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注意到天华长老语气的不同, 疑惑道：“要杀了他们吗？其实可以留着等援军到了再说。”
微风忽起，白须白发随风颤动，老人衣袂飘飘，足下生云，“还是杀了吧。”天华长老喃喃，“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啊。”
当初这些人来无尽海的时候，哪一个不是青春年少？有的人在营地中生活数十年，年岁甚至和天华长老一样，然而这些平常看上去并无不同的人却是妖魔安插-进来的卧底。
空气中水汽含量增加，钱玲玲的鬓发上都结了水珠，燃烧的火墙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不断有火焰熄灭的声音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也逐渐减弱，伴随着巨大的“噗呲”声，钱玲玲仿佛看见水桶粗的水流在空中盘旋，然后炽热的温度消失。
火墙熄灭了，地上只剩一道焦黑的燃烧过的痕迹。
妖魔呆呆站在焦黑的痕迹边，视野中的雾气和蒸汽被微风吹散，天华长老站在焦黑的印记上远远的眺望战场。
妖魔的尸体轰然倒下，在无数吃惊的眼神中，天华长老微微一下，点了点战场的方向，“援助已经到了，诸位不必再留守营地了，是去是留，还请自行决断吧。”
言罢，天华长老率先向着战场走去，皎皎甩了甩湿淋淋的衣袖，拍拍前面一人的肩膀，“劳驾，让一让。”
前面的修士依言让路，皎皎便快走几步追上了天华长老。
“长老，您不适合再上战场了。”皎皎说。
“哦？谁说的？”天华长老不紧不慢的问。
“您年岁已经大了，上次突袭事件为了抵挡妖魔拖延时间，已经耗费了剩下的大半寿元，原本剩余的寿命就不多了。”
“前线营地还需要您坐镇，目前没有人可以接替这个位置。”
天华长老摇摇头，“没人能接替，是因为我还在，等我不在了，自然就有人接替了。”
皎皎继续劝说，“月昙还等着给您养老送终。”
天华长老这才停下脚步，皎皎正以为劝说成功了，天华长老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我现在死去，月昙才能做出她自己的选择。”
什么？皎皎一头雾水，身后重整完毕的的修士也紧跟着前来，皎皎回头，营地中人影攒动，援军已经到了。
——
龙卷风刚刚停下，李窈听见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随后浓雾笼罩了战场，但却如骤雨般来去匆匆。
再回头，巨大的燃烧着的火墙已经消失不见。
“援军来了！”有人欢呼一声，顿时人心振奋，拼杀声更响亮了。
“李瑶！”
一个闪神，身材瘦小的妖魔不知从哪里挤出来，双手骤然伸长，就要搭上李窈的肩膀，童梓短刀挑开妖魔的手，唤回了李窈的思绪。
“多谢童师姐。”李窈道，“援军来了，还要继续深-入吗？”
他们已经战斗了一段时间，状态大不如前，继续深-入，恐怕风险会大于收获。
“不必继续深-入，保持住就可以了。”秋淮道。
果真，众人渐渐止住了深-入的势头，更多防御妖魔的进攻。
援军的速度飞快，很快众人和援军之间只剩下一小段距离，速度更快的队伍甚至已经加入了战局。
一个小队顶上了原本秋淮小队的位置，几人稍稍松懈下来，全身汗毛却顿时炸开，李窈心头狠狠一跳，只感觉被充满恶意与杀意浓浓的眼神注视。
与此同时，悠远空灵的铃声仿佛穿越千百年时间、走过千万里，传到了李窈的耳中。
铃声入耳的一瞬间，李窈的三魂七魄震荡，她眼中的世界瞬间失色，灵魂仿佛飞出了身体，就在灵魂离体的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吸力爆发，强势的将魂魄全部钉死在了身体中。
李窈感受到一阵令人窒息的眩晕，天地都在她眼前逐渐扭曲合拢，不远处搏杀的修士与妖兽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天空一时灰白一时湛蓝，面前月昙张张合合的嘴唇都出现的重影。
“师妹？”月昙扶住李窈瘫软的身体，秋淮小队的队员立马围拢过来，将李窈护在中心。
“怎么了？”周春华搭上李窈的手腕，并无异样。
“不知道。”月昙观察着周春华的脸色，知道李窈大概没什么事，脸上的担忧之色还是没有褪-去，“忽然站不稳，身体也没有力气，叫她也不回应。”
