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微没有想到路景澄的行动这么快。
“他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填的是你的电话,我就率先给你打了电话。……家人那栏填的也是你和另一个电话,应该是他舅舅的吧。……他当年曾因为我和他爸爸交流过他拒绝出国研学的事情,后来找我谈过让我以后有事都不要和他父亲联系,直接和他或者他舅舅联系就好……”
他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填的是你的电话。
舒微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填的从来都是舒爸或舒妈的电话。
下午在学校见到路景澄,他整个人打扮得十分正式,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长裤,竟然还打了一条红色的领带,手里拿着个白色透明的文件袋,整个人一副五好青年的模样。
“我下午三点正好要来工学院面试。”见舒微上下打量他的着装,路景澄薄唇轻勾弧度说道。
舒微没有回应,转身向前走,听见身后男士皮鞋踏上甬路略松动的砖块发出的声音,像是她的心,微微跳动了下又归位。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路景澄的嗓音中带着轻轻的笑意,听得出来心情很雀跃。
舒微却没有路景澄心情这么好,她面色静淡,没有明显的神情变化,过了良久才开口道:“…冯教授今天中午给我打了电话。”
说完侧身看向左边的路景澄,见他也在望着自己,神情微愣,便又继续说道:“冯彰教授,你本科时的指导老师。”
然后就瞧见路景澄英眉蹙起,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淡了下来。
路景澄随即出口解释,声音含着明显的急促:“微微,你不要听…任何人的话。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路景澄,如果你是因为我放弃了嘉大更为有利的条件,选择燕大的话,我想和你说没有必要。”舒微不由叹息说道,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决定和他说道。“……我明年毕业,想要去嘉南的大学任教。”ĴSƓ
其实也不是,她只是把嘉北、嘉南还有南安的几所大学都看了一遍,打算下半年都投一下简历试试。
这么和路景澄说,是因为想让他不要盲目因为她做决定,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没关系。”路景澄听后没有舒微想象中的蓦然冷凝神情,他眉目轻扬从容笑说。“那我可以和学校申请……调到燕大在嘉南的研究院工作,物理学院和工学院今年就有和当地政府签约合作立项的新课题项目。”
轮到舒微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路景澄的目光灼热又真挚,看得舒微不禁要躲避他的视线。
“冯教授他很关心你。嘉北大学提供给你的科研条件远远好于燕大,无论是项目启动基金还是个人实验室,这些对于你而言是很重要的。” 舒微低头垂眸避开路景澄的清亮目光,温声劝说他。“你要为你自己的前途考虑清楚……”
“我想了五年,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路景澄的口吻坚定不移,“当年21岁的我和现在26岁的我,心里的认知从来都没有变过。”
“要先有舒微,才有前途似海。”
舒微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湿润了,说没有被他的话打动那是假的,眼泪摆脱眼眶的束缚,掉落在浅灰色的甬路砖块上。
眼前人从口袋翻出纸巾,递到她面前,舒微看见后伸手推开。
“我看你出国不是学的…空气动力学,你是学的花言巧语吧。”舒微不接他刚才的话。
对于当年的事情,她一直都有心结,她没有信心,也不知道该不该重新接受路景澄。
不是他不好,而是她不想和他差距太大,不想在感情中再处于低位。不仅仅是感情投入,还有两个人其他方面的差距,不得不说她还是在意两个人在家庭背景方面的悬殊差距。
他们都算是进入社会了,不再是高中和大学时期恋爱,不用在乎别的其他事情,只在乎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大学毕业是个关口,理想与现实,当下和未来,象牙塔和“在人间”,葛梦雅和袁石没有迈过去,很多人都没有迈过去。
其实,当年她和路景澄也没能迈过去。
路景澄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发丝,又想到了她从第一次见面后的疏离,还是忍住了这个动作。
