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就再努努力!”她打起精神,对令黎道。
令黎重重点头:“好!我回去就加倍努力修炼!再多请教一些德高望重的神族,反正孟极说了,我早晚会开花的!”
这片刻功夫,她就已经自动将“祝你成功”翻译成了“孟极说的,我早晚会开花”。
整个人因此重新振作起来,昨夜的郁闷一扫而空,连回扶光殿的脚步都格外轻快。
早晚会开花的扶桑,虽然开得慢了一点,但不是残次品了。
令黎心情愉悦地蹦回扶光殿,却在见到殿外跪了一地时,倏地停下脚步。
扶光殿大门紧闭,门口齐刷刷跪了十二名枕因谷弟子。加上满怀希望回来停在远处的她,刚好十三人。
跪在最前面的是兰时与沃雪,两人低着头,背脊笔直,背影看起来瘦弱却坚定。他们的身后是其他同窗,连葭月与暮商也在里面。
众人沉默不语,就这样跪在那里,气氛凝重。
令黎走到葭月和暮商身边,轻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吸引了其他弟子,所有人看向她,目光或多或少都有些微妙。尤其是兰时与沃雪,看她的眼神仿佛淬毒的箭。
沃雪的眼睛通红,兰时的脸色惨白,脖子上似乎还隐隐露出一截血色的伤口。
她们被父母责打了?
令黎微惊。
葭月哭丧着脸,小声跟令黎道:“昨夜我父母得知了神君解散枕因谷之事,将我骂了一整夜,若不是母亲拦着,父亲说不定都要打我了。”
暮商连连点头:“我也是。”
其他弟子小声附和:“我们也是。”
葭月:“我一大早就被家里赶出来负荆请罪。父亲说了,若是无法跪到神君消气,就不必回去了,直接跪死在扶光殿前,他们也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我也……”
“一模一样。”
令黎:“这么严重?不就是上个学而已吗?你们各族不是有私塾吗?”
葭月用力摇头:“不是!我父亲说,原本神君将枕因谷辟为学塾,神族子弟因此才有了机会入那等灵泽充盈之地修习,如今却因为我们的罪过,让枕因谷重归禁地,从此断了神族子弟入枕因谷修行的路,若不能补救,我们便是历史的罪人。”
“不错,我们惹恼神君,理应负荆请罪,若神君不肯宽恕,我们便一直跪下去。”
令黎皱眉。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道德绑架?
此时不知谁又说了一声:“令黎,你一定也不想枕因谷解散吧?来,跟我们一起跪,求神君宽宥。”
令黎:“……我觉得,有话还是好好说比较好。这么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仗势欺人。”
沃雪冷笑:“仗势欺人?欺谁?欺神君吗?令黎,我们中就属你神力最低微,你不心疼心疼你自己,还有空去心疼别人?”
葭月一听不乐意了,立刻吼回去:“沃雪你也就敢对令黎横!你这么有本事神力这么高,你直接闯进去跟神君说啊!你还好意思说?昨日若不是你与兰时无事生非,去找令黎的麻烦,又怎会让神君撞见以为我们不合,一怒之下解散枕因谷?”
葭月越说越气:“明明就只是你与兰时两人的错,最后却害得我们所有人被家里责骂,陪你们一起跪,我们才是真的冤好么!”
“葭月你——”
“好了别吵了……”
令黎眼见再吵下去得当场打起来,连忙阻止:“我进去看看。”
*
竺宴素日里深居简出,若无需去漱阳宫问政,他可以一直不出门。此时正坐在院中赏花,见令黎回来,轻抬了下眼皮。
“没跟着一起跪?”
令黎走进:“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怎会跟他们一起来为难你?”
竺宴不置可否。
令黎走到他身边坐下:“你这是什么反应?对我说的话不满吗?那你说,我哪次不曾站在你这边?”
竺宴对上她的目光,沉默了一瞬,轻声问:“去哪儿了?”
说起这个,令黎眼睛瞬间又亮了,双眸熠熠生辉,定定看着竺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就快要开花了!”
