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这种计较,也会显得自己很矛盾。他帮她预定的午餐,那顿饭,加完税和服务费,将近五百刀。
他自然不会让她去埋单,她总不能选择性地享受他的好,再作出一副清高样,表示就要坐便宜的天车回家。
她知道自己别扭在哪,吃饭上这种层级的消费,以前她不会放在眼里。她不太买奢侈品,在口腹之欲上满足自己,她完全能负担得起,也没有缺过钱。
街头小吃她喜欢,但她也爱昂贵的餐厅。甚至在这两者之间,她也没法昧著味蕾和银子说,前者更好吃。
跟他在一起,以他的生活水准,一定会有这种高消费。她不是个扫兴的人,她也喜欢那种生活。
那么点细微的差别就是,若是以前的她,会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航班深夜落地,他派人去接她,她会开心,而不是别扭。
这是她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所以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闹别扭。
心里正有那么点情绪时,想到电话可能被人旁听了,那人还在专心看书,许嘉茗瞬间就觉得很尴尬。
没在公众场合这么丢脸过,此时她真的想揍陈岩了。她明明脾气很好的,跟他在一起,频有破功的趋势。
许嘉茗正要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戴上耳机听音乐时,对面的女人忽然抬头看了过来。对上了她的视线,本可以当作不认识的,但自己有些心虚,向她笑了下。
“Chloe?”
许嘉茗有些惊讶,心想果然女强人,记忆力这么好,“Sorry,吵到你了。”
“没有。”Veronica合上了书,“男朋友?”
兴许刚刚自己那一句「你不要这样行不行」太过不淡定,刻意压低的嗓门都不由自主提高,自然被人听到了当作在跟男朋友吵架。
被陌生人这么问,她会觉得对方不太有边界感,甚至很八卦。然而对面的女人气场太过强大,淡妆都能撑得起挑出的眼线,凶而美,几乎是融为一体,根本无法将这个人与八卦联系起来。
许嘉茗也没有向陌生人说私事的习惯,含糊地嗯了一声。
职业习惯,碎片的信息能以不同的方式组合,拼凑在一起,推出一种可能。比如,她有男朋友,不是周卓。她和男朋友没有同居,大概率是异地恋。
她这个年纪,谈恋爱很正常。甚至是件好事,她的父亲身陷囹圄,身边能有个人陪着。不过,她的男朋友知不知道这件事,就要打个问号。
不论是常识还是职业见闻,共患难这件事,非常难。
Veronica将书放进包里,再提了包站起,她不应该留在这。
许嘉茗见她要离开,并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是她先打的招呼,自己主动向她说出一句习惯性的结束用语,“Have a good day.”
听到了她的声音,Veronica却是愣了下,看着向自己笑的她,却是回了句,“谢谢。”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虽觉得她的回答有些奇怪,许嘉茗也并未放在心上。
被这人一打岔,再看着机场里神态各异又几乎都些许的疲惫在赶路的乘客们。旅行就像是一种抽离,又要再次回到生活的日常中,许嘉茗之前心中的那点别扭,似乎有了答案。
没有答案的问题,那就不要去想。
离新春越近,陈岩更是忙碌。
出了几趟差,都是需要他亲自出面的场合,都没办法派人过去。
在用人上,他是用人不疑。在他这个位置上,经手的事要调动大量资源,一些结点上的人物,对保密要求高,几乎连他派出的人都不信任,推进到最核心的地步时,会要求与他见面确认。
而他派出的人,代表了他,也意味着,让这些人参与他的生意,并且管理他的一部分资源,能够去代表他谈事。
这些人,也只是屈指可数。
信任有风险,这些人都是经过他长时间考察后提携的。这些信任,是他必须要给出的。如果不放心这些人,凡事都自己出面,只会影响他做事。
至于风险,也谈不上有多大。他给出的,自然能收回来。信任的同时,以权力威慑,并不矛盾。
跟这些人物打交道,很累。
很讽刺的是,他厌恶这些所谓复杂的社交,心中算计,脑中思虑,说出口时又是另一层意思,但是,这又是他无比擅长的。
都不知是天赋,还是从小耳濡目染得太多。
几乎每年年底,都要来这么一轮。
他都快忘了,往年的年底,是怎么过的。总之,再擅长,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只能说此前的假期,歇够了回来面对这些迎送往来的算计,心理上没那么逆反。
见人,谈事,饭局,一个都躲不过。
今年不同的是,早上出门前,他会跟她打视频。
其实还挺分裂的,这是两个不同的他。
有时自己也会分不清,他需要哪一面的自己。
两个都要,他不会虚伪到说,只要真实。
昨晚通宵,但也刚好抽了半小时与她视频。陈岩在早班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后,飞机已经快落地广州。
广州,是他行程的最后一站。也顺便,与来广州过冬的母亲一起回京。
第37章
陈岩到时,周瑞霞正在侍弄花草。
这里气候好,花草无需多打理,偶尔浇点水就行。年纪大了,爱看些姹紫嫣红,却不喜欢杂乱,一律都放了造型简约的兰花。
将近三个月没见到儿子,她没放下手中的喷洒壶,“给你煮了陈皮茶,喝点润嗓子。”
“好。”
到了广州后,陈岩先去见人聊了点事,就来了这儿,此时一杯温润的陈皮茶恰到好处,入口之后,还有回甘,“这陈皮不错。”
“你还挺识货,你刘姑姑从新会的亲友家拿的十年陈皮。你冬天容易感冒,你带点回去,喉咙不舒服时就泡一壶。”
“刘姑姑还好吗?”