舒微抿了抿唇,还是小声嘟囔说道:“路景澄,你不要再把紧急联系人的号码填我的了……”
路景澄愣了一下,他默了几秒后才幽幽开口:“微微,我不是故意填你的名字……”
声线中含着几分悲凉,舒微听见后不免心皱成一团痛了起来。
路景澄没有说谎,他之前都是填他外婆的名字。
可是,他的外婆……两年前的那个十月去世了。
南安美术学院在公众号发了讣告,舒微收到了那条推送,她点开那条推送以后看见里面内容,愣住了半晌。
当初恋爱,曾经有一次晚上他们和外婆通电话,餐厅中的橘黄色灯光照在旁边的玻璃窗,外面的高楼大厦间是雾气茫茫的雷雨天。
通完电话以后,路景澄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颈间,似沉声欷歔:“当初如果没有外婆在的话,我就是孤魂野鬼了……”
他极少说这样直白的丧气话,舒微记在心里但总是不愿去回想。
“外婆她……”舒微话说到一半也哽咽住,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路景澄的声音中也有不明显的低沉颤音:“微微……谢谢你去看外婆。”
“你怎么知道的?”舒微含着泪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诧。
路景澄如实说道:“舅舅和我说的。”
当时舒微在嘉北看见了美院的这条推送,还有在告别厅的送别仪式。
孙欣菲听谢嘉礼说路景澄回国在医院陪了一个周,情况刚好转马上赶去法国参加一个团队项目汇报。因为是团队项目而且准备了半年之久,如果他不去的话就无法汇报,最后还是搭机去了巴黎。
他刚到巴黎为项目汇报做准备,老人家这边就没能挺过去,他舅舅怕影响他两天的汇报,瞒着想等他那边顺利结束再告诉他。
舒微当晚买了高铁票回了南安,第二天去讣告上面通知的告别厅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她只是觉得路景澄的外婆是一位她十分敬重的长辈,教她写过灵飞经,笑眯眯地和她讲话令她感觉到温暖,她要去送一支白菊给她,朝她深深鞠一躬告别。
因为不想被然然认出,她那天是临近最后才去的,和美术学院的几个学生一起。当时只有路景澄的舅舅和舅妈在。
“你舅舅怎么认识我的?”舒微擦了擦眼泪问道,她以为认不出的。
路景澄说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我把你的照片发给他们看过……”
舒微轻轻地点了下头,两个人并肩往工学院的方向走去,过了很久她才问他:
“我们学院明天上午和化工学院约了一场毕业篮球赛,是我当第一年当助教时的学生。他们缺一位有经验的主教练,你明天上午有没有……”
“有时间。”没等舒微将话说完,路景澄抢话说道。
“你不是最讨厌一遍一遍地和队友重复讲战术的吗?”舒微想起大一下学期的那次阳光体育节,他和校队老师的谈话。
他喜欢打的位置是得分后卫,不喜欢组织后卫。
想起两个人一起看球,看见球队教练对着球员一遍遍声嘶力竭地讲挡拆和联防战术,结果理想是美好的,上场以后主队依然拿不到控球权。
想起陪他去球馆打球,他对谢嘉礼无脑配合的无奈摇头。
只听见耳边路景澄回答她说:
“但我喜欢你。”
舒微的呼吸止住一瞬,她还是面色如常地冷静说道:“我决定收回我的邀请。”
“那不行,我会撒泼打滚地进行抗议。”路景澄抬手指向地面说道。
这人越来越无赖!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归潮
舒微和路景澄约定的时间是早上八点, 在西篮球场见面。
这位临时的球队主教练,有些过分积极,将见面的时间提前到了早上七点, 地点改在了她宿舍楼下,顺便还蹭了她一顿早餐。
“这个酱肉包很好吃。”路景澄清峻的眉眼微闪过光芒, 好像真的很喜欢吃餐厅的早餐。
舒微没理会他, 继续喝她的小米粥。
“咸菜也不错。”
某人突然不挑食了。之前在大学谈恋爱的时候, 周末在学校约一起去禾园吃早饭,他一口酱菜都不吃。
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五年,每每深夜想海纳百川的中国美食,想到掉眼泪后悔自己曾经是个挑食大王。
然后舒微听见他下一句话说道:“要是明天还能吃到就好了。”
原来心思都用在这里了。
“可以啊。”舒微擎着粥勺面无表情说道。“我们学校餐厅可以扫码付款,或者你可以找同学帮你刷卡你转账还钱。”
路景澄感觉舒微现在这个故意气他的灵动模样,他真的喜欢死了。
舒微是家中独女,之前她和舒爸舒妈通电话的时候, 他偶尔在旁边也听到过,无意识的小女儿家语气, 可以看出来是在很有爱|的家庭中长大的。
她在父母面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灵动可爱的样子, 他每次看到以后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勾唇微笑。
路景澄嘴角透出别有用心的笑意:“不能刷你的卡吗?”
