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误解,她能理解一切因果与缘由,就是不想。他说不说,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区别?
“可我想。”陈岩靠近了她,她想往后退时就被他拽住了肩,她的挣扎,被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不让她逃离半步,“那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在这整件事里,我做错了什么?顶多是瞒着你,你至于这么厌恶我吗?”
说出口时,他自己都觉得讽刺。当一个人要去跟别人谈公平时,就已经是输了。强者只分输赢,弱者才会要求公平。
“那你这样抓着我公平吗?”许嘉茗厌恶他这样的挟持,知道自己无力逃脱,她没有再挣脱,“你们抓我爸爸公平吗?我爸爸罪不至死,他得到公平了吗?没有,那你们不论哪一方,都得到了想要的利益,你为什么还要来跟我讲公平呢?抱歉,我这里给不了公平。”
陈岩知道,他解释什么,都已经是没有用的了。他想过解决除了她以外的一切事,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跟她的问题,也不知道她给不给他解决的机会。
“但你还爱我,不是吗?”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许嘉茗笑了,“这不重要,我会渐渐忘记的,兴许以后还会爱上别人。”
“你他妈做梦。”陈岩知道自己掐疼了她,可他试图从她的痛苦中品味出些什么,她到底是真是假,她说过很多话,说会爱每一面的他,说会永远在一起。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心硬,他也无法去细想她所说的这种可能,“我不接受,你这辈子都别想这件事,知道吗?”
他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臂,疼到她几乎要掉眼泪,但她忍住了没喊疼。
许嘉茗只是看着他,很诚实地跟他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遇到你。如果能重来,我是不会有任何善心,去帮忙遛狗的。”
不是爸爸出了事,她根本无需去打工,她就不会遇上他。
在内心最不安定的时候,她谈了恋爱。曾经偷偷感激过有他,让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爱着她、陪着她。
许嘉茗厌恶老天的安排,给了她一个没那么需要的礼物,就要夺走她最珍贵的东西。她没有同意过这样的交换,就要硬塞给她,而不问她要不要。
她无法拒绝这个安排,只能将所有的恨与不甘,都转移在了这个提前知情的人身上。那些恋爱中的甜蜜,他在她生病时去找她的感动,她都分不清到底是他内心的亏欠,还是对她的怜悯。可她也不想分清了,这不重要了。
理性她有过,如果抽象化这件事,两方的对立局势已定,那不是针对她的爸爸,而是她爸爸所在的位置,就注定会有这个结局。
可是,这样的抽象化,在她的失去与具体痛苦面前,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陈岩也没那么无辜,是吗?
“陈岩,你说你爱我。可是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爸爸一眼?你知道我有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吗?”谈到爸爸,她的眼泪就无法控制地流下,“我不想怪你,说因为你我才没有机会见到他。可是,因为你,我曾经可能是有机会的。你这样自私的爱,我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每次看到她哭,陈岩心里都不舒服。如果是他妹妹,伤心都有价码,而她的难过,是他解决不了的,只能陪着她不舒服。他用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怕弄疼了她,“嘉茗,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局面。是我错了,我就做错了这一件事,原谅我。”
许嘉茗摇了头,伸手擦去眼泪时,手上的戒指随着她的动作划过了脸,像是在提醒着她,不忘记,不原谅。
“不要。”
她哭,他就没了戾气,拉住了她的手,“嘉茗,你可以怪我、恨我,你也可以现在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回去,跟我先分开一段时间,但你不能现在就提分手。”
眼泪擦干后就不会流,今后也不会在他面前流,许嘉茗摇了头,“不要这样,陈岩,尊重我的决定,分手吧。”
许嘉茗说完就拽开了他的手,将丢在地上的书包提起,要背上往行李箱的方向走去时,就又被他拉住。
陈岩不想放手,“一起吃饭吧,再呆几天,按照原计划走,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放开。”他就是不放,她问了他,“难道你要把我关在这吗?”
“不是没考虑过。”
第67章
陈岩现在已经分辨不清,她到底是真是假。
他应该可以理解,她可能正处于应激反应中,她说的话是不算数的。他应该给她空间,答应她的离开。
她接下来也不应该呆在这,回去对她而言是最安全的选项。
就算他再不想要,如果她现在心理上需要觉得与他分开,他应该给她这个选择。他们很相爱,一段时间的分开是他们之前的常态。
陈岩看着她如此的冷静,往常的她,说气话时也是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而且几乎不说重话。
可是,她刚才说,她后悔遇到他了。语气平静到像是一声叹息,不是气话,就是对现实的无奈。
这样没有情绪的她,只要离开,他毫不怀疑,她今后都不会与他有任何联系。
这种结果,陈岩不接受。
或许对别人来说,很多东西,得不到就得不到了,还得安慰自己是命运无常,可他不是。
他是能毫不费力地得到很好的东西。但对于他想要的,他依旧是要付出很多努力去得到。得到的好处并不是东西本身,是在一次次的得到中更相信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即使暂时拿不到结果,他也有耐心蛰伏、等待出击。
想要是什么?
