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个看过去,视线落在最角落一盘磁带上时,心中一动。
后弦。
是她那天在办公室里听到的名字。
她抽出那盘磁带,看到标价后,犹豫一番,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杂志。
她很想知道,那个人喜欢的歌手是什么样子。也想听听那个人喜欢的歌。
买完单,苏辞晚立刻把那盘磁带塞进了书包最深处,没敢让周莎发现。直到晚上回到家,一个人在卧室的书桌前做题时,她才偷偷摸摸地把那盘磁带拿了出来。
冬日的夜晚静谧无比,苏辞晚坐在昏黄的台灯旁,小心翼翼地把磁带放入卡槽,这才关上盖子,按下播放键。
伴随着单车铃声,一段悠扬动听的前奏响了起来。
“十七岁的单车和我
圆舞周期很莫扎特
脑海还隔着 爱河……”
简单动听的旋律钻入耳朵,瞬间就击中了苏辞晚的心。她把磁带里附赠的歌词小册拿出来,正要抄在本子上,门外奶奶的声音忽地响起。
“晚晚,吃点水果。”
没等人进来,她立刻做贼心虚地按下暂停键,用书挡住磁带播放器,应了声。
“早点睡觉,别学太晚了。”
张秀兰把一盘冬枣放在她书桌上,殷切地叮嘱。
苏辞晚点点头,等张秀兰离开,耳根仍是红的。
第7章
转眼间,只剩一周就要期末考了。
那盘后弦的磁带被她听了太多遍,播放时会有轻微的卡顿。从《单车恋人》《西厢》到《昆明湖》,专辑里的每一首歌的歌词她都抄在了本子上,每到周末总会拿出来跟着磁带哼唱。
付蔓仍跟她同桌,对她的态度跟之前一样不冷不热。似乎是上一次在球场被卓亦当面拒绝的打击太大,她最近都恹恹的,连去一班的次数都少了。
苏辞晚忙着期末复习,也没怎么在意她。她以为付蔓暂时歇了对卓亦的心思,心底不免松了口气,直到周三的晚上,宿舍的女孩们熄灯后夜聊时,苏辞晚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你们知道吗,付蔓这几天要跟卓亦告白,听说情书都写好了。”
“真的假的?”最近周莎一心扑在复习上,消息没那么灵通,听到室友的分享,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多么劲爆的八卦。
“你看到她写情书了?”
“辞晚,你不是跟付蔓同桌吗?你没看到?”最开始说话的女生开口。
苏辞晚微微一愣,她猛地想起,昨天晚自习,她无意中瞥见付蔓桌肚里有个淡蓝色的信封,只是她当时以为那是哪个男生送给付蔓的情书,并没有多想。
“好像……有……”她嗓音艰涩。
“这就对了,期末考完就要放寒假了,半个多月见不到校草,付蔓肯定心急了,想速战速决。”
“她之前不是在球场送水给卓亦被拒绝了嘛,我看她这次也够呛。”周莎道。
“那可说不定,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说不定卓亦之前就是矜持一下,其实早就对付蔓动心了呢。你看全校那么多女生,卓亦又正眼看过谁?我觉得付蔓有戏。”
另一个人道:“要是付蔓都追不上卓亦,其他人更没希望了吧,诶。”
宿舍里忽然一阵沉默,在这难捱的寂静中,苏辞晚感到自己心脏发紧,像是风干后皱缩的果核。
那样耀眼的天之骄子,的确不是普通人可以肖想的。她忽然庆幸自己对他的心思从来都隐藏得很好,不曾泄露半分。
周五,最后一节班会课结束,苏辞晚所在的小组留下来值日。
付蔓不见踪影,小组其他人拿这个大小姐也没办法,帮她打扫了清洁区。同组的刘铮颇有怨言,拖地时手里长长的拖把恨不得甩到天上去。
“靠,最烦没有责任心的人!!”
苏辞晚没理会他的怨声载道,她把黑板和讲桌都清理干净,把抹布丢进盆里,去了阳台换水。洗手池在走廊的尽头,她穿过放学后空空荡荡的班级,走到了洗手池前。
一楼的阳台不高,往外可以清晰地看见教学楼后面的状元湖和桃树林。
苏辞晚洗着抹布,目光无意地对面的湖边扫了一眼,视线忽地一顿。
湖心的八角亭中,站着两个身影。
男生穿着米色高领毛衣,黑色羽绒服,同色的牛仔长裤,单肩背着书包。而他对面的女孩穿了件浅蓝色的毛衣,白色针织裙,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正羞怯地看着他。
除了卓亦和付蔓,还能有谁?