周春华将李窈的眼皮向上撑了撑，脸色也不太好看，“没有意识，或许是遭受了精神攻击。”
精神攻击？
许多年前就没有人能够修行掌握精神类的攻击功法了，况且精神类的攻击一般是群体的，鲜少有具体针对某人的功法，更别说李窈这样的症状几人是几人闻所未闻的。
“先送李瑶师妹回去。”周春华道。
战场上不是休息的地方，何况李窈此时失去了意识，战局随时可能产生变化，防不胜防，还是离开这里最安全。
强烈的危机感和被注视的感觉席卷了李窈全身。
李窈双目失神，她被周春荣抱在怀里，失焦的眼珠微微转动，只能看家周春荣红色的衣襟随着走动摩-擦。
“快走……丢下我。”李窈艰难的开口。
她的嘴唇张合，却发不出声音，几人逆着人流向回走，李窈看见周春华和钟云广就在周春荣身边，他们似乎正在交谈，周春华伸手替钟云广理了理衣领。
“放开我……”细碎的声音终于从李窈的喉中挤出来。
周春华第一时间发现了李窈正在说话，她凑过来，俯身附耳，听见李窈一直在重复五个字，“放开我，快走。”
放开我，快走？
“瑶瑶师妹在说话？说的什么？”秋淮擦了擦武器，将武器别回腰间，好奇的站住问周春华。
月昙早早看见了正在过来的天华长老，不断挥着手打招呼，“您老来这里干什么——”
“……”
周春华的脸色空白了一瞬，她不可思议的低头，众人也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周春华的胸口赫然是一个拳头大小焦黑的洞，透过那个焦黑散发着腥味的洞甚至可以看见远处的战场。
一只通体漆黑的箭矢穿过周春华的胸口，死死钉在地上。
“春华！”钟云广整个人都在颤-抖，周春华的身体软倒下去，钟云广伸手去扶，周春华的身体却只是不断往下滑，怎么也扶不起来。
月昙听见身后的动静，僵硬着还未转身，又听见沉闷的一声，黑色的箭羽被纯白的灵力裹满，擦着月昙的脸颊过去，在插-入地面的同时灵力消散。
月昙漆黑的长发静静在空中飘动，随后落到了地上。
这次月昙终于转过身，钟云广怀里抱着周春华倒在地上，他的头颅上，焦黑的洞正冒着淡淡的、白色的烟气。
周春荣浑身都在颤-抖，李窈的灵魂和意识在身体中尖叫呐喊，失去的声音终于被找回。
“放开我！快走！”李窈的声音嘶哑变调，刺耳难听，带着巨大的惶恐。
月昙脸色一白，来不及了，漆黑的箭羽飞来，仿若流星，却是要取人性命。
“去！”月昙腰间的长剑“铮”一声出鞘，眨眼间便与箭羽相撞。
月昙鼻尖都冒出冷汗，“快离开这里！”
长剑暂时拦住了箭羽，但是月昙能够感受到箭羽上蕴含的深厚灵力，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法彻底抵消这箭羽的攻击。
李窈浑身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周春荣抱着李窈飞快的往回跑。
“放下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说什么呢。”周春荣唇角扯起一个难看的弧度，她垂眸看着李窈，眼里有让人安心的魔力，“我们不会丢下你的，相信我们，会没事的。”
李窈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冰凉的泪水流了满脸。
为什么偏偏现在她不能动弹，用尽全身力气也动弹不了，明明是李窈带来的麻烦，她却没法应付。
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早就调查过他们，暗中射箭这人一来就先杀死了同为弓箭手的钟云广，秋淮小队的其余人对弓箭并没有很深刻的了解，只能大致判断箭矢射来的方向。
长剑还和箭羽僵持着，但是更多的箭羽已经拖着长长的尾巴接二连三向着他们袭来。
童梓的短刀飞出去又迅速弹回来，秋淮拦在童梓面前，“你们送瑶瑶师妹回去，我在这里帮月昙。”
“好。”童梓转身掩护正在远离的周春荣和李窈。
第74章 无尽海17
“李奚！”
严灯眼疾手快扶住了李奚软倒的身体, 伸手晃了晃李奚的身体。
没有反应。
“队长，怎么了？”
小队的队员疑惑的凑过来，薛石向这边走了两步, 伸手扶住额头，脑海中微妙的眩晕感不断放大，他的脚步都有些踉跄。
严灯的脸色一瞬煞白，她再次探了探李奚的鼻息，又将手覆上李奚的胸膛，沉吟片刻，语气沉重又带着疑惑，“李奚, 没有呼吸了，但是他还有心跳。”
虽然心跳微弱缓慢, 但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一下一下缓慢的跳动着。