想要是爱,是不顾一切,不讲道德,遵守着自己的底线而不是规则的设定;是信仰,所做的一切都为目的服务,不在乎过程中被旁人点评吃相难看,得不到才是真正的难看。
如果不能做到这些,得不到最想要的也正常,也证明了他们需要将欲望放低,因为他们根本没那么爱。
陈岩对他的事业如此,因为他无比渴望拿到自己的话语权。
陈岩对许嘉茗,某种意义上也是如此。不论何种手段,是软是硬,都为了爱服务。他也从不会去计较谁付出的多,那是弱者的纠结。率先拿出所有筹码的人,是准备赢这场局的。
可是,他到现在,都无法彻底摸清他的对手。她一句会爱上别人的,他应该当作压力测试。只是一句话而已,算不上什么,他却无法淡然处之。
他太过信奉经验与手段,此刻,过往一切的解决途径都没了借鉴意义。无法拿到掌控权的他,竟一时不知道能做什么。
她的手被他紧握在手中,那枚戒指硌着他的手心。那是一个结,缠绕着找不到解开的口。
陈岩看着许嘉茗,她怎么会没有别人喜欢呢?他身为成年人,知道永远很难,情侣分手后,各自会有自己的生活,新生活中,将对方的存在慢慢剔除,直到有一天遇到新的人。
他却无法将这种客观的设想用在她身上,他自认成熟,认为人要接受一切既定现实。然而现在仅是一种可能,他都不能接受。
真的将她关在这吗?
他很想这样做,但这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许嘉茗,如果我们真彻底分手了,我希望你过得了自己良心那一关。”陈岩盯着她,“我对你怎样,你很清楚。在这件事里,我有多无辜,你也知道。你现在对我做的决定,是在宣泄你的情绪。”
“唯一做错的是我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死亡是他们的避讳词,陈岩在她面前说不出口这个词,更不会说,也不一定能防得住,“我有想过,等事态稳定些,让周卓带你回来看你爸爸的。”
许嘉茗紧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她只要一听到有关爸爸的信息与细节,她就失控地想哭,但她现在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没有用了。”
“对,是没有用了。我无论做什么,于你而言,都没了任何用处。我也对你没了用处,是吗?”
虽许嘉茗再不想讲话,反问了他,“我图过你什么用处了?”
“很多。”陈岩看着她,忽然笑了,“当时的你很难受吧,想要有个人陪你。现在你不需要陪伴了,这段你不太认真的关系就可以不需要对方的同意轻易结束。那些你说过的承诺,只是恋爱中惯常的、无需相信的甜言蜜语,不是吗?”
陈岩扯着她的手,拉过了她,低头质问着她,“现在我需要在国内工作,你要接着去读书,我也没法日常陪着你了,不就是对你没用处了吗?你当然拿得起放得下,区别只是换个人谈恋爱,是不是?”
他的污蔑,每一个字都在否定着她,许嘉茗想否认。可是,此时她只要想到爸爸,就觉得没有辩解的必要。
她点了头,“对,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至于我什么时候换新人谈恋爱,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陈岩盯着她,他的愤怒,是她的战果;他在失控边缘徘徊,失控,会将人拖到孩童时期,没有文明的教化,没有妥协的概念,占有欲达到顶峰时,不讲世间所有规则,不讲道理地要求人必须满足他的要求。
而她,就是那个残忍的大人。冷眼旁观着他的失控,不安抚他,吝惜一个拥抱。无声的冷漠,她坚定地不满足他的需求。在这样的对峙中,他开始恨她。
陈岩忽然低头吻住她的唇,得不到她的回答,他就要以另一种方式将她漠然的外皮撕去。撬开她的唇,将她的舌占为己有,吮吸着她,想让她说一句,她只是气话。
然而今早柔软的唇不再,她并不回应他,没了任何爱意的存在,没有抵抗,更不会有下意识默契的迎合。被愤怒占据的他,咬破了她的唇,感受着她的抽痛时,舌尖舔舐着伤口,让那道裂开的口子开得更大些,这样才能让她更疼些。
可她连报复的欲望都没有,任由血腥的铁锈味弥漫在两人的口中,陈岩放开了她,却抱着她不放开,“嘉茗,我无法接受你这个决定。”
无法接受吗?这个决定,是许嘉茗想了一下午做下的,她没有冲动。
没有任何细节,她大致知道了整件事的脉络。就算证据不清,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她会相信他的说辞。
可是,她想了好久,决定推翻又重来过好多次,她依旧是无法接受自己跟他在一起。她反复回想爸爸给她打的最后一通电话,那时的他,正等待着被抓吧。
她没有机会再拥抱爸爸,问他害不害怕。想问他,为什么不在出事前,多给她打些电话,能让她少些遗憾。
她是知道答案的,谁能不怕,强大如她的爸爸,也是会恐惧的。他不想让对方的关注落到她身上,就不能频繁多联系。
施加在她爸爸身上的恐怖,那股神龙不见首尾的力量。从那时起,就掐死了她的所有期待。
想起他,许嘉茗就无法原谅自己。在爸爸生前的最后时刻,她凭什么能拥有快乐?