水已经溢出了盆面,苏辞晚握着冰冷的抹布,却浑然不觉,仍怔怔地盯着湖心的八角亭。在桃树的掩映下,那两个身影隔了些距离,并不分明,她只看得到他们在说话,却无法识别他们都说了什么。
付蔓应该在告白吧,卓亦会答应她吗……付蔓能把他单独约出来,说明她在卓亦心底,应该也是不一样的吧……
苏辞晚自虐般站在原地,紧紧盯着湖心亭的那两个身影。
她看到付蔓言笑晏晏地走近卓亦,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像在拥抱,她心脏瞬间一阵紧缩,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不得不垂下眼,不愿面对那一幕。
然而,当她再睁开眼睛,湖心亭却只剩付蔓一个人的身影。她蹲在冷风中,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哭。
苏辞晚以为自己会感到庆幸或隐秘的窃喜,但这一刻,她却只体会到了兔死狐悲般的凄凉。
**
八角亭里冷风呼啸。
付蔓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哭得妆都花透了,仍想不明白卓亦怎么会那样绝情。她递出去的情书收都不收,甚至还冷着脸让自己以后再也不要找他。
无数男生为她痴迷,可偏偏卓亦却冷心冷情,丝毫不被他打动。一次又一次地受挫,终于击垮了她的自尊,让她心底只剩委屈和绝望。
她想不通,她到底是哪里还不够好,为什么卓亦不能喜欢她?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流下,滴在冰冷的水泥砖面上。模糊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棉靴。
付蔓肩膀一颤,抬头看向来人,瞬间变了脸色。
“你来干嘛?看我笑话的?”
她眼底含着泪,语调仍然讽刺而倔强。
苏辞晚轻垂眼睫,从兜里拿了包纸巾给她。
“这儿风大,别吹感冒了。”
“关你屁事。”
付蔓吸了吸鼻子,她穿得单薄,冷风像冰针一样扎入骨髓,让她浑身颤抖。可她偏偏扬起脖子,像只高傲的天鹅一样瞪着苏辞晚。
苏辞晚把手上的校服外套放在石凳上,那是她从付蔓的椅子上拿的。
她扫了一眼付蔓哭花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
“万一生病了不能参加期末考,成绩零分,会更难看吧?”
付蔓微微一怔。卓亦最讨厌的……就是脑子不好的女生。
她抓起那件校服外套,紧紧攥在手心,正欲开口,苏辞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桃林的小径中。
**
期末考的难度不算高,苏辞晚的语文和英语平稳发挥,都是班级第一,其他科目也不差,总分排在年级四十六名,比期中考前进了五名。
每次大考结束,学校都会把年级前五十的成绩张贴在中心校道两侧的橱窗里,苏辞晚不止一次驻足,计算着她跟那个人的差距。
毫无意外地,荣誉榜第一的位置依然是卓亦。虽然自己的名字排在倒数,但能和他出现在同一张荣誉榜上,她心底还是泛起了隐秘的欢喜。
寒假的第二天,苏辞晚睡到自然醒,刚睁开眼,客厅的座机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匆匆忙忙穿着睡衣下了床,去接电话。是表妹薛小米打来的,说粮油街附近新开了家早餐店味道不错,邀她一起去吃早餐。
薛小米比她小两岁,现在在桐城初中读初二。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每次聚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苏辞晚笑着答应下来。
她换了厚厚的棉服出门,头发随意在脑后扎成马尾。下了公车,刚走没两步,就看到了等在树下的薛小米。
“姐,赶紧的,今天人特别多。”
薛小米一见到她便挽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把她那家新开的早餐店里带。
早餐店里人头涌动,热气蒸腾,柜台后排了长长的队伍。苏辞晚问了薛小米吃什么,让她先去占座,自己排进了队伍里。
她要了一碗汤粉,一碗热干面,两碗蛋酒。老板的动作很麻利,淋麻酱的动作一气呵成。苏辞晚端着汤粉和热干面,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前。
薛小米连忙伸手来接,又抽了两张纸巾给她。
“还有碗蛋酒没上,老板不会忘了吧。”
薛小米嗦了口粉,有些苦恼。
“我看看去。”
苏辞晚擦干净手,起身要去柜台。刚走到调料区,就差点跟一个高挑的身影正面撞上,那人手里端了碗豆浆,离她仅半步的距离。
苏辞晚连忙刹住脚步,‘对不起’含在嘴里还没出口,看到男生的脸,先愣住了。
高挑的男生也微微低头,看着她。
两人离得这样近,又是正面碰上,苏辞晚避无可避,只能迎上那道目光。
“你是……”卓亦清俊的眉头微皱,似在努力回忆。
“苏辞晚?”
苏辞晚心底轰地一声,像是火车重重碾过铁轨,万物都在震颤。
他竟然记得她。
第8章
见女孩沉默不语,只是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珠看着他,卓亦一时不太确定,略显犹疑地看着她:“我没记错吧?”
