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濯听了这等恭维之词,不曾放在心上,他对男女之事淡泊,男女之情轻蔑,心中只有兵书策论。
不曾想,那日与迟滢初尝乐事,隐隐有几分食髓知味,本以为阿滢亦然,毕竟她的神情愉悦,不似装的。
谁能明白,竟然反过来了,她一点惦记都没有,反而是他,时常想着,总会计较。
真要说出去,得遭多少人为之嗤笑。
他真是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够走得那么干脆利落,不,这是她的筹谋,蓄谋已久了。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
先稳住了他,再支开手底下的人去烧经书,入夜没多久,她便推说是困了,要歇息了。
当真是很好,她竟然也学会了欺瞒人的那一套,麻痹了他的看守,松懈了,竟然就跑了。
难怪,难怪她想要他的玉佩,商濯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蛮女想要那块玉佩,不是因为爱慕虚荣,贪图他的东西,贪图那块玉佩的价值,而是因为玉佩的作用,能够让守门的侍卫放行,她好离开皇宫。
商濯冷眼扫着地上跪到的一干人等,他的目光淬了寒冰,所到之处,跪着的人无一不颤抖。
下属顶着天大的压力,硬着头皮,试问道,“迟姑娘是否已经出宫去了?可要派人往外细查。”
商濯冷笑,“宫廷下钥,新出的诏令还新鲜热乎,每日出去的人数都有对牌名目,既然宫门没有她的消息,她就还在皇宫里。”
“去,派手底下的人将各宫门守住,再分一拨人出去,细心查看皇宫各处的细微洞口,尤其是能钻人的,都给本殿下死死封住。”
男人的目光一凛,咬牙切齿,“只要她出不去,掘地三尺,也要把迟滢给本殿下找出来。”
“是。”他的下属领命而去。
商濯的目光在地上巡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涣月的身上。
察觉到顶头上冰冷的目光,涣月心惊胆颤不止。
商濯不曾开口,他身边的近卫已经指了涣月,“到殿下跟前回话。”
涣月拖着腿跪过来,不等对方拷问,涣月已经求饶,“殿下,奴婢真的十分尽心看守伺候姑娘,没有一丝的逾越和轻视。”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阿滢会伪装听话,最后一走了之。
她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想要什么想说什么,从来都是明火执仗地来,骤然耍起心计,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商濯目光沉沉看着涣月,身旁的下属已经上前甩了一巴掌,“弄丢了姑娘还敢狡辩。”
有武功的男子掌里绝非女子可以阻挡,涣月被扇倒在地,脸蛋以迅捷的速度高高肿起,与另一边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她不敢耽误,捂着被打的脸迅速爬起来跪好,“殿下息怒,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是奴婢疏于防范。”
男人脸色寒冷,终于开口了,“她在侧殿的前些日子,可有做什么异常之事?”
迟滢虽说胆子很大,敢在皇宫贸然出走,必然是有把握了。
涣月细细回忆,将阿滢那些时日做了什么事情,一一告知。
“你竟领她去椒房殿偷听。”
涣月急迫解释道,“姑娘那段时日很是上心殿下与沈家姑娘的婚事,一而再与奴婢追问,奴婢以为她转了性子,心放到了殿下的身上,便想着能够助殿下一臂之力。”
这么说来,他在椒房殿和母后所说的话,迟滢全都听见了。
她那时候做的筹算,一心想要离开。
不,倘若如此,她的计划不会那么周密,还要更早。
“藏经阁...”男人低喃,“把近些时候她在藏经阁看过的所有书册全都给带过来。”
涣月领着人很快就把阿滢常看的书目都给带了过来。
商濯翻看着她近些时日所看的书册,余光扫到涣月欲言又止,商濯面无表情,“讲。”
“前些时日,姑娘私下里找奴婢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商濯翻看了书册,里面多是一些汴安的人文,什么市坊人情,汴安变迁,皇城修筑乍一看并不奇怪,再看,商濯已经不必翻剩下的书目,他仅仅看了书册的名目,心里已经有了数。
涣月声音低了些,“避子汤。”
声音虽然轻柔,男人到底还是听见了,他的动作一顿,随后将书册全都扫落。
“殿下!奴婢绝没有给姑娘准备避子汤,那段时日小心翼翼伺候着姑娘的饮食汤水,姑娘并没有可乘之机。”
“当时为何不来禀告。”俊逸的脸庞似笑非笑。
涣月浑身打颤,“殿下,奴婢是想着倘若告知了殿下,您与姑娘必然会心生隔阂,便想要先劝劝姑娘,姑娘似乎也听进心里去了,那日奴婢拒绝劝解之后,她再没有提起过此事,相反安静不少...”
