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微点了点头,礼貌客套地问了句:“你来燕大开会?”
看见他一身相对正式的着装,手上还提了个燕大的纸礼袋。
路景澄说是,又挑起话说:“就在你们学院旁边的会议楼。”
舒微想起来了下午经过会议楼时,看见门口进进出出的学者,应该就是他来参加的学术研讨会吧。
她没有继续回答,心里只感觉眼下十分尴尬和诡异。为什么和路景澄无聊话家常似的,也后悔刚刚在楼下为什么要在一念之间选择答应他。他们分手多年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聊的。
“微微。”路景澄忽然侧身看向她,话锋也与刚才截然无关,如同当年一般喊她亲昵的名字。“我知道……五年…太长了。”
后一句他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隐忍和悲恸。
舒微闻言微怔,眼前的路景澄是令她有些陌生的,与印象中那个骄傲耀眼的他有很大的出入。
她不由想起那日在婚宴酒店门口,沈游和他说的话,是太厉害了,他研学交流的学校在东海岸,硕博连读的学校是后来凭本科成绩还有面试申请到的,四年读了五年的书,而且那所学校答辩通过率很低。
回校的路上沈游说路景澄是天才,做什么都很擅长顺利。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评价他的。但是她看过他书房的那些书,知道电脑中数不清的实验文件和资料,以及他当初做SRT那一年熬的那些深夜。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看起来轻轻松松地就能得到别人求而不得,或者久求方得的东西,好像不费吹灰之力。
其实不是的。他只是懂得如何高效地利用时间,玩就痛快地玩,用功就全神贯注地完成。
天才是有的,事例很多。只依靠天赋而后天不用功的天才,也有十分出名的例子,《伤仲永》中的方仲永。
舒微想,路景澄的这五年一定不像旁人说的那么轻松。
但是,她对他的五年时光也仅限思考至此。其他的事情丝毫不好奇,她放过自己了。
五年是很长,长到她觉得与他相识在一起,是上辈子的事情。用一位诗人的比喻来说,那种感觉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我叫舒微。”舒微冷然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
那双炽热的眼眸锁住五年来朝思暮想的女孩。
路景澄望着女孩水波灵动的眼眸,薄唇轻碰说出自己回来的目的:“舒微,我能重新追求你吗?”
“不能。”舒微的拒绝前后间隔不到一秒,果断又干脆。
这在路景澄的意料之中,他语气不急很有耐心地问道:“为什么?”
舒微感觉他挺好笑,不能就是不能。她好不容易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不想再与他痛苦地纠缠。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舒微仰头目光坚定说道。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足够了。”路景澄轻耸了下肩,一脸的无所谓。
舒微:“你……”
路景澄唇边泛起坏坏的涟漪,笑意延至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他坦然地全盘交代自己的想法:“我不是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是说我要追求你。你有屡次拒绝我的权利,但我不会放弃。”
舒微被他说的神情微滞,她哪里知道他来这一套,敢情之前温文尔雅的一面都是伪装的。
“单方面纠缠,我可以告你人身骚扰。”舒微与他厉色声明,“我不会念着之前认识的情分。”
路景澄听后黑眸闪过一丝精光,他接着舒微的话说:“既然说到之前认识的情分……”
“那你转我一下陨石的抚养费吧。”
这话说得实在得意,尾音都是上扬的,狐狸尾巴隐藏不住。
舒微迷茫疑问:“什么?”
“法律规定,父母离婚后,孩子归一方抚养,另外一方要每月支付抚养费。”路景澄的身体微微前倾,他挑了挑眉,声音低沉含笑问道。“怎么陨石不是你儿子吗?”
