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一脸纳闷儿:“谁说的?谁说你能听进去?”
“……”
“当初张老师也这么说过你吧?你听进去了?”
梁焕苦笑着摇头,声音变得沙哑:“嗯,张老师和我说过不止一次,让我眼光放长远。”
“可我没有听进去……”
他的情绪异常低落,赵星正要落井下石,忽然不忍心了,收起戏谑宽慰起来:“嗨,其实你不也很快琢磨明白了么?要不能半年就从GIT辞?”
可半年,已经晚了……
“而且你这不才三十而已嘛,人生路漫漫,长着呢,就算现在才开窍也一点儿都不晚。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你能答应吴孟娇去她那儿干,我真觉得现在的你贼牛逼!”
梁焕瞥过眼去,就看到赵星朝他竖着一个大拇指。
能听到赵星这么说,心头还是有安慰的,只是这安慰远不足抚平胸中的结郁。
有些遗憾,妥协了,接受了,认了。
后悔,却无法停止。
不提也就罢了,一跟老友聊起这些,那种心情就潮水般蔓延。
他仰头又闷了一大口。
“你是不是遇到啥事儿了?”赵星突然这样问。
梁焕提溜着空酒瓶,侧头看他。
“你状态不大对啊。”赵星认真起来,“肯定不是吴孟娇这事儿。”
跟梁焕在以同一个屋檐下住了7年,比跟媳妇儿还长,他是怎么个状态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太熟了,梁焕也不装相,只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都过去了。”
“……”这没头没尾的,赵星就不乐意了,追根究底,“肯定有啥事儿。”
“诶,到底是谁说你心态不好你那么在意?”
梁焕没回答。
“陈亦媛?”刚猜完就否定,“噢不对,她以前又不认识你。”
梁焕依然不搭腔,斜搭着一条长腿。
赵星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问:“你跟陈亦媛……这是要结婚了吗?”
他的口气满是质疑,梁焕问:“是啊,怎么了?”
“不像。”
“什么?”
“我说不像。”
梁焕愣了一下。
“我是过来人,你这状态根本不像是要结婚了。”
梁焕似被他戳中,面部一僵:“……我什么状态?”
“迷茫的状态。”
“……”
“去年见你的时候还可以,这临到结婚却不对了。咋了?吵架了?”
他不应声。
“结婚不必急,有问题先解决问题。”
梁焕摇头:“没有问题,我确实要结婚了,已经决定了。”
他的话有种踟躇的执着,赵星听着就两个字:不顺。
“那能问你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和陈亦媛结婚?”
“……”
“很难说清?”
过来人的犀利,这是领略到了,梁焕哽了下,低声答:“人好呗。”
“她是好,那你呢?”
“你好吗?”
梁焕半垂着眼,久久没有回答。
面对陈亦媛,他没脸说自己好。
赵星手里的酒已经喝没了,他把空瓶子往地上一搁,双臂抱怀:“梁焕,你要只是因为找不到冉苒才和别人结婚,那我觉得吧,危险。”
梁焕手指一抖,酒瓶子差点落地,下意识加了些力道紧紧攥住瓶口。
这种话只有赵星会说,那个人也只有赵星会提,像根针,直扎胸口。
赵星不说话了,把思考的时间留给他。
他等着他的回应,或是承认,或是辩解。
然而,赵星没有想到的是,梁焕在沉默半晌后竟对他说:
“赵星,我找到冉苒了。”
第82章 82
有人从包间里出来寻人, 见他们二人呆在大门口,问你们干嘛呢。
赵星还在一顿惊猝中,扯着嗓子大声回:“稍等, 马上回去——”
催促的人离开后,他定了定神, 转向梁焕:“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
“……难怪……”他念叨了两声, 又问, “那你弄明白当年是为什么了吗?”
“嗯, 她家里的问题。”梁焕说着, 笑了, “跟我都扯不上关系。”
赵星闷了一会儿, 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们……”
“没戏。”梁焕答得干脆, “她整个人都变了, 完全不是以前那样了。”
“变啥样儿了?这么夸张。”
梁焕没应。
“变得叫人难以接受?”