竺宴:“……”
“是真的!昨夜你跟我说我不能开花,我还难过了一晚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一万岁。好在后来我就想通了,你是龙,你又不是木灵,你懂什么开花呢?所以我就去问了应缇,她是木灵,她懂开花的事儿!”
“我跟你说哦,”令黎说到兴奋处,无意识握紧他的手,“她带我去看了孟极,孟极说的,我很快就能开花了!”
竺宴视线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安静了半晌:“孟极原话是什么?”
令黎:“他说祝我成功!意思不就是我早晚会开花吗?那我再努力一点、再刻苦一点,不就是很快就能开花吗?”
竺宴:“……”
就这,你还好意思说你一夜之间长大了一万岁?
算了,有希望也是好事,你开心就好。
第81章
她本是凤凰元神, 因为太虚弱了,只得栖居在扶桑木中,这才有了扶桑的神态和木灵的习性。木火有别, 她藏身在木灵中, 连天道都不容易发现她, 但她本质上并不是木灵, 所以即使神似, 也不可能像其他木灵一般顺时节开花。
竺宴不理解她对开花的执念, 但听到她说昨夜难过了一整夜,他便不想再告诉她实话了。
看着她雀跃又满怀期待的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 昧着良心道:“也不必太过刻苦, 顺其自然, 时机到了总会开花。”
“真的吗!”令黎得到竺宴的肯定,简直要快乐疯了,一双大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小手用力拽着他。
她就说,她怎么可能是残次品?
瞧瞧, 现在孟极和神君都说她可以开花, 只是时机未至而已!
“咦,不对……”短暂地被喜悦冲昏头脑以后, 她又很快反应过来, 睨向竺宴, “你昨晚不是还说我开不了花吗?”
竺宴默了默, 继续睁着眼说瞎话:“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你的诚意早晚会感动天道。”
感没感动天道他不知道, 反正是已经将他感动到了,见她如此心心念念,他都恨不得替她开花了。
令黎信以为真,刹那间心花怒放,双手捂脸,她就埋在手心里偷笑得停不下来。
甜糯的笑声从她的手心传出,满园杏花如烟似锦。天光从花瓣缝隙中穿过,照落在扶光殿中。
竺宴看着她,没有打断,随她自己在那儿好生做了会儿开花的美梦。等她白日梦做得差不多了,才总算想起来门外还跪着一地同窗。
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拉下手,正色看向竺宴:“险些忘了正事……”
令黎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这要怎么办?”
竺宴慢条斯理反问:“有影响到你吗?”
“哈?”
竺宴:“我看没有吧,方才不是白日梦还做得挺投入?别说门外那些人,你怕是连我还坐在这里都忘了。”
令黎:“……”
“既然影响不到你,那他们爱跪便跪。”
竺宴在此处赏了一上午的花,也赏够了,淡淡扔下一句,便起身回房,甚至没有给令黎说话的机会。
令黎望着他绝情的背影,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她感觉到竺宴这是心意已定,不可能再收回成命了。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为君者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又不是讨论她开不开花,像这等大事,他怎可能朝令夕改?
令黎走出扶光殿,众弟子立刻期待地望向她。
“神君怎么说?”
令黎抱歉地摇了下头。
弟子们顿时垮下脸。
只有沃雪冷笑一声,讽刺道:“不自量力,还真以为神君会为了你一块木头收回成命呢?”
葭月与沃雪一向是一个钉子一个眼,立马回讽道:“是是是,神君只会为了你收回成命,所以你已在此处跪了半日,神君这就该出来了吧?”
她手掌遮住额头,故作望眼欲穿的模样看向扶光殿内,十分夸张,甚至还入戏地说了一句:“黎黎你让开,神君这就要出来亲自扶起沃雪了,你别挡着他出来的路。”
令黎:“……”
沃雪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葭月你就是要处处与我作对是吧?自万年前神族混战,你青丘元气大伤,早已今非昔比,若非神君公然偏袒,你青丘早已被踢出三大神族之列,你到底在高傲什么?”
