皱眉,艰难地回忆起来。
毕竟时隔二十年,时间过去太久,很多记忆也不甚清晰。
令黎提醒她:“可是在一幅图里?”
“图?”妇人茫然,“什么图?那好像并不是一幅图,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是一颗珠子,对,就是一颗珠子!”妇人比划道,“像夜明珠一样,会发光,里面还有很多画面,有人有物、有山有水,从外面看,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没错,就是另一个世界!那妖物没事的时候就盯着那珠子看,神情十分怀念。里面时常出现一名女子,那妖物叫她‘呦呦’。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看错了,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珠子呢?”
“有这样的珠子,”令黎轻道,“留影珠,还有记忆珠。”
都可以做到如此。
祈安就有很多留影珠,里面全是天酒小时候。后来祈安飞灰湮灭,将那些留影珠留给了天酒。
妇人又想起什么:“对了,那妖物看得迷恋时还会飞进珠子里!”
令黎愣住,转头问竺宴:“人还可以进去留影珠吗?”
祈安的留影珠就是珠子,除了能记录从前的画面根本没有别的用,更别说进去了。
记忆珠就更不能进去了吧。
竺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无漾也看向她,神情微妙。
半晌,竺宴哑声道:“那不是留影珠,是记忆法阵。”
“记忆法阵?”
竺宴点头:“抽取美好的记忆,凝结成阵,外表看起来与寻常的记忆珠无异,却可以将元神困在里面。”
他曾经,就是如此被她困了十年。
直到她死在天雷之下,身死魂灭,他才醒来。
第64章
记忆法阵说到底就是个幻境, 但却又与幻境不同。
幻境依托外在的神力铸造和维持,但本质上幻境是假的,一旦遇见神力高强者就会瞬间被击溃。
记忆法阵却完全不同, 它虽是法阵, 却毫无神力的痕迹。本质上, 它就只是一份真实存在的记忆而已, 毫无特别之处。里面存在的全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无一丝一毫的虚假。人进去里面会有经历轮回一般的熟悉感, 但因为执念的存在,却终会沦陷其中, 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外面的人也无法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记忆本身是私密的存在, 无法为旁人窥探。
神族是可以搜寻他人的记忆, 但大千世界, 记忆千千万万,如恒河沙数。没有谁会闲得无聊,一个个记忆地去搜寻, 然后运气好发现某一个记忆的不同,继而认出那是记忆法阵。
竺宴当年便是如此被困住的。
其实他本没有什么执念, 是令黎先篡改了他的记忆, 又抽取他们之间所有真实的记忆将他困住。
她还篡改了玄度与无漾的记忆,所以那些年里, 他们都以为他是受了伤在闭关, 根本没有人察觉到他是被困在了他们的记忆里。
再联想如今孟极的疯癫, 竺宴立刻明白, 孟极是抽了太多的记忆, 伤了神智。
也能解释为何六百年来,一枕槐安图半点下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