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惊,脸红向前走,兰砚跟上她,长腿迈动,无比黏人。
沈熙洛出去的打算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下意识想,不能让外人看到这一幕。
她停住,又一次要撞到少年的怀中,她勉强躲开,心脏乱跳,少年站在她身旁,垂眸看她。
沈熙洛耳热,忽然问他,“贴身侍卫,是这样的吗?”
少年无害望她。
她轻声,“这般......好像有些太过寸步不离了。”
沈熙洛从未请过什么贴身侍卫,随口而出的词,可能是来自看过的某个话本。
兰砚是皇上,多疑猜忌,谨防暗杀,就连禁卫军也不敢靠近他,这次遭亲卫兵背叛,以后更是不可能有贴身侍卫。
少年眨眼,耐心回答,“我不知道。”
他眼底带了点兴致。
他不讨厌紧跟着她,保护她,时时刻刻看着她。
沈熙洛与兰砚对视,她茫然。
失忆的少年,什么也不知道。
她是那个要教他的人。
沈熙洛试探,“应该不用靠这么近。”
少年瞳眸漆黑漂亮,语气无辜,“你不喜欢吗?”
沈熙洛轻轻地瞪大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少年抬起指尖,点在沈熙洛的脖颈,他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蹭起冰凉粗糙的感觉。
“我还蛮喜欢跟着你的。”少年说。
沈熙洛耳边的发丝微晃,散落下来,她低头,恍惚中道,“不、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少年疑惑。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发上,沈熙洛一抬头,撞到他的下巴。
沈熙洛思绪更是恍惚,她近距离看着他的肌肤、他薄薄的唇瓣。
少年低哼一声,他闷闷,声音嘶哑,“你撞到我了。”
“对不起,疼吗?”沈熙洛闭了闭眼睛,后退。
她的腕骨被抓住,漂亮少年看她,对她弯唇,安慰道,“不疼,你不要害怕。”
沈熙洛:“......”
她不害怕他,她害怕的是自己身体浮现的敏感。
他不知道。
她......不提醒他就是了。
沈熙洛却忍不住想起他的肌肤,清晨在被子中,少年的脸庞、脖颈、胸膛、腰、长腿,与她的身体接触着。
那时,他的身体带着怪异的灼热。
“你、要不你先在屋里等一会儿。”沈熙洛扯开兰砚的手,对他说。
“你的伤还没痊愈,理应休息,可以不着急保护我。”沈熙洛找到了理由,如释重负。
沈熙洛离开屋舍,要关门的时候,瞥见少年独自站在屋中,他望着她的方向,虽然看不清神情,但脸上仿佛透出被丢下的失落。
沈熙洛顿了顿,她在门扉缝隙后,对少年说,“我叫沈熙洛,苏杭沈家女。”
屋内少年看到她回首,他脸上阴霾扫去,露出笑容。
沈熙洛指尖微微收拢,扣在掌心。
女子闺名不外露。
但他不同的,他失忆了,第一个认识的人,是她。
沈熙洛对少年弯了弯眸,“若你想起你的名字了,就告诉我。”
“若没有,等我回来为你起名。”
这样,她才阖门离开。
门扉合拢,少年独自一人。
兰砚回想她从缝隙中窥他的容颜,少女面颊染上怯红,眸光潋滟灵动,她的唇,很好看。
兰砚抿了下唇角,指骨敲了敲她给他的剑。
她要为他起名字啊。
兰砚决定等她回来的时候,他还是失忆的。
后世史书中,兰砚这个名字,定是遗臭万年。
兰砚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为好。
少年在沈熙洛的屋子里转来转去,敲敲她的梳妆盒,摸了摸她摆在博古架上的花瓶。
这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温柔软香。
向来倒映少女描眉画眼的铜镜中,照出少年的侧影,他下颌线锋利,眉眼漂亮。
“卖酒咯——”
“冬日饮酒驱散寒意,店家,买酒吗?”
