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尽管梁焕的留言也简短,但因提到了梵高,冉苒就没把它和其他混为一谈。没有统一回复“谢谢”,所以慢了一些。
而同时,这客气的态度,梁焕也明白了,冉苒并没认出来,他是谁。
梁焕双手捧着手机,手指轻触着屏幕,把冉苒的回复又多看了几遍。
几年了,这是头一次和她对上话。他想,当个陌生人也好,趁她还愿意搭理我,赶快多说几句。
思索片刻后,梁焕回复:【感谢您的回复。我只是个外行,之所以会想到梵高,是因为《重升》虽然取自实景,却处理得很不写实,颇有梵高的风范。我可否问一个问题?《重升》这幅画,让我感觉到了很强烈的不安感,这种感觉一定来源于作者内心。请问,这与您的经历有关吗?】
梁焕发出去这段文字后,忐忑了好一会儿:这样问会不会太直接?可是反正她也不知道我是谁,不会多想吧。
十来分钟后,博主回答了:【任何艺术作品的呈现,肯定都会跟创作者本人的状态有关。而创作者的状态,取决于TA的三观和经历。能让人感受到相似的情感,作品就算是成功的。所以谢谢您的用心体会,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太好了,冉苒没有反感这个话题,梁焕心中燃起一股一探究竟的冲动。
他马上又回:【我知道很冒昧,但看了《重升》之后,我真的特别想了解了解作者的经历。我很想知道,您的心里,为什么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这一次,博主的回复,迟迟不来了。
梁焕知道,这个问题,她如果不愿敷衍,就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组织好回答。
有了前两次的回复,他相信冉苒不会怠慢他这个“忠实粉丝”,所以他并不着急,放下手机,在默默的等待中,进入了睡眠。
翌日清晨,梁焕一觉醒来后,看到了博主笔尖荏苒的回复。
回复只有短短一句话:【很抱歉,涉及个人隐私,不便公开,请谅解。】
这回复是后半夜才发出来的。
梁焕疑惑:明明决定拒绝回答,为何回复一句拒绝,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难道她纠结了?她其实愿意分享,只是不愿公开?
梁焕改变了途径,不再继续公开留言,而是给笔尖荏苒发了条私信:【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给您带来困扰了。我不是行家,但对您的画很有兴趣。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用私信聊。】
冉苒似乎白天都没空,回应微博全都在晚上。但这一天,她回得稍早,梁焕上完班刚回去不久,便收到了回信。
这回,回信也是在私信里的,笔尖荏苒问:【请问您是画作经营人士吗?】
这问题,梁焕迟疑了一下才决定如实回答:【我不是经营者,我想,我无法为您带来任何经济效益。您介意?】
笔尖荏苒:【您别误会,我不介意。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您为什么对此这么感兴趣。】
换然一新4:【看画如见人,能画出如此情感强烈的画,画者本人的故事一定更加引人入胜。】
笔尖荏苒的回复延迟了些,直到梁焕睡前才发来:
【您了解梵高的故事吗?】
梵高的故事……
梁焕刚披上睡衣,还没系上扣子,这信息就来了。他看完后,将手机放到一边,端着写字台上泡好的茶,挪步到窗边。
北京的统一供暖已经停止,屋内屋外已是同样的温度。梁焕推开玻璃,一阵夜风灌进来,将他的睡衣吹起,露出部分单薄的身躯。
他背靠在窗户边框上,没有刻意去挡风,静静端着茶,晓说峮寺贰2二五九一斯弃搜集本纹上传看着热腾腾的蒸汽在眼前敷上一层白雾,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曾几何时,他曾许诺,要听冉苒讲梵高的故事。
但这许诺,终未兑现……
*
那是梁焕淋了一场大雨的第二天,他浑身酸软,止不住地打喷嚏。终是没能扛过激寒,一场重感冒来势汹汹。
但他还不得闲,翌日便是GIT实习筛选的第二轮测试,他在实验室干活的同时,还要抽出工夫来准备机考。到了傍晚,他终于扛不住了,鼻涕拉撒地回了宿舍。
他吞了两片常备的感冒药,早早蒙头大睡,心想一觉起来便能好。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他的情况越发糟糕,嗓子疼得几乎说不出话,还发起了高烧。研究生宿舍是上床下桌,梁焕手脚都发软,脑袋也沉得抬不起来,下来时差点没扶住栏杆整个摔下去。
赵星见他病得不轻,叫他别去考了,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赵星知道他对GIT的实习有多执着,便没多劝,一大早带他跑了趟医院,输了袋退烧药,又急急忙忙陪他去考场。
赵星清楚地记得,那天,走进考场时的梁焕有多虚弱,而考完后走出来时的他,脸色有多阴沉。
那天,从来都信奉人是铁饭是钢的梁焕,破天荒地在误了午饭后,又弃了晚饭。他就拍着赵星的肩膀,用哑得像沙子的声音说了声“谢了哥们儿”,便再不发一言,爬上床一直睡到转天下午。
梁焕一共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终于退烧,恢复了精力。
第四天,他终于去实验室报到时,张教授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梁焕啊,你上一次发烧还没过几天,这么快又发烧了,你不觉得,有点儿蹊跷啊?”