空灵悠远的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李奚的灵魂瞬间被弹出身体，维系身体活力的灵魂出窍, 李奚的身体本该瞬间进入死亡状态。
但好在原本身体的灵魂被暂时寄存在身体的心脏中, 艰难的支撑着心脏跳动, 身体才没有真的进入死亡状态。
一团白雾漂浮在空中，围着李奚的身体绕了绕，又看了看远处，一道漆黑的身影正在飞速靠近, 白雾不再犹豫，一头扎进了身体当中。
李奚睫毛颤抖, 呼吸恢复，猛然睁开了眼。
是他来了！
李奚一手推开严灯, 起身的瞬间身边荡开一阵无形的气浪，带着无尽的威压缓缓推了出去。
一阵火花无端迸现，出现在李奚的正前方，随后气浪像是被点燃了一半，轰的燃烧起来，橙红幽蓝的火焰跳跃之间，来者出现在众人面前。
“果然是你。”面具后传来沉闷的声音。
来者黑衣黑袍，脸上带着狰狞张嘴的妖魔面具，身材高大四肢修长，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此时正定定看着李奚，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语气却是十分的戏谑。
“我还以为您再也不会醒来了，但是没有关系，一切都在意料之内；如今您来到人间是为了什么呢？”
李奚越过严灯，冷漠而严肃，“为了收回我的权柄。”
黑衣人哼笑一声，一扬手，指甲盖大小的光点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冲了出去，薛石的拳头紧握了一瞬，但是李奚已经提前将光点截住了。
透明的膜包裹住光点，光点顿时失去了控制，只静静漂浮在空中，李奚伸手，光点便顺从的飞到了李奚的掌中。
“倒是忘了，这个世界都是你的主场。”黑衣人慢条斯理道。
他看了眼正在撤退的严灯小队，又看看立在最前面一动不动的李奚，眼睛弯了弯。
“您居然在掩护这些凡人撤退吗？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来到人间这样久，接触过这这么多的凡人，您也以凡人的姿态生活，您是否已经改变了从前的想法，或者说，经过这些事，接触了这些人，您现在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吗？”
看着同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没有丝毫办法的痛苦无力，就算自己修炼成神也拯救不了慢慢陷入绝望的族人。
只有他知道，在九重天上那些时间，都是怎样度过的。
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改变规则，迎来的却是当头痛击，一盆冷水将他泼醒。
原来世界并不是公平的，明明都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他的族人资质远高于人族，生活环境那样恶劣，比不上人世间半点。
而他求助这个世界的神，神居然置之不理。
李奚看着他，手中透明的膜瞬间将光点吞噬。
“世间造物依照法则规律生长衰败，不干预才是最好的选择；时间还不晚，归还摄魂铃，结束一切是你最好的选择。”李奚淡淡道。
气氛猛然一沉，四面的空气仿佛都被压缩了，黑衣人看着李奚，眼里露出惊人的愤怒情绪。
此刻的黑衣人如同一座被点燃的火山，无数的痛恨焦虑愤怒不满如同滚烫的岩浆迸发出来。
“好！好！好！”
他连说三声好，却是气极反笑，黑衣人忍不住鼓掌，他看着李奚，又看看四面冷眼以待的严灯等人，尖酸道：“看看你们的神，当初要不是他厌弃人世自愿下放权力，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就是一切悲剧的源头啊！”
严灯等人默不作声，只戒备的看着黑衣人，一旦黑衣人露出破绽，他们就会加入这场战斗。
哪怕他们都明白这场战斗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来自黑衣人的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人无法抬头，也难以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