“陈岩,放开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算得上温柔,陈岩放开了她,她嘴唇上的一道裂痕,正沁出血珠,他用拇指轻轻擦去,“痛不痛?”
许嘉茗看向他,“我跟你在一起,就会想到爸爸。想到爸爸,我就难受。人是要走出来的,我不想这么难受,所以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过段时间再谈这件事吧,几点的机票,要中转吗?我可以陪你飞到中转的城市。”
陈岩暂时不知她的具体行程,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骗他,他怕她为了躲他去住酒店。
见她不说话,陈岩直接从她的外套口袋里拿了手机,刚拿出就被她伸手抓住。她这显然是心虚,他掰开她的手,又怕弄疼她没敢用力,两人在争抢之间,啪嗒一声,手机砸到了地上。
许嘉茗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内心无比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你够了没有?你是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要离开,我要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陈岩置若罔闻,从地上捡起她的手机,输入密码,翻找她的行程单。她的确改了行程,今晚飞到东京,在那儿等到明天上午,再飞往温哥华。
陈岩看完将手机塞到她口袋中,“我送你到东京,陪你等到明天上飞机。”
“不用,我很厌恶你这样强迫我。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你。”
她今天要走是定局,这个问题他们也无法今天解决好,他也不知道走了的她还会不会给他机会。但她现在已经够不开心了,陈岩不想让她更难受,还是妥协了。
“那我就一个要求,让我送你去机场。”
他说完就转身去拿她的两个行李箱,许嘉茗头疼地不想再跟他吵,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换完鞋要离开他家时,许嘉茗往里看了眼,才反应过来并不能看到客厅的花。没什么可惜的,她已经看到过芍药的绽放了。
这也是许嘉茗第一次见识北京下班高峰的拥堵,但离登机尚早,不必担心赶不上。
车内很安静,谁都没有讲话。他开开停停,旁边的她已闭上了眼,像是回到了她刚认识他时坐在后座的假寐。
他忽然喊了她一声,她睁开眼就看到天边的粉色晚霞,夜渐深,粉中嵌着几抹蓝。她盯着不舍得眨眼,直到所有的粉意消失,被深蓝的浓重替代。
兴许也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城市了吧。她应该是要有恨、愤怒与不甘的。可是,她现在内心很平静,甚至试图记住此刻被陪伴的感受。
许嘉茗太过清楚她这个决定需要承担什么,是不会有见面,是戒掉所有依赖,是往前走时她也不知道能期待些什么,是害怕时也不会有人陪着她。
她知道,这些东西会让她很难受。可是,她只能用一种难受去压倒另一种难受。
道路总有终点,下车时,他帮她解了安全带,他的脸猝不及防的离她很近时,许嘉茗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己。她无暇考虑他的感受,只转开脸,开了车门。
陈岩将她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提出,很沉,她带了很多东西过去。不知她落地后,是会打车,还是提着两个箱子坐公交回家。
她背着书包站在旁边等着他,随时准备接过行李箱。
这是陈岩第一次送她走,以前都是她送他。航站楼前人来人往,他没有准备送她进去。
陈岩去美国读高中时,一个人去的。在安检时看着送别的父母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他只抬头看了眼,就戴上了挂在脖颈上的耳机继续低头打游戏。内心吐槽着,你们的孩子很快就会体会到脱离你们的爽感了,自由就要切掉很多牵绊。
年少时想要很多自由,现在他想要有牵绊。不想送她进安检,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拖她出来,将她带回家,彻底无视她所有的感受,他只想自私地在乎自己。
在她接过行李箱前,陈岩对她说,“在我这不算分手,我给你时间。”
许嘉茗认真地摇了头,“没有以后了。”
陈岩没有反驳,伸开双手抱住了她,将整个的她都拢在自己怀里,“你说过后悔遇到我,但我不会。”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只拍了她的背,“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