“那倒不是, 就是……”
他脸上摆着笑,神色却是黯然的, “她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 一点儿都没有了。”
赵星说不出话来。
两人半仰着头,并排着靠着后面的墙,抬眼望着大厅中央金碧辉煌的吊灯。灯光刺眼, 望久了,眼睛都会酸涩。
“毕竟过了那么久了。”片刻,赵星用安慰的口吻说,“不用那么在意, 其实你自己也变化很大, 这太正常了。”
在赵星眼里,梁焕跟四年前比, 有些不像一个人了,冉苒的消失几乎把他变成了一个没有脾气的人。
“你为什么要找陈亦媛,你明明是个萝莉控,你找陈亦媛我就知道,你是真的想安定下来了。你现在想要的和从前本来就不一样了,没那缘分就随她去吧,各自安好。”
这话是没错,但少有地,梁焕在赵星安慰人的话语中听出了捉襟见肘的味道,显然是临时生搬硬凑的。这个思路,他自己那里都不通吧。
梁焕也不给人面子,淡笑着推回去:“别勉强,不用强行安慰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赵星转过头来看他,眼中满是怀疑。
要真有他说的那么轻松,他能是这状态?
“你说得对,现在就结婚合不合适我确实需要考虑,可能还需要再等一等。”梁焕说,“但我确实很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不再受过去的影响,我在努力朝这个方向去。”
“那你得从根儿上拔掉才行。”赵星终于实话实说,“她一直消失不见,你勉强能当没这个人了,但现在人一出现你就……”
“你根本就不行,你对她还……”
“不会。”梁焕斩钉截铁,“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从现在开始戒。”
赵星不吱声了,看着他的神色依然充满怀疑,还渐渐多了纠结。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越思考越纠结。
梁焕手中的酒瓶滑落了下去,“叮叮咚咚”地在地板砖上一阵滚,没喝完的酒浇了一地。他弯腰去捡,又朝不远处的清洁员招招手,指指地板。
清洁员过来清扫,他便对赵星丢了句“回去吧”,抬腿往回走。
赵星却没动,半步都没动。
梁焕回头催他,却见他一脸犹豫,困扰得抓耳挠腮的。
“至于么……”他哼笑一声。
“我……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赵星脸上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他有什么话卡在喉头呼之欲出,却又不敢,“我真不知道你是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梁焕满心疑惑,转回身去。
“可是万一……万一这对你们很重要,能让事情变得不一样的话……”
“什么事?”梁焕越发好奇。
赵星为难得整张脸都缩成一团,手往脸上一盖,五官都看不见了。他纠结成一绺麻花,使劲一咬牙:“算了,我说!要是不该说,我自己扒层皮!”
他长呼两口气,开口道:“其实,毕业那年的暑假,冉苒没有回老家,她一直在北京。”
梁焕脸上的惊讶如他所料,但他不知道,梁焕惊的不是这个消息,而是他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我从宿舍搬走比你晚,你都搬完了我才找好去处。咱置办杂物不都爱去远扬么,我也是去那儿买的东西。可我去远扬那天,居然在那儿碰到冉苒了,她就在一个小铺子里,站那儿卖东西呢!”
梁焕五官凝固,怔怔望着赵星。
那个暑假,冉苒……在远扬卖东西?
*
远扬是个大型批发市场,里面全是一个挨一个的小商铺。有一片是卖生活杂物的,什么面盆水桶拖把晾衣架,应有尽有。
那年暑假的一天,赵星扛着个大麻袋,打算一次把东西全买齐。他走进一家铺子,拽出来一把笤帚:“多少钱?”
没人应。
他抬头一瞅,面前竟站着个熟面孔的小个子女生,还一脸惊恐。
啊?冉苒?
莫不是眼镜花了?赵星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去再看,还真是冉苒!
“这么巧,你也来买东西?”他先打招呼。
冉苒整个人呆若木鸡,半句话说不上来。
店里还有个大妈,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嗑着瓜子,没好气地冲冉苒嚷道:“客人问价钱呢,你耳背啊?”