葭月:“我善良正直,怎不配高傲?不像你,不知是下界哪个不入流的旮旯里冒出来的下贱玩意儿!神力神力没有,品性品性卑劣,也就玩了一手上好的两面三刀!当年,未染神女怜惜你快死了,将你带回神域,救你性命,处处厚待你,将你视作亲妹。而你呢?你眼红未染生来高贵,你自己却天生卑贱,便嘴上与她好姐妹,处处哄她开心,转头四处造谣她品行不端,她要做什么,你便暗中给她使绊子,损人不利己这套你惯会做了!后来你更攀上了兰时,攀上了羲和族这高枝!就因为你那些下作手段,本可以进枕因谷修行的未染愤而下界,至今未归!你因此挤占了本属于未染神女的位子,还问我高傲什么?哼,可笑!凭你也配跪在扶光殿门前,也不怕脏了神君的地方?”
葭月上下嘴皮子动得飞快,咄咄逼人,让沃雪毫无还击之力。
令黎听得津津有味。
她来神域数月,一直潜心修炼,尤其是在枕因谷的时候,她连课间都不会放过。其他弟子凑在一块儿闲聊时,她都在闭目打坐。所以她虽也与葭月、暮商交好,却从未说到过这些隐秘故事。
这头一回听到,感觉有些震碎三观。
她还以为,能进枕因谷的弟子皆出身神域大族,血脉高贵,原来沃雪不是。原来沃雪并非神族,而她能进枕因谷只是因为与兰时一起挤掉了另一名神女的名额,而那一名神女对她有恩,她面上与神女好姐妹,转头便往神女身上插刀,而这一切最开始的原因只是,眼红。
啧。
令黎转头看向沃雪。
现在时间给到沃雪。
沃雪没想到葭月竟敢当众扯开陈年丑事,甚至不顾这里是扶光殿,不顾神君就在里面。一时羞愤交加,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食指指着葭月,抖个不停:“葭月,你竟敢……”
兰时皱眉道:“你竟敢在扶光殿前造谣中伤同门?”
葭月冷笑:“我有没有造谣,我心中清楚,你们心中也清楚。”
“你有证据吗?”
“我若有证据,还容得你们这百年间上蹿下跳,如此嚣张?”
“没有证据便是——”
“够了!你们几个要吵回去吵,你们忘了神君是因何解散枕因谷?还嫌他不够生气,如今更要上他门前来吵是不是?”
流景出声呵斥,两边这才不情不愿安静下来。
令黎颇为惋惜,她正想趁机多听点儿呢。
竺宴才不会被吵到呢,搞不好他也想多听点儿。
他成日里一个人在扶光殿中,也不爱出去,多无聊啊,若有多些人来向他说说那些不为人知的恩怨秘事,那可有趣多了。
十二名弟子又重新安静回去,气氛陡然间变得有种说不出的肃穆和……不吉利。
想想雅雀无声的扶光殿,门口冷肃跪着十二名神族子弟,气氛死寂压抑……
令黎用力摇了下头,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乱联想。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她干巴巴道。
弟子们自然不会听她的。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去了。
*
弟子们在扶光殿外一跪就是三个日夜,竺宴淡定得让令黎难以理解。他就仿佛外面根本没有跪那么些人似的,完全不受影响,也丝毫不为所动。
见他如此,她忽然间就有点理解为何应缇在汤谷外跪求了他一百年,他始终不为所动了。
虽为神君,却无丝毫苍生之爱。
令黎想起之前在典籍中偶然看到神尊的传记,不知是谁在上面批注了一句话,说,大爱即是无爱。
大爱即是无爱,那像竺宴这样,显然就无爱呢?
不仅无爱,还无解。
令黎找了个时机,问:“你不是不喜被人打扰吗?他们就跪在你的门前,一门之隔,跪了那么些人,一言不合的时候还会吵吵几句,你就不会觉得被打扰了吗?”
竺宴看向她:“我年少时,大部分时间,门口都有神侍看守。他们虽不得入,我却也不能出。”
年少?
典籍中关于竺宴的记载极少,少到只有一句话——神帝血脉,于神族混战中平乱,自此君临天下,成天地之主。
关于他年少时的故事,无只言片语。仅有的那些诸如他身体里的魔脉,那都是小道消息,真真假假,也不知究竟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