我擦。
舒微第一次在心里骂人。
作者有话说:
注:另外一首民谣是《鸽子》。
听,梦碎的声音,是指诗人北岛说的“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博尔赫斯《另一次死亡》
路景澄就是个心机男,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他后面还绿茶……
第94章 归潮
舒微没有不承认, 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惦记着陨石,经常会想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自己,它三个多月大的时候就来到她身边。
是五年不见路景澄变得更心机阴险, 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聪明狡猾的一个人。
他本来就是狡猾心机的一个人,舒微在心里认定了。
“行吧, 你看看我该给多少合适?”舒微不想和路景澄过多纠缠, 而且她是真的想为陨石做点事情。
路景澄一本正经地计算着给舒微听:“通常认为狗狗12个月相当于人的18岁, 那就算成年了。所以一共6个月,每个月你给500吧。”
舒微点点头说可以,她又说道:“支付宝转账吧,我直接转到你的银行卡。”
说着她拿出手机打开APP,进行转账到银行卡的操作。
“可能需要你说一下你的姓名,哦,不用, 我知道。那麻烦你说一下,你的卡号和银行名称。”
没有想到路景澄十分配合, 伸手从裤装口袋中掏出钱夹, 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舒微。
舒微接过他的银行卡, 仔细按了银行卡卡号, 多转几千块给陨石买零食。
转账速度很快, 路景澄立即就收到了银行发来的收款短信。
“给这么多?”路景澄看见汇款金额后,挑了挑眉笑道。
舒微收起手机, 语气没有什么温度:“不是给你的。”
路景澄嗤地一声笑了, 她如今这么伶牙俐齿啊。不对,微微本来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他五年前, 不, 读高中的时候就有幸见识过。
“好, 等我回去顺路就去给陨石买零食吃。”路景澄顺着她的话说道。
把陨石的抚养费转了过去,舒微也没有继续和他闲话的必要,迈步准备离开。
“物质上已经进行了弥补。”路景澄轻轻拉住舒微想要离开的纤细手臂,语速缓慢又道。“微微,精神上的陪伴呢?”
舒微被气笑了,她好笑地抬眸看向路景澄。
路景澄幽黑的眼眸扫过舒微清秀的小脸,眸中含着几分认真的神色,状似正经地说道:“离婚后稍微有点良知的父母,也会每月都看望一次孩子,所以……”
“路、景、澄。”舒微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喊他名字。
她不发火,他就以为他聪明无敌了是吧?
“我在的,微微。”路景澄薄唇上扬起自己十分满意的弧度。
谢嘉礼说的没错,有相对还可以的皮囊,为什么不利用?自尊和媳妇儿哪个重要?
当然是媳妇儿。
没有媳妇儿,狗都嫌弃。狗是陨石。
可惜舒微根本无心留意什么美色,她现在就想把他骂走。
“你有完没完?”舒微的脸色是真的冷下来了。
路景澄的眼眸幽黯下来,他收敛了神情声音低沉:“……单亲家庭的孩子,对这个问题比较敏感……”
他的这句话,使舒微心里想起他父母的关系,还有他在母亲忌日的痛苦,还有……
“……陨石它没有我的这几年,一定跟着你过的很好,你没有必要再让它见到我。”舒微尽量语重心长地理智说道。“即使再见最后还是要分开,不要再伤害它的感情了……”
却听路景澄反驳她的话:
“你不是陨石,你怎么知道……它过的很好?”
舒微一愣,她反问他:“这么说你这五年来对它很不好?”
路景澄俊朗的脸颊上闪过低落的神色,声音自然放轻很多:“那当然不是……”
“路景澄,你别追我,也不用以陨石的名义来和我纠缠,我们就当陌生人不行吗?”舒微轻轻地叹了口气,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说明白。
路景澄望着舒微清冷的眸色,缓缓说道:“……先不说你我的事情了。五年前,你给陨石买了个小花垫子,这五年来我学业重,有时来不及溜他,他就拆家咬沙发床垫我的衣服,但从来不会撕咬那个小花垫子。”
“陨石是金边,边牧是公认的最聪明的犬种。微微,你说是因为什么?”
舒微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盈满整个眼眶,她想起五年前谢嘉礼送陨石来给她看,临行告别时它嘤嘤嘤的委屈声音,想起她连下三次车,它都快速来的场景。
舒微偏过头不看路景澄:“那你不能给它找个后妈吗?”