梁焕心头凉了半截,病才刚好,却祸不单行,又被张老师逮到了。第一次是撒谎,哪知道“狼来了”的故事这就应验了。
他有些支吾:“张老师……我……”
张教授把老花眼镜摘下来,拿眼镜布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端端正正戴回去,注视着梁焕的目光顿时通透了:“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不用有顾虑,啊。”
被这么一注视,梁焕更张不开口了。
张教授见他一脸“难言之隐”,先开了口,语气更加关怀备至:“我儿子就是学医的,我也道听途说了一些。短时间内连续发烧,可不是好兆头。有好些大病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从反复发烧开始的,你这情况,不能大意。要是已经去医院检查了,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告诉老师啊。”
梁焕:“……”
后来的几天,梁焕按部就班地到实验室做项目,似乎又摒弃了前一阵的怠慢,像从前一样用功了起来。
GIT的第二轮考核结果便是在那几天来的。梁焕早就猜到结果了,但在亲眼看到“很遗憾”三个字的时候,脑子里还是狠狠地发懵。
这几天,赵星一直没问过他一个字,但就坐在旁边,轻易就能瞄到梁焕打开网页,查看结果的操作。他也知道结果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因为那一次查看后,梁焕就像个死人一样,对着电脑屏幕静坐,面色蜡黄,修长的手指顺着扶手耷拉下来,动都不动一下。
赵星没敢跟他说话,时不时偷瞄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就在心头喊着谢天谢地。
实验室里并不安静,坐在斜对面的吴孟娇正和她旁边的小徐讨论着程序。他们的讨论越发热火朝天,但似乎始终解决不了问题。
冷不丁地,小徐丢出一句话来:“我是彻底晕了,你去问问梁焕吧,我看,也只有他了。”
吴孟娇闻言离座,往梁焕这边走。
注意到这动静,赵星太阳穴都一紧。他太了解梁焕了,那家伙心眼儿可没多大,上回错过GIT的内招他就怀疑是吴孟娇捣鬼,公招顺利也就罢了,这一折戟沉沙,不得再给吴孟娇记上一笔?
这个节骨眼儿撞上来,怕是要捅马蜂窝。
赵星是想过要阻止的,但又实在拿不出个实操手册,眼睁睁看着吴孟娇站到了梁焕旁边。
“梁焕,能帮我看看程序吗?”
第14章 14
梁焕没动, 也没说话,就像没听见一样。
两人平时就没什么交情,连招呼都打得少, 但好歹一个实验室,不至于当人不存在, 吴孟娇有些尴尬。
她扎着个高马尾, 头发却不长, 一低头, 马尾尖儿就扫到后颈上。
赵星一顿窒息, 探出半截身子搓了下吴孟娇的手臂, 把她招过去, 悄声道:“他心情不好, 你改天再来找。”
“他怎么了?”吴孟娇却追根究底。
赵星鼻子眼睛都挤到一处:“你别问了。”
“啊?”吴孟娇好奇心被点燃, 越发想搞个明白。
这时, 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什么问题?”
吴孟娇和赵星不约而同朝梁焕看去。
梁焕微微转过脸来,面部僵硬得跟打了蜡似的。
“哦, 我不是一直在弄那个把JAVA移植成C++的项目吗?”
吴孟娇立刻开始解释, “我全部按照原来的程序做的,所有的算法都没改动过,类的定义、变量声明、函数接口什么的, 全都是照搬过来的,而且每个函数也都能单独测试过关。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整个工程一跑起来,坚持不过5分钟, 电脑就会卡住, 就跟死机了一样,连报错信息都没有。”
“每回这样, 我都只能重启,但什么信息都不会留下,下一次还是一样,哪儿有问题都没法查。原来的JAVA就跑得好好的,真是奇了怪。”
“是啊。”斜对面的小徐也跟着说,“整个工程我都给她Debug过了,BUG应该是没有的,但就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你要有空给看看呗,我也挺纳闷儿。”
梁焕眼皮微微上抬,冷冰冰的目光投向站在他跟前的吴孟娇:“你是不懂JAVA,还是不懂C++?”
