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想好了,去了部队我要努力干,先从班长做起,然后再做连长!到时候我就带着我的兵去干翻那群狗日的!”
郁格桑才恍然想起,这不是后世,能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再考上大学中专大专再规划自己的人生。
这是五十年代,满目疮痍的国家还没真正强大崛起,所以它的子民,也要早早承担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十八九岁,有人去当兵,保家卫国;有人去结婚,繁衍生息;有人去种田,养家糊口;有人去上工,做一颗普通却不可或缺的螺丝钉。
那她的十八九岁,要做什么呢?
郁格桑内心隐隐有什么在翻越,最终什么都没说,举起竹筒喝口酒,就当这是一场告别宴。
而此时的她没有想到,和虎子的离别,也快了。
第84章 抉择
距离小学五年级开学还有一周, 一群穿着干部服的人拜访了郁家。
“……你们家这孩子,很好,很聪明, 他在数学这一途很有天赋,正是我们这个少年班所需要的人才, 把他培养好了, 对祖国的发展是有极大的好处的……我这次来, 就算想带你的孩子去念少年班。”
那群干部中,戴着黑色圆框眼镜的精瘦中年男子,现场给虎子出了一道题, 待虎子解答出来后,便表现得异常欢喜,对着郁兰香说了很多夸赞的话。
除了寻夫,那为了生活不得不逼起来的勇气,郁兰香在干部面前是怯懦的, 是敬畏的,听到他夸赞虎子, 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 要带走虎子,她为人母的勇气又攒了起来。
她不明白什么是少年班,也不知道数学天赋是什么, 她只知道,这个要带走自己的孩子。
郁兰香颤着声, 鼓足勇气与那精瘦的男子对视, “少, 少年班,是在哪里呢?我们家孩子, 是要考大学的。”
陪同来的干部们都发笑了,有出自善意,也有出自嫉妒,嫉妒这农妇没有见识,却生了个天才儿子,被高校来的大教授,看重要带去念书。
少年班,那是只有天才少年,才能踏得进去的班。
若他们能事先收到风声,背后操作一下……不,操作不了,这大教授还要现场出题,他们家的孩子,哪里能答得上来呢!
只能压下深切遗憾,羡慕着旁人了。
郁兰香在知道少年班比大学生还要金贵,孩子是到全国有名的大学府去念书后,那忐忑就变成了无上的激动。
愿意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念书那是有前程的事,她再舍不得孩子离家,还是能忍下来。
郁格桑都有些懵了,虎子,竟然被选中上少年班,还马上要离开家去念书?
少年班她知道是什么,也更知道要进入这样的班级有多难。
但是,郁格桑是真的没想过要和虎子这么快分别,或者说,她潜意识里还没想过虎子真的会离开家里。
这时代不比后世,交通发达,生长在土地上的人,甚至可能连省城都没去过。
虎子学习好,日后肯定不会在这一亩三分地打转,可郁格桑觉得自己也不差,她可以和虎子一起念书,一起学习,一起跳级,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再一起考大学。
然后,他们没准毕业后还会分到同一个地方工作。
哪怕没这么幸运,毕业后各自要分别,可那不是还有好几年吗?
“我哪也不去,你们走。“原本在一旁不说话的虎子一把抱起郁格桑,转头往屋里去,”乖猫儿,不哭,哥哪也不去,哥就在家保护你和娘。”
而郁格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掉了眼泪。
虎子是真不想去吗?不是,在听到可以直接去念大学,去读那个什么少年班,他是高兴的,也是激动的,但是,在看到郁格桑掉眼泪,和郁兰香不舍还笑着的模样,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不能去,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子汉,他要是去了,谁来保护家里人呢?谁来保护他的娘,他的妹妹呢?
虎子不去,任人说破嘴也不去。
最后那教授走了,要去看别的学生,临走前他对虎子说,“这是一条改变命运之路,你要好好想想,五天后我在镇上招待所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走了。”
但虎子咬紧牙,什么都不肯说。
郁格桑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不舍,这可是事关虎子命运抉择的大事!
她就劝,郁兰香也来劝,但虎子就是执拗着,说什么都不肯去。
蒋卫国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事隔这么久,竟然再次踏进了郁家的门,他板着脸,用严肃的语气告诉虎子,这少年班,他必须去念!