冉苒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道:“二……二十……”
赵星惊得张大嘴,下巴都快掉下去:“你……?”
“……还要……别的吗?”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眼睛瞥向一边,避着赵星。
赵星瞅了一眼那凶巴巴的大妈,小声问冉苒:“体验生活呢?”
“……”
赵星又伸手拿了些东西,七七八八搞了一大箩筐:“你有提成吗?”
“啊?”
“营业额提不提成?”
她摇头。
“那我就放心砍价啰,多拿几样,给个批发价呗。”
冉苒转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板凳大妈,没开口。
板凳大妈眼皮一翻,口气更加不耐烦:“不是教过你怎么还价吗?还大学生呢,蠢驴!”
她挪着板凳朝这边移动了一小段距离,看起来是腿脚不太好,“小伙子,满100减10,划算的咧!”
赵星看看那大妈,又看看站在一边头都不敢抬的冉苒,满头的问号。
这啥情况啊?朗朗乾坤,冉苒你这是被卖了?
他不再问东问西,选完东西直接付了钱。东西是冉苒点,但钱是大妈收,冉苒除了点东西,算账,一个字都没多说。
但赵星看出来了,她有话想对他说,几番张口都欲言又止。买完后,他看了一眼时间,问:“这儿9点关门,完了回学校?”
冉苒点头。
“还有俩小时,我吃个饭,一会儿远扬大门口见。”
赵星说完正要离去,冉苒却小声追加了一句:“赵星,我在这儿打工的事,你千万别跟梁焕说。”
9点一刻,远扬大门口外,冉苒背着个书包走出来。
“那不是批发价。”冉苒见着赵星就说,“这个笤帚,6块也卖的,那捆衣架其实只要8块,100减10一点都不划算,你每样东西都买贵了。我重新给你算吧,多的退给你。”
她说着就要去打开赵星脚边的大麻袋,赵星一把挡住她:“别了别了,没几个钱,又不是你收的,你退什么。”
“可是……”她一脸抱歉。
“没事儿,价格水分嘛,懂的。我等你出来是想问你,你在这儿打什么工啊?还不让梁焕知道。”
冉苒咬着唇不说话。
“你缺钱?”
她还是不答。
“我跟你说啊,梁焕在实验室做项目有钱拿的,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吃喝不愁的,怎么着都比你在这儿打工强。你要缺钱找他要得了,别不好意思,他很大方的。”
冉苒却摇头。
“哦,你就是故意瞒着他想自个儿挣钱的?”赵星又猜,却眉毛一皱,“可你就是想挣钱,也不用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吧?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啊。”
“你不是学那什么地质的吗?你们野外勘探什么的,没有经费补贴吗?再怎么不行,找个家教做做总行吧,带个中考高考什么的不很容易?这做买卖……你这么实诚,你行吗?”
冉苒抓了抓头发,小声说:“我……练一练,不擅长的事。”
赵星愣了好几秒,好像懂了一点儿,“哦”了一声:“你还真是来体验生活的啊。”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哎不是,你好歹找个好点儿的老板嘛,那八婆也太凶了!”
她撇撇嘴,一脸无奈:“我不会卖东西,没人要,她脚崴了不好走路,才让我帮忙的。”
“……”赵星无语,“那她一天给你多少钱啊?”
“就……50……”
“50?”赵星的眼镜都从鼻梁上跌了下来,“我了个去,你从开门儿干到关门儿,才50?这打发叫花子呢!这价你也干?”
“……”
“抠门儿不说,还张口闭口就骂人,这特么……”他及时刹了车,差点口吐芬芳。
随即,又上下打量起冉苒来:“她没打你吧?”
冉苒抠着手背,摇头。
倒是没看出来什么,赵星又说:“要是梁焕听到她这么骂你,肺都得气炸,准给那八婆怼得妈都不认识,他那个硬脾气才不给人欺负呢!”
赵星满以为这话能叫冉苒解气,没想到她竟一下子呆住,一双眼睛瞬间红成兔子。
“啊?我说错话了?”赵星着了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