“……”
吴孟娇被他问懵,更被他一身上下透出来的寒意给震住,颤巍巍地说,“我……都懂的……整个工程都是我编的。”
梁焕冷漠垂下眼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朝吴孟娇的座位上走。
吴孟娇立马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他身后,临到座位,又加快两步赶到他前面,替他挪开座椅,供他入座。
大师级的待遇并没让梁焕一脸的冰块融化哪怕一丁点儿,从吴孟娇自上而下的角度来看,他前额的刘海遮住了微凹的眼眶,一张脸,就能看到一个鼻梁。
梁焕刚坐下,吴孟娇就急忙操作起鼠标,把界面打开给他看:“这个eclipse的就是原来的JAVA工程,这边的visual studio就是……”
“知道。”语调沉沉,打断得干脆。
吴孟娇“哦”了一声,放开手,把鼠标交给他。
梁焕先扫了一遍JAVA工程,那是客户发来的东西,注释都写得很规整,再加上JAVA代码本身的易读性,很快就搞明白了整个工程的意图。然后他开始看吴孟娇照猫画虎的C++代码。这个过程略长,他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手指时不时滚一下鼠标滚轮。
吴孟娇安静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她发现梁焕读程序就像浏览网页一样,不记录,不画图,不跳跃,不调试,光是一行一行地瞪眼儿看,十足吃惊。
她知道自己同他之间差距很大,但究竟有多大,她还没丈量过。
沉默的阅读持续了十五分钟,梁焕开口了:“这块的排序算法,你改用了链表结构?”
吴孟娇弯下腰,凑到屏幕前确认:“对的,这里用链表的话,能比用数组省下很多空间。JAVA里没有指针,不能这么操作,换成C++,就肯定得换了。”
“用链表可以,但是……”梁焕目光一斜,一根无形的刺从眉锋上穿出来,直落到吴孟娇身上。
“你省空间了吗?”
“啊?”吴孟娇有些愣,“省啊,用链表不就省了吗?”
“你这个程序不断地在用malloc申请节点,而且每个节点都很大。结构体的定义里,本身就带了一个很大的二维数组,节点再一申请多,内存压力就会很大,必然会死机。”
听到这里,小徐也凑了过来:“跟这链表有关系?”
“不会的,原来的JAVA还用数组呢,只会比这更大,明明跑得好好的。”吴孟娇直摇头。
梁焕微扬起下巴,露出那张寡淡的薄唇,斜视着吴孟娇的眼神更加犀利:“数组再大,却是有限的。但你的链表,是无限的。”
吴孟娇不明就里,看了一眼旁边一样没头没脑的小徐,硬着头皮描述起自己的思路来:“原来的数组,直接申请了1024个空间,但完成这个算法,并不需要同时占用这么多。我那样改了以后,同一时间,最多才用不到100个空间。”
“你确定?”梁焕的声音越发深幽。
“确定啊。”吴孟娇虽然肯定了自己的说法,肯定完后却不自信起来,“你看啊,虽然不断地在申请,但也不断地在……在……”
她的话刹时卡住,猛地瞪大眼,像中了一道闪电。
“……释……放……”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勉强自己把话说完,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梁焕的视线离开了吴孟娇,但没回到屏幕上,覆在鼠标上的手也收了回去,不再碰吴孟娇的程序。
这个忙,看来已经帮完了。
“吴孟娇?”小徐还没明白过来,喊了她一声。
此时吴孟娇的脸已经红得发烫,埋着头不好意思看小徐,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忘了把用完的节点Free掉了……”
“啊……?”小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脑门上无数根黑线,“你居然没释放内存?哎呦我去,我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吴孟娇万分尴尬地搓起手背,答不出话来。
梁焕一声不吭站起来,看都不看他俩一眼,转身就走开了。
“……谢谢啊。”吴孟娇对着他的背影道了声谢,但没得到任何回应。
比起高冷的梁焕,小徐就活泛多了,他看吴孟娇脸都快埋到胸口,哈哈大笑起来:“吴孟娇,以你这个速度申请内存,还能撑5分钟,咱实验室的计算机配置真够可以啊!哈哈哈哈……”
吴孟娇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懒得理他,坐到位置上,埋头默默加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