小孩子不清楚,蒋卫国哪能不清楚,这是国家第一次开设少年班,全国只有三个高等学府才有,被选进去的,无一不是整个国家最有天赋的一小撮人。
不说这含金量,就冲那是国家大领导都关注的事,虎子就必须得进。
但虎子哪里是听得进蒋卫国话的人,他要是不说还好,非要过来逼虎子去念少年班,郁格桑只怕是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虎子当场就要扫帚要把蒋卫国扫地出门。
“滚!我的事轮不到你作主,你快给我滚!”
蒋卫国不是那种温柔型的家长,也不会反省自己,从前虎子还小,冲他大喊大叫要打要杀的,出自愧疚之心他也就认了。
现在虎子都十六岁,站起来都快和他一样高了,还一副拿他当杀父仇人的样子,简直是往蒋卫国心里拱火。
当即就要和虎子动起手来。
虎子看着怎么像个大人,平时也没少自我锻炼,但却终究不是蒋卫国的对手。
郁兰香和郁格桑都在家,哪里能干看着虎子被欺负,当即就要去帮忙。
“咚!”混乱之中,郁格桑一下子撞在地上,地上铺了一条鹅卵石小道,那鹅卵石不是打磨过的,好死不死脑门磕到了尖角,血立即顺着脑门流下来。
郁格桑看着还乱作一团的人,当即扯着嗓子大哭。
“猫儿!”虎子扔下扫帚,赶忙过来抱住郁格桑。
郁兰香眼泪哗地落下来,捡起扫帚拼命往蒋卫国身上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罪孽要嫁给你啊给你生儿育女照顾老人给你守活寡你就这样对我啊,不是不管我们母子干啥还要来啊丧良心啊你,磕了我儿子脑袋不够还要磕我闺女脑袋,是不是要我吊脖子死在你面前才够啊!!!呜啊啊啊,我造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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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格桑运气不好,磕得有点狠,要缝针,痛得她咧嘴嘶嘶,不敢喊出来,怕情绪不好的郁兰香听到更伤心。
她以为她娘走出来了,没想到心里竟藏了那么多苦水,也不知道积压了多久,嗓子都哭哑了,那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看得郁格桑真心心疼。
其实想一想也是,要不是当初有感情,郁兰香一个大好的闺女,凭啥要给不知死活毫无音讯的蒋卫国守着呢,可守来的不是丈夫,是别人家的男人,为了孩子还退出了,她心里难道真的不苦不痛吗?
看到郁格桑磕到脑门,应当是想起当初来寻夫那一遭了,当时虎子也是磕了脑门,一儿一女都让曾经同床共枕过的男人伤了,郁兰香怕是心里那弦终于绷不住,才爆发了。
郁格桑真替她娘苦,对蒋卫国简直有了万分的不满和恨意。
这个男人,他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跑来他们家对他们指手画脚呢?他没脸没皮的吗?
郁格桑发恨,等伤口缝好可以出院,就拐着弯往收购站跑。
虎子和郁兰香不知道她要干嘛,就见郁格桑一瓶又一瓶的营养液凭空取出来。
两人目瞪口呆,还是虎子先反应过来,一把制止郁格桑,“猫儿,桑桑,怎么了?别吓哥哥!”眼前这个拿出这么多营养液的人,真的是他妹妹?
虎子害怕,把郁格桑抱紧了,想要他妹妹回来。
郁格桑没发觉虎子的想法,她就是气,“我要把这些都换成钱,然后还给那个大渣男,我们不欠他,看他以后怎么有脸再来我们家指手画脚!”
是了,这语气是他妹妹,又贴心又乖的妹妹,只是气狠了而已。
虎子松口气,也顾不得追究郁格桑怎么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营养液出来。
数一数,都有二十几瓶了,能换好几十块钱。
他抱着郁格桑哄她,“好好,我们不欠他,我们把营养液换了就还给他钱。“
大渣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再说谁。
郁兰香只觉得冷冰冰的心被浸泡在温热的水中,酸的眼睛都要红了。
“好,还给他,咱不欠他,也不叫他管我们半句。“
这是,彻底要和蒋卫国撕扯开了。
郁格桑发热的脑子这才缓缓冷静下来,然后,望着那二十来瓶营养液,才意识到坏了。
她当时真的好气,气得脑子是一团浆糊不会算,她就拿一瓶默算一下钱,每拿一瓶每算一下,同时脑海想象蒋卫国站在自己面前,她就拿一块块钱砸他,往他脸上狠狠砸,要是虎子不突然抱住她,让她回神,她肯定会一瓶瓶拿到没有为止。
但是眼下,这二十来瓶营养液也已经很多了,甚至对于她这个才八岁的女孩子来说,多得过分。
“娘,哥哥,我其实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说……“郁格桑趴在虎子背上,虎子执意要背她回家。
她小心看了眼郁兰香,又蹭了蹭虎子的脖子,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
“你是我闺女不?”