弦外之意是能不能明天还约她吃早餐。
舒微果断拒绝:“不能。”
路景澄今天穿了一件一身黑色的运动装, 里面是他一向最喜欢的白T。几次见他都是长袖或者正装的打扮, 几乎没有见过他穿短袖。
到了和学生们约定的篮球场, 也才不到八点钟,不过已经有要比赛的学生前来做热身准备活动。
主打小前锋的男生万唐跑上前打招呼:“老师, 付老师有事来不了, 说是找您帮忙找了懂球的老师替他……”
舒微抬起右手介绍:“我帮忙找的教练就是这位……先生,他姓路。”
目前还不是老师的身份, 也不是学长, 哥哥不适合, 只能介绍说这位“先生”,反正不是大男孩了。
路景澄站在舒微的左侧,双手慵懒悠闲地插在兜里,朝着万唐点了下头。
“路老师您好!”男生很有礼貌地说道。
舒微的目光从自己学生的身上,转身移动到身旁的路景澄身上,半是不满半是警告。
这人真的很傲,在球场上谁都瞧不上,轻狂难驯,倨傲冷酷。
路景澄看到了舒微目光中的警告,他不禁勾了勾唇角,主动伸出左手擎在半空中敛声说道:“同学你好,希望我今天能略微帮到你们。”
万唐握手并说“谢谢老师”,然后听了招呼大家来和路景澄见面。
“微微。”路景澄偏头喊舒微,舒微转头茫然地看向他。
他想要将心里对刚才听见她对自己的介绍的想法,现在和她分享,但想想了还是止住了心里话,笑着摇了摇头说:“等我以后再和你说。”
然后跟着万唐去和其他球员见面。
舒微瞥了路景澄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这场毕业篮球赛比舒微想的要正式太多,不仅拉了横幅还有赛事补给点和啦啦队,胜利的一队能够得到体院准备的燕大篮球队球衣。
化工学院打球赛的学生们也到了球场,他们找了读研的学长来帮忙,体院的老师也过来当裁判,核对两队上场和替补球员的号码和名字。
看见球场边的路景澄,以为是替补球员问道:“同学,说一下你的姓名和位置。”
“老师,这位是我们请来的教练。”万唐同裁判解释。
舒微看了看眼前的路景澄,他看起来真的很像男大学生吗?
男生们由陌生变得熟悉也很容易。比如路景澄和球队的几个男生,在这边半场简单投篮热身,万唐很有眼色地传了个球给他,他微微跃起轻松跳投命中,帮紧张的球员练习挡拆技巧……
舒微站在最前排教练席的位置,看着路景澄举手投足的俊逸风度,心中感觉他好像还是二十岁的倜傥少年。
两支球队中途打比赛的时候,对方落后打得激动有一次拉人犯规和带球撞人,裁判没有马上关注吹停,万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路景澄主动示意对方犯规,相比对方的教练专业太多。
这边球员的脾气也上来了找裁判理论,看台上两边学院的同学们也气愤地互相睨视,路景澄上去调和,这种情况裁判很容易吹T,自己球队球员因为这个原因吃技术犯规没必要。
体院派过来的裁判承认自己没有留意,中途过来解释,路景澄四两拨千斤地浅笑说道:
“其实这都是小事,也是篮球运动的魅力。不过都还是稍微注意一下,主要是马上就是毕业典礼要拍毕业照,受伤了不好。”
轻飘飘的一番话,双方球员都冷静了下来,没有再因为脾气上头,对方球队的个别球员情急下可能无意间冒出的小动作也变得收敛。
舒微抬头看向路景澄,他好像做什么都会很出色,他的家庭给了优越的条件,但是他真的也没有给家人丢脸,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耀眼注目的那个人,不单是容貌和气质,还有他的能力和才干。
漂泊求学多年,归来依然轻狂不羁,热血又平静,当年身上那股丈量日月的风发意气丝毫不减,却又较当年多了几分儒雅温文。
学生们庆祝球队胜利的时候,路景澄自然地站在舒微的身边,舒微迟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路景澄,你会不会遗憾?”
“遗憾什么?”路景澄偏头看向她,唇边泛着柔和的笑意。
舒微温声问道:“……放弃打职业篮球的梦想。”
路景澄立马就明白了,他笑说:“以前挺遗憾,现在不遗憾了……”
“为什么?”舒微抬头看向他。
路景澄也垂眸望着面前清纯的女孩,球场上午明媚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他的眉眼,将他的眸色照成温温的浅琥珀颜色。ɈŞG
路景澄俯身前倾,眸光和舒微的处在一条水平线,声音清柔似冰融的春水。
“我们一起留在学校也很好。”
舒微别过视线,耳朵却像是被炎热的夏日灼烫过,她避开路景澄的话锋。
“我感觉你……做篮球教练也挺合适。”她的话上句不接下句。
舒微其实是想表达,如果他当初真的走成了职业球员的道路,退役以后转做教练了,毕竟很多球员都是这样。
哪想路景澄听后轻哼了声,说道:“我可不想当教练。”
“为什么?”舒微不解地边思考边问道。“难道是因为感觉球员的水平都不如你?”
以他在球场上倨傲轻狂的态度,说不定真的像网上的段子那样,把战术板愤怒地扔了,心想还不如自己上算了。
路景澄随着舒微的想法,挑了挑眉笑说:“你说的这也是一个原因,不过这不是关键。”ɈȘ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