商濯冷笑,“迟滢,你真是可以。”
他不给她找避子汤,她自己已经找人要了。
的确是相当可以。
怪他沉浸在她一时的柔顺小意当中,却忘了迟滢是塞北最不受训的小女郎。
商濯站了起来,看着地下散开的书目,“希望你能藏得好一点。”不要让他抓住了。
“......”
这头的阿滢打了一个喷嚏。
“姑娘莫不是受了寒气?”商瑞给她拨了一个宫女来伺候她,瞧着机灵慧敏,人如其名,叫灵珠。
“没有呢。”阿滢用着膳食,时不时往外看去,外面不知道情形如何。
“殿下吩咐了,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差遣奴婢就是。”
阿滢扯了扯唇,“三殿下思虑周全,你替我转达谢意。”自从那日之后,商瑞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里似乎是他的宫殿,叫长信宫?
商瑞所在的位置靠近法华殿,远离各宫居所,极其亲近,跟商濯的宫殿比起来,这里小了不少,伺候的人也少。
“姑娘是殿下的客人,不必言谢。”
“灵珠,你能不能与我讲讲外头如今是何种情形?”
“姑娘是问皇宫?”
“是。”
灵珠倒是知无不言,不怕说漏了什么,“宫内还在办太子殿下的丧事,不过也快结束了。”
是快要结束了,当时她在商濯宫殿那会,就已经在办,逝者已逝,入土为安才是紧要。
皇宫规矩多,死的毕竟是一国未来的储君,自然是要隆重些。
“那沈家小姐还好吗?”她原先听涣月说沈意绵自尽了,也不知救没救回来,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沈家小姐已经救回来了,姑娘放心。”
“幸而发现得及时,宫里的太医去得快,否则啊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治了。”
阿滢松了一口气。
“姑娘还不知道吧,沈家小姐和二殿下的婚事已然不成了。”
皇后竭力要保住沈家的婚事,不曾想竟然告吹了?不为别的,一想到皇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阿滢心中便一阵畅快。
“是因为太子的丧事么?”
“倒也不是呢。”灵珠给她夹了一些脆蜜汁鸡腿肉,嘱咐阿滢多用些,她的身子骨还虚弱得紧。
阿滢便吃了一些,“既然不是因为太子的事情,到底是因为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沈家小姐一救过来,姚大人便上门提亲了。”
姚大人,阿滢略有耳闻,似乎是...众人纷传的那位,与沈意绵珠胎暗结的男子?她不大确定,试问道,“就是汴安纷传与沈小姐有私情的人?”
“对,姑娘没有猜错。”
商濯和沈意绵的事情尚且没有了结,这位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上门提亲,到底是...乱得叫人理不清楚其中的干系了。
阿滢尚且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沈意绵上吊自尽,外界定然会以为她刚烈不堪受辱,眼下姚家的人上门提亲也不害怕把水给搅混了,本来事情都要停息了,姚家此举不就是给沈家招麻烦么。
阿滢听着都觉得烦,她不知作何表态,故而低声应了一个哦。
罢了,她自身难保,沈家的事情与她无关。
眼下着急的是商瑞,他说带她出去,究竟是什么时候?
“对了,三殿...”