驿站外传来卖酒郎的吆喝声。
铜镜中少年幽黑的桃花眼瞳覆盖凉薄。
兰砚推开窗,跃身跳下,身姿矫健如燕。
卖酒郎跟驿站店家完成了交易,卖了三大桶酒,正在收拾行囊。
数枚铜钱被少年丢向卖酒郎,他嗓音清冽淡漠,如冬日霜雪,“我要上好的酒。”
“好嘞。”卖酒郎的神情藏在草帽下,挑起担子,“客官,这里的酒桶都空了,随我去那边拿酒。”
兰砚漫不经心跟上,他穿着侍卫的衣服,旁人看过去,只会以为是谁家养的俊美侍卫在偷偷买酒喝。
卖酒郎推酒的小车停在驿站外树林中。
树影冥冥幢幢,卖酒郎在隐蔽的林影中摘下草帽,露出一张净白无须的面。
“皇上!”卖酒郎露出尖锐的嗓音,忠诚地唤兰砚。
卖酒郎由兰砚身旁的前任太监总管朱翰采假扮,朱翰采是兰砚的忠仆,在兰砚回宫前看准兰砚不同寻常投靠他,后来兰砚登基为帝,朱翰采升至四品总管太监,管理宫内宦官。
但明和郡王被关押一案中,除了被抄家问斩流放的逆王党羽离开京华,像朱翰采这样的兰砚属下也有数位被辞退了。
表面上,兰砚不近人情,一并处罚,被朝中老臣认为性情虚伪,刚愎自用,实际上,有些属下的或辞退或假死或调遣是被兰砚安排到燕朝各地收集各地士族、军政、粮草信息,暗自积聚皇权。
昨夜沈熙洛睡着后,兰砚与灵宝的朱翰采写了信鸽密令联络。
兰砚与朱翰采就政务的事交流一番,朱翰采将牵涉到此次暗杀事件的官员名单汇总呈给兰砚。
“若皇上去灵宝县衙,人手已安排好了。”
地方出了事,不管是不是兰砚睚眦必报,都要追究地方官的责任。
兰砚垂眸:“不急。”
他想,她还没给他起名字。
朱翰采不敢揣测圣意,他只问,“皇上何时离开此处?车马已备。”
兰砚说:“我不离开。”
朱翰采意外。
“苏杭沈家,你可知?”兰砚又问。
朱翰采懵了一会儿,他掌管灵宝及附近的讯息,知道大大小小的事情,绞尽脑汁想了想,还真想起有沈家女途径灵宝的事情。
因为是从被贬的幽州来,朱翰采特意查看过,确认不是逆王党羽。
“沈家是富商,在官场上无大作为。”朱翰采回复兰砚。
兰砚“唔”了声,那就与政权的事情没有关系了。
“只是......”朱翰采觉得兰砚问他沈家,定有原因,他绞尽脑汁又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了缘由,汇报兰砚,“沈家是周家的表亲,沈家这时派人入长安,也许存心不妥。”
长安士族之一的周家。
兰砚漫不经心轻敲腰畔剑柄的手骤然顿下,慵懒的神情消退,蹙起眉。
那他,应该杀了她。
兰砚生在帝王之家,从小见惯了权势争斗踩高捧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秉承绝不心软赶尽杀绝的处世态度。
如今,他处于帝位,更是不能容忍有任何叛臣遗留。
周家作为燕朝遗留已久的大士族,奢靡成风,喜好结党,在朝臣的选拔上颇具影响,周家家主为宰相,时常不满兰砚,阴奉阳违,周家是兰砚要除掉的世家之一。
他从来无情,无所牵挂,以铁血的手段清理目标,被当成恐怖的疯子。
但这会儿,俊秀少年面露纠结,他不太想杀沈熙洛。
少女温良,并未做什么错事。
不想伤害她。
唔......这与他平时的手段不同。
但周家是他要处理的。
以后她会恨他的吧。
她无缘无故对他好,他不明白缘由,但如果是周家在金氏太后的指示下让她这么做,那她救他,就说得通了。
兰砚眼底失落。
与其等到她被流放的时候对他满怀仇恨,还是早点杀了不麻烦。
兰砚抿了抿唇,清朗漂亮的桃花眸带着纠结色,少年肌肤如白玉,日光透过密林,剪影落在他的面上。
朱翰采诡异地觉得皇上的样子变得有几分迷茫可怜。
可怜......
不会的。
朱翰采摇头,觉得一定是看错了。
但兰砚的神情明显,朱翰采无法忽视。
朱翰采想了想,若他对兰砚的异常置之不理,那可能在被突然杀死时,都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这位皇上,多疑成性,冷血得不近人情。
“皇上,那沈家女有什么问题吗?”朱翰采问。
“朱翰采,你说,她救了我,是因为周家的命令吗。”兰砚蹙眉。
朱翰采诧异于沈家女竟然敢救这位皇上,因为兰砚经历的事情大多是背叛和暗害,朱翰采不禁将沈家女往坏的方向想。
“皇上,小心为上。”朱翰采恭敬说。
兰砚目色幽黑,凉凉瞥朱翰采一眼。
朱翰采后背发凉,打了个哆嗦。
皇上不满意这个回答。
伴君如伴虎,朱翰采额头落下冷汗。
兰砚心里烦闷,但目前只有一个太监能与他说话,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怪异的倾诉欲,问朱翰采,“她让我留下当她的贴身侍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朱翰采发现不对劲,他小心翼翼问:“皇上,沈家女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吗?”