“娘?”郁格桑后背瞬时爬上寒意,她颤着声,没发现自己现在表情有多可怜。
郁兰香心就软了,摸了一把她的脑袋,笑,“是我闺女就行,我闺女聪明,会写文,还财不外露,好着呢,有啥不好意思啊?”
“对,你是我妹妹,再厉害都是的乖猫儿。”
竟也是没问也没让她解释。
郁格桑眼泪啪地就掉下来,把脸埋在虎子的背上。
娘,哥哥,我好爱你们。
第85章 亲戚
初秋时分, 十五岁的虎子背着行囊,踏上了去往异地他乡求学的火车。
在蒋卫国那样一闹,却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虎子终于醒悟过来,比起在家保护着娘和妹妹, 早早出人头地, 才是真正的保护。
他要快快学习快快长大, 等到他独当一面,便将娘和妹妹接走,远离这里远离蒋卫国, 护在他的羽翼之下,那才是真正的保护。
所以,也无需郁格桑劝告,想通的虎子陪着家里人度过求学前最后两三天,便义无反顾地跟着那位教授走了。
郁格桑和郁兰香送他到火车站, 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火车远去, 人也远去, 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了家。
家里少了一个人,却觉得整个房子都是空荡荡的。
郁格桑每天早上起来上学, 总是会下意识地喊虎子,和郁兰香走在山道上, 说着说着, 也会无意识地说“哥你说是不是……”, 就连上课,都会无意识地扭头, 等看了个空位置,才会后知后觉反省过来。
她以为分别是没什么大不 了的,像第二世,她离家,离国,从来不会觉得不习惯,不会觉得心里无所依托,空落落的难受。
可谁想到,将近十年的相处,乍一分别,竟然是软刀子割肉,难受始终不到底呢。
郁格桑只好做些别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思念之情,可着实是太难太难,后来她便想了个办法,但凡是想起了虎子,就给他写信,也不是长篇大论,也不是规规矩矩,只是一两句话,但凡想起了,当下就随手写下。
草稿纸上,小说系统里,特意买来的信纸里。
零零碎碎断断续续,但那难受之意,竟真的渐渐散了。
郁格桑很缓慢很缓慢地在自我修复,试图让自己变回上辈子那样强大不惧分别的自己,她开始正常上课听课做笔记,课间操和徐大春去跳绳去玩,放学路上也和郁兰香有说有笑,回到家还喂兔子喂鸡去摘菜学做饭,一个人写作业也没有偷懒,晚上还会勤勤恳恳在小说系统码字赚营养液。
她的生活重新变得规律又从容。
郁格桑以为这便是适应了,习惯了,恢复了。
可虎子打来电话,她握着听筒,“哥……”
嘴巴一张开,眼泪就啪嗒掉下来了,喉咙跟塞了棉花一样吐不出半句话来。
原来同吃同住同上学十年,几乎形影不离在一起,是会把两个人绑成一个人的,但凡分别,那就是撕开骨血的疼痛。
郁格桑在电话里没憋住哭腔,所有的不舍和难受都含在那句‘哥’里面。
而她也不知道,那句简简单单的‘哥’,给了异地他乡求学的虎子多少温暖和支撑。
在学习遇到障碍的时候,在生活遇到挫折的时候,在深夜里孤独想家的时候,他脑海全是郁格桑那句‘哥’。
只要一想到,饶是寒冬腊月,他都能感受到一阵阵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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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没有虎子的秋冬,似乎过得格外漫长,漫长到郁格桑都恍若过去了三四季;又过得似乎格外快,快得不知不觉,郁格桑都要结束小学生活,开启初中生涯;快得家里的兔子下了一窝窝的崽,第一窝下的兔仔,也可以生兔仔了;快得李知青和赵知青,都成为了革命对象,在兔子窝前手牵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