“没有。”
苏辞晚朝他很浅地笑了笑。
“你是一班的卓亦吧,好巧。”
卓亦也回以笑容。
苏辞晚心跳有短暂的失序,神情依然镇定,她微微侧过身,客气道:“你先走吧。”
卓亦轻嗯了声,端着豆浆,与她擦肩而过。
他穿了件米白色的羽绒服,深蓝色的牛仔裤,经过她身边时,豆浆馥郁的香气和他身上霜雪般凛冽的气息一同拂过她脸颊。
过了许多天,苏辞晚仍然觉得这个早晨的相遇像幻梦一般不真实。其实卓亦记得她也没什么大不了,也许是她去办公室总能碰上他,久而久之,他就对她有了些印象。
仅此而已。
只是心底隐秘的喜悦依然像杂草般疯长,苏辞晚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急切期待着寒假的结束。
快过年了,她跟奶奶没有继续住在桐城租的房子里,而是一起回了乡下老家。
大年二十八那天,爸妈带着弟弟苏航从广城回来了。苏航在上小学二年级,长得虎头虎脑,性格也活泼,老家的长辈都爱逗他。
逗着逗着,免不了拉苏辞晚出来对比。说都是苏家的孩子,怎么苏辞晚就这么沉默内敛,不爱叫人,半点都不讨长辈喜欢。
张秀兰听不下去,直接瞪眼道:“我孙女又乖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三,你们家那个呢?期末考得怎么样?”
对方被反将一军,一时哑口无言。
苏辞晚一年才见苏航两次,跟他谈不上亲近。然而苏航去哪里都爱粘着她,弄得苏辞晚烦不胜烦。
家里只有客厅一台电视,每次苏辞晚看了没两分钟,就被苏航抢过遥控器,要看自己喜欢的动画片。苏辞晚有次不甘心,抢回了遥控器,苏航顿时嚎啕大哭,父母听到哭声立刻严厉地训斥了苏辞晚。
“你是当姐姐的,让一下弟弟怎么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懂事,弟弟比你小这么多,你抢他的东西也不害臊?”
这种话苏辞晚并不是第一次听,以前的她还会心生愤懑,现在只觉得心累和无力。
从小到大,父母无数次提醒她这个家以后会是她弟弟的,她是个外人。他们养育她花了多少多少钱,是多么多么不容易,她应该感激,应该成年后努力挣钱回报他们。
所以她怎么敢愤怒,怎么敢抗争。
苏辞晚放下遥控器,在父母的训斥声中,面无表情地回了卧室。
她从来都不喜欢过年,也讨厌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她在这个家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奶奶还在,也许她有一天会直接离家出走。
年初六,父母带着弟弟南下返工。即将开学,苏辞晚和奶奶一起回了桐城。
她们租的房子在桐城近郊的地方,两室一厅。屋子里没什么家具,客厅里的沙发也是房东留下的老旧木沙发,浅蓝色的布窗帘被晒得褪了色,苏辞晚却觉得,这才是她真正的家。
开学第一天,苏辞晚早早地就去了学校。经过一班时,她习惯性地往窗边的座位瞟了一眼,没看到卓亦,心底略显失望。
第一天领完书便是换座,苏辞晚期末考了第二,有先挑座位的权利,选了右边靠窗的位置,同桌仍是周莎。
周莎头发剪短了些,发尾烫了时下流行的梨花卷。吃完晚饭,她迫不及待地拉着苏辞晚去压操场。
“我跟你说,我寒假的时候看到雨珊谈恋爱了!”
苏辞晚看着天边的晚霞,见怪不怪地嗯了声。
周莎看她并不惊讶,眉头微挑,伸手挠了她一下,嗔怪道:“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事没告诉你啊?”
汪雨珊带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运动外套,手里拿了两瓶橙汁。
“给。”
周莎接过橙汁,瞥了眼汪雨珊,又转向苏辞晚。
“别看我,我答应了雨珊,要保密的。”苏辞晚翘起嘴角。
“好啊,你们俩故意瞒着我是吧?”周莎略显不满地看向汪雨珊,“老实交代,那天跟你牵手的男生是谁?”
汪雨珊见瞒不住了,只得跟她吐露实情。
“我去,你跟那个男生上个学期就谈了?”周莎眼睛瞪得老大。
汪雨珊左右看了看,急忙道:“你声音小点!”
操场上人多口杂,周莎嗓门又大,她怕吸引别人注意。
周莎连忙压低声音,“那我不说了……”
她忽地想到什么,又朝苏辞晚眨了眨眼睛,“晚晚,你不会偷偷背着我谈恋爱吧?”
苏辞晚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耳根随即红了。
“我……怎么可能。”
“你没喜欢的人吗?”周莎有些好奇。
早餐店那一幕重又从记忆中浮现,男生清俊的五官,微翘的嘴角,似乎仍在眼前。
然而苏辞晚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
开学两天后,迎来了第一次大课间出操。
早操结束,在熙攘的队伍中,苏辞晚又看到了那个高挑的背影。一个寒假不见,那人似乎又长高了些,深蓝色牛仔裤下露出的脚踝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