“挺好的,昨天才离开。”
刘姑姑是他母亲的多年好友,早几年刘姑姑的丈夫走了,又没有子女,年纪渐大,免不了生病要与医院打交道,这些母亲都考虑到了,跟当地的人打过招呼。刘姑姑有事,都要去帮她解决。
这样的旧友有不少,这些年来,都受过母亲的照拂。母亲来南方过冬时,她们都会过来叙旧。
到了她这个年纪,帮人早已不求什么回报。年轻时积攒到如今的情分,能帮则帮,能让她开心就行。
“你们这兄妹俩,成天不见人影。”周瑞霞将喷洒壶放下,抽了张纸巾擦手,“陈婧那个没良心的丫头,说十几个小时飞回来太累了,跑去南美晒太阳了。”
“那她可惜了,这里的太阳更舒服。”
“是啊,这儿气候太舒服了。趁着太阳还在,陪我出去走走。”
阳光照在背上挺暖和,江上的风吹来时都带了柔和,偶有跑者沿江慢跑。上个月的马拉松才过,虽是业余,日常的练习却不松懈。
跑者路过两个男子时转头看了眼,这种身型与走路的体态,定时常年保持锻炼的。而看向他们时,几乎瞬间就被他们捕捉到,非常不友善地盯着他,甚至带了戒备。
跑者没有计较,眼睛转而看向了前方,衣着休闲的一男一女慢步向前走着。跑者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将他们都甩在了身后。
到底是有风,陈岩将随手带出的披肩帮母亲披上。
“最近是不是很忙?”
“是有点忙。”
“早几天,我训了李秘书一顿。”
陈岩看着对面的建筑群,许久没有在这儿吹风散步。即使居于南方,也不妨碍各处的风都吹到了这,“您消息真灵通。”
“他做事不行,你该骂就骂。”
“这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周瑞霞看了他一眼,“他们都是给你用的,事办得不好,就得教训。”
“好,要是我事儿办得不行,您也别忘了教训我。”
“你这小子。”周瑞霞忽然笑了,拍了他的背,“你做事,什么时候不行过?”
陈岩同样笑了,像是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别,您还是教训我,让我心里踏实些。”
“难得见你妈,就来讽刺挖苦我是吧。”
点到即止,周瑞霞及时换了话题,“去度假,滑雪了吗?”
“嗯,雪质一般,没怎么玩。”
“别嫌我唠叨,你滑雪玩得太大,太危险了。以前我都不敢说你,但今后你身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我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陈岩没有回答她的话,这两年他都没玩什么刺激的,更别提像当年一样频繁去深山里滑野雪。
他知道,极限运动都算得上危险,出事的概率不算小。
年轻时对刺激的追求百无禁忌,现在,他会更惜命些。
回京的公务机上,周瑞霞发现陈岩频繁看着手机。
年轻人离不开手机是常态,他也自然没个坐相,几乎是半躺在座椅上翘了个二郎腿,拿了个手机在打字。
他大概是在回信息,表情很放松,甚至还有点笑意。
许久没见过他这样了,周瑞霞并没有多问,是否交了女友。
在男女问题上,他没有乱来过。虽然这就是小事,就算惹出了意外,也能帮忙给处理好。但到底是不光彩,而他注重个人隐私,是最好不过。
况且他并没那么好拿捏。
如今在公事上,他都能拿出筹码来跟他们谈条件。他一句非职权范围内,就是在叫板。
凡事要抓主要矛盾,他的私事,从未闹出过什么动静,她倒不如不管不问。
也不用催他什么,他们这种家庭,已经犯不着去找有所助益的帮衬。形势总是瞬息万变的,旁观了太多活生生的例子,投机取巧的机关算尽,反而会被无妄之灾而连累。
周瑞霞对儿媳妇的要求也不高,家中条件不太差就行。不要求她赚钱,但总要有个社会身份,找份清闲而体面的工作,能照顾好家庭,陪着应酬些交际往来。
抵京时已是晚上,丈夫的下属已派车来接。
周瑞霞的出行,一向由这位下属安排。只有过一次失误,抵达后没有人来接,她当即就喊了别人过来,并不当回事。
下属特地过来道歉时,她说了句,你忙,疏忽也正常。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过失误。
陈岩早已不住在家中,但自然要陪同着送回去。
到家时,陈志云已经迎来了门口接,“回来了。”
两人相差十来岁,周瑞霞虽保养得宜,但太多的筹谋体现为眉眼间的疲惫与细纹,与丈夫站在一起时,没有显得多么年轻,也并不适合去展现这种差距感。
见他毛衣外就穿了件背心,周瑞霞笑着说,“是啊,还在特地等我啊,冷不冷?”