“陨石只认你,我也只认你。”
温柔的声音将黑暗的夜色晕散开,有着拨开暗雾的力量。
舒微不想听他说这样余情未了的情话,她轻轻绕过路景澄的身边离开。
但是被路景澄轻轻握住手臂,带着挽留她的意味。
舒微没有反抗,只是任由着他轻拽着她的手臂,她垂眸注视着水泥路面,淡淡说道:“所以……我们就要因为陨石,两个人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吗?路景澄,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多荒唐啊……
路景澄也低头沉默了良久,慢慢说道:“微微,如果真的拿我们一起决定养陨石这件事情来和你纠缠,我不必等到五年后。当年你受伤要和我分开的时候,我就可以拿这个来纠缠你不放……”
“你说的很对,21岁的我除了家庭给我的物质条件,我什么都没有。就算说要给你未来,却是口说无凭,我自己都觉得像是空头支票。”
“当年我高考报志愿选择嘉北大学的原因,就是因为大三SRT通过之后大四可以出国研学,我读大学之前的决定是大四出国并继续深造。这也是为什么我大一上学期学了两个学期的书,一定要下学期马上进实验室的原因。”
舒微怔怔地看着地面,这些事情当年他都没有和她说过。
“我当时没有和你说,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确实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和你讲这些,只会让你更加为难和纠结。知道我是为了你放弃原有的打算,你会一直内疚的。”
路景澄轻轻松开舒微的手臂,两个人在路灯底下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想要纠缠的两条平行线。
“我看到过你查询留学信息,我差一点就开口问你了要不要一起去留学,但是你外婆眼睛不太好,奶奶又住院了。你不想给父母增加负担,这些我都知道。”
路景澄的声音深处有轻微的颤抖:“我想说我来出钱,我们一起出去读书再回来。但你是谁,你是舒微,是慈菇花,我知道你骨子里的倔强,宁折不弯。当时如果我说了这句话,你多喜欢我都会立即坚决甩掉我,即使你最终还是甩了我……”
“这些方法都不行,所以我想那就索性不出去研学,又不是没有不出去留学就学有所成的前辈。再或者等我们毕业见过父母,你愿意和我…结婚,再也不分彼此,一起出去把书读完……”
“但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路文洲他会直接找你,我大概能猜到他都跟你说了什么话。但我是我,他是他,他只算是我名存实亡的父亲。他说的都不作数,因为从他和我妈离婚以后,我没有花过他一分钱,以后也不会。”
路景澄的眼眸中自始至终都映着舒微的小小影子。
真好,又能这么近的看着她。
回来真好。
“我回国已经在找工作,嘉北大学离你有点远,燕大航天工程系在招讲师,我今天已经了解清楚,投完简历下个周就可以来面试。”
“我无需任何人的帮助,包括我的家庭,凭我自己的能力,我有信心通过。不,我肯定通过,我以我的论文和实验成果保证。”
这就是他留学五年的原因,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和结果,打破路文洲的那番话。他不需要他的家庭为他的梦想买单,不需要依靠别人的力量走捷径,路景澄自己的力量就可以给舒微清晰稳定的未来。
谁都阻止不了他的决心。
路景澄说到这里,侧勾了下薄唇,浅浅地笑了声说道:“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26岁的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给你稳定的未来。”
内心并非丝毫没有波动,但是舒微也不再是那年那个心心念念喜欢着路景澄的小女孩了。
“路景澄,我不是在原地等你的。”
路景澄轻点了下头,说道:“我知道。如果这五年里你选择和别人结婚,我认命。但如果你身边没有人,我回来就重新追回你,这是我当年在首都机场飞机起飞前立下的誓。”
“微微,追你这件事情,我有经验。”
舒微不想给他任何回应,她冷静问道:“你说完了吗?我能走了吗?”
“你能走,但我还没说完。”路景澄高度保持专注,比听课还要专注。
这回答,也是令舒微没有想到,她一时反应迟钝没来得及走。她也不知道原来路景澄的话能这么多,这么密。
路景澄走近一步,语气中有明显的后悔:“那两幅画是我处理不够妥当,但是微微我能保证,和你在一起后,我的心里只有你,再也没有想过任何其他人。”
舒微听后摇了摇头,她轻叹了口气,原来是没有想到要说这些。既然他坦诚布公,那她也将所有说清楚。
“你把画一直放在书房,这只是其一。让我无法接受的还有,你那天……看见画框被啃咬后的痛心神情,你蹲下身去摸画框上的牙印。被陨石咬的那幅画框你换过新的,你真的好在乎她。”
路景澄像是被雷电击中在原地,他脸上浮现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醒悟、还有不敢相信……
“陨石咬的那幅画框,是我画的你的画像。”
“什么?”舒微觉得他是在说笑。
“那幅……浅绿色树叶,穿着山岚色旗袍的侧面画像,大一夏天的各学院合唱比赛,我们俩一起从合唱礼堂走去禾园餐厅,你还记得吗?”路景澄感觉造化弄人,他仔细帮舒微回想。
“你是说你那天生气是因为陨石咬了这幅画框的原因吗?”舒微喃喃问道,秀美的脸蛋上神情难辨。
路景澄笃定地点了点头:“是。三幅画中只有那一幅画的画框我用了金丝楠木,树龄有接近六百年,所以我当时血压都高了……”
“可那不是我,路景澄。”舒微凉凉地笑道。“你的画里那个女生,头发是散着的,但我那天绾了发。”
“没错。”路景澄点头,不见丝毫被点破后的慌乱。“但你不知道的是,我那天和你撑伞走去禾园,不是没动过异心。”
“比如,想拔掉你的发簪。”
后来我想,在那一刻,我就动过心。
作者有话说:
可以思考一下古代拔女子发簪的男子只能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