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忽而传来一阵喧嚣,阿滢吓得骤然起身,她正要往外看去,没走两步听到了声响,为首的人说是排查刺客,肃清宫闱。
“二殿下的人过来了。”
“什、什么!”阿滢吓得四处查看,想要找个藏身的地方,殿内的陈设过于简单,要说有什么东西可供藏身,便是床围以及内殿的书架和屏风后。
纵然能躲避一会,也不能躲避几刻,外面的人一进来查看,即很快就会发现,届时她定然会落到商濯的手上。
“姑娘莫慌。”灵珠拉着她往内殿走,守在外殿的宫女出去迎人。
阿滢没有想到书架后面竟然有机关,就在青云花樽,轻微一碰,内门打开了,阿滢被推了进去,灵珠朝她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阿滢点头,很快她就被关在里面,外面的动静再也听不见了。
商濯的下属进入了内殿,灵珠佯装在整理书架,收起手朝来人福身。
商濯的人多番查看,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最后还是离开了。
人走了许久,灵珠才重新打开密室,将阿滢给放出来。
她受到的惊吓不下,商濯居然能够在皇宫大张旗鼓假借捉拿刺客之名追她。
“姑娘没事罢?”
阿滢摇头,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若是不慎被商濯给捉了回去,她一定会生不如死,绝对不能被商濯的人发现,他一定会杀了她。
“......”
商濯在宫廷内捉人的事情很快就被刘家的党羽上奏弹劾。
当时满朝上下分拨三派,以四殿下的母族刘家为首跟着弹劾,其中的人包括姚庚等人,一部分官员则力挺商濯,小部分人不参与党派谁都不敢说话。
现如今太子逝去,朝中分庭抗礼,众人皆是谨而慎之。
下朝之后,皇帝把商濯叫到御书房,先问了他刘家器械库的事情查得如何,商濯把整理出来的历年单子拿了出来,还有经手铸剑厂的账目和掌柜证言。
皇上一一看过,“朕真是没有想到,刘家的手伸得那么长,竟然敢在器械库动手脚。”
若非是大越国库充盈,只怕早已在混战当中一败涂地。
“父皇深谋远虑,自有成算。”
皇帝捏了捏眉心,将账目放下,人也随之坐了,“你很门清。”
商濯垂眸,“儿臣不敢,一切都是奉父皇的命令行事。”
“朝廷内臣若是不清理干净,拔了刘家,未免不会再出来一个李家,沈家,张家...”从永州的事情开始,皇上便已经开始明里暗里肃查刘家。
明面上动作做得很大,暗地里的手脚更不小,刘家的根基稳固,早在当今皇帝还是皇子之时便已经在朝中有说话的一席之地了,要断其根基,一举将其拔起,需要废不少的力气。
商濯默默听着,不曾表态开口。
“近些日子搜查,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为了让刘家放松警惕,锦妃的姨妹要宠着,商濯这头给了差事,不能一时风头无两,他让商濯去查刘家,就是为了表面打压商濯,借以捧杀刘家。
他刚在兵部查到了器械库的由头之事,必须要找一桩事情来遮掩,皇帝还没有寻好什么由头,商濯已经找到了由头,便说是太子丧礼,各国朝邦觐见,其中混进了刺客,要肃清宫闱。
半刻,商濯抬眸,“父皇都知道了。”
“原先并不知晓。”
商濯微顿,等着皇帝的后言,“前些日朕去你母妃殿中用膳,她提起沈家一事。”皇帝边说边观察商濯的脸色,“后又与朕讲,说你看上了一名蛮女,原先是莫临关的人,怎么?此事,朕从未听你提起。”
他提起这个女人的时候,倒是不见商濯有什么异动,与皇后跟说他的话并不相同,皇后告诉皇帝,商濯痴迷上一个蛮荒女子,不惜为了她多次忤逆。
说实在话,贵族公子谁后院里没个可心人,商濯那么久了身边没有人伺候,皇帝也担心,他当时听着皇后开口,并没有讲什么,听到皇后说忤逆两个字那会,皇帝蹙眉,“如何忤逆?”
皇后说他不顾着沈家姻亲当头,明目张胆将那名女子放在外面私养,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毛病,商濯找太医去看,日日守着她,又请了宫内的嬷嬷去教养她。
皇帝越听越觉得不似商濯的作风,他历来冷静自持,从不沾花惹草。
“真有此事?”
皇后言之凿凿,更有商珠在一旁作证,便说是真的有,原先养在蔓华苑,千珍万爱,什么好的朱钗首饰都紧着她,甚至超过了她这个嫡亲的妹妹。
皇帝当时颔首,表示知道了,玩玩可以,可若是商濯真的是喜爱过头了,他会出手管制,便找人留心了这件事,皇后说她将此女接来宫里,后来又被商濯给带走了,似乎养在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