“就在这候着你呢。”陈志云看向了旁边的儿子,“辛苦了,怎么穿这么少,赶紧进来喝杯热的。”
家中保姆炖好了牛奶花胶备着,周瑞霞在家的晚饭都这些汤汤水水的滋补品。多年克制,在飞机上一口都没吃,此时她也只喝了一碗就停了。
就算儿子对这个不感兴趣,说不饿,她也让他稍微喝点垫肚子。吃完之后,也毫无意外,儿子被丈夫喊去了书房聊事情。
家中书房陈设从搬进来的那天起,就没变过。只有后边书架上的一格,不断新增着,最前边的一张是去年拍的全家福。
这个房间与科技没什么关系,没有电脑,更别说任何智能化的电器。透着一股保守而陈旧的味道,书桌上摆放着若干纸质文件。
递到他父亲跟前的,都已经是经过了筛选、打印出来的文件信息。在绝大多数事情上,他父亲有常人难以想象的途径去获取信息;然而,大多数时候,他父亲能看到什么,取决于被递上来的是什么。
陈岩算不上喜欢这个地方,也谈不上厌恶,只是不愿多呆。
这里,从前对他意味着压迫感与控制。
从小就拥有了太多,对名利,他并没有过多的欲望。生活在巨大光环之下,于当事人而言,也有可能是阴影。
权力不具备共享性,有时的拥有,不过来自被赠予,随时可收回。
与其被赠予,不如自己掌握。
这也是他很早就在这间书房里学到的。而他这么些年,努力做到的是,有资格与对面的人进行深度绑定,有资格上这张牌桌。
陈志云看着儿子,前些天听到李秘书传达的消息时,闪过的第一念头是,他怎么敢。然而儿子跟下属到底有区别,儿子可以不知道自己是下属,下属必须知道自己是下属。他说了李秘书一句,这种事是该你来解决。
“最近事情多,累了吧。”
陈岩点了头,“挺累的,有点撑不住了。”
“不才休了假,还没歇够?”陈志云笑了,“你倒聪明,鸡飞狗跳的时候,你跑去休假了。”
“假期哪里有够的,爸,有你在这,我需要担心什么?尽管歇着就行。”
“少给我拍马屁。”陈志云进入了主题,“年后替我去京州跑一趟,形势算不上稳,该敲打的,让他们长点记性。”
见他沉默,陈志云又说了句,“只有你去,我才最放心。”
“年都不让人过好吗?”他这么直接开了口,陈岩并没有拒绝的理由,“过了正月,我去一趟。”
陈志云不知他这是想拿捏什么,非得拖延一下。但这件事也没那么急,晾着那帮蠢蠢欲动的,未必不好。他应下了,自己也爽快,“好。”
“行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过两天还有的你忙呢。”
“好的,爸,你也早点休息。”
陈岩出书房时,周瑞霞已不在楼下,她睡眠有规律,已经去了楼上的卧室。这一层也有卧室,两人早已分房睡。
走到客厅时,陈岩扫了眼茶几,上边放了套茶具,并无任何使用的痕迹。父亲饮茶多年,只要晚上呆在家,都会在这饮茶。
他并未在意,在要出门离开时,李秘书却提了公文包进来了。
这也正常,父亲算得上精力旺盛,效率优先,晚上有事及时处理了也是家常便饭。
跟李秘书打了招呼后,陈岩忽然问了他一句,“李叔,我爸今晚行程是什么?”
李秘书迟疑了下,思考着要说些什么,但他这么问,估计是猜到了,“看演出去了。”
出了门,白天还在温暖的南方,此时北方冷冽的风刮在身上。这天真冷,回头看了眼着这保卫严密的院子,陈岩忽然笑了声。
到家时,陈岩收到了陈婧发来的信息,将买的项链拍照发给了他,连用了三个感叹号表示了喜欢和感谢。
这种可有可无的信息,他选择性已读不回。奔波了一天,他懒得打字,随手发了个OK的表情包过去。
大洋彼岸的陈婧却是惊讶了,她哥竟然会发表情包,还是鱼丸的表情包。毫无疑问,这是Chloe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