兰砚想,她应该是不知道。
他淡淡说:“嗯。”
朱翰采松口气,接着,朱翰采看着兰砚的外貌,神情有些古怪。
他想到一种可能。
世人对疯子皇帝的畏惧达到一个顶点,更惶恐是逆王党羽,那沈家女作为一个娇滴滴的女眷,若知道兰砚是皇上,不可能不会被兰砚察觉,兰砚对于杀意向来敏锐。
而且,怎么可能有人敢把兰砚留在身边。
朱翰采的神情越发古怪。
“怎么了?”兰砚微眯桃花眸。
朱翰采念着兰砚的态度,猜测道,“那沈家女也许是......”
“皇上,奴才要说的话过于大逆不道。”
兰砚挑眉,冷然吐字,“说。”
朱翰采有些支支吾吾,“也许、也许是相中了皇上的皮囊。”
若不知道兰砚的身份,那兰砚这有着出众样貌,肌肤剔透如玉,朱唇皓齿的少年郎,被一个拥有金银的女子救起,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朱翰采跟随这位皇上多年,知道他不近女色,对男女之事不了解。
朱翰采担忧皇上在无知中被女子辜负,表情变来变去。
“相中我?”兰砚眉宇淡淡舒展,清澈的嗓音道,“她不是要杀我。”
朱翰采心想那沈家女莫非会成为后妃。
他尖锐的声音低了低,“皇上,奴才猜那沈家女留皇上在身边,是借着贴身侍卫的名义让皇上当她的姘头。”
虽然女子闺阁要求严格,但这世间有情男女总有法子开解,闺阁女偷藏姘头之事也是市井常态。
“姘头,怎么当?”兰砚好奇问。
太监朱翰采:“......”
“皇上,奴才......”
朱翰采瞥了眼下.身。
兰砚眼神淡漠,不满道:“你拿东西走吧。”
朱翰采背上已全是冷汗,他重新戴上草帽,劫后余生松口气,挑起担子,伪装成卖酒郎,晃晃悠悠地吆喝出声。
“卖酒咯——”
少年踏雪无痕,轻功点地,翻回沈熙洛在二楼的客房。
杀不杀她的纠结解决,旧的烦恼被少年抛之脑后,新的烦恼却更为折磨人。
少年坐在窗棂,黑色的发披散在脑后,侍卫的衣襟微敞,有力锁骨裸露在寒风中,长指把玩着从雪地中捡起的小巧匕首。
古树叶子在风中颤颤摇动,簌簌落下碎玉般的残雪。
他要怎么在失忆的状态下,扮演好沈熙洛的姘头?
第9章 洛洛
客房门扉推开,兰砚听到脚步声,指骨攥紧利刃,无害俊美的脸庞覆盖冷寒。
若菱见沈熙洛下楼用膳,她提前回来,在姑娘回屋前将屋内的炭火盆、熏炉填充。
若菱绕过山色屏风,带着寒意的阴冷忽然爬过她的脊背,她看过去,见窗棂打开,冬日寒风刮进。
窗外晴日,远山覆盖白茫茫,云雾缭绕,迷离枯寒。
“天这么冷,姑娘怎么把窗户打开了。”若菱疑惑地拿下支窗木棍。
兰砚坐在房梁,漫不经心把玩匕首,淡漠地看着。
沈熙洛的侍女在屋中忙活一番,整理沈熙洛的东西。
兰砚垂眼观察。
原来,沈熙洛会弹琵琶,会画画,还会读一些诗赋。
一件一件的罗裙挂在椸枷上,裙摆漾动,襟带纤柔。
兰砚睫羽轻轻翕动,心想,她的裙子好多。
因不知道姑娘还要在驿站留几日,若菱整理着裙子,叹息着。
忽然,一条帕子落在地面。
若菱弯腰,疑惑捡起,看到帕子沾满血污,若菱脸色顿变。
若菱辨认,发现这是沈熙洛的帕子。
“这......”
“姑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杀意在兰砚的眼底浮动,锋利的匕首轻轻滑过少年的掌心,将要刺向侍女的脖颈。
“莫不是,姑娘又救了什么小兽。”若菱纳罕。
兰砚动作微顿,想了想,悄无声息消失在房梁上。
*
侍卫的屋舍前。
沈熙洛用过膳,正跟侍卫们比划着,让他们找出闲置的衣物。
“我那位友人会在我们离开驿站的时候护送我去长安,在那之前,请你们准备好。”少女站在檐下雪中,温声嘱托。
“他大概这么高......”沈熙洛弯了弯眸,指了指侍卫中的一个人。
那人接触到沈熙洛的目光,不禁脸红。
沈家小姐模样娇美。
侍卫们推了推被指的人,大老爷们最懂大老爷们的心思,撺掇着说,“小姐指你呢。”
被推出的侍卫王弘脸更红。
他说,“原来小姐的那位友人的身形跟我差不多。”
好像这样,能离这位富商人家的小姐更近一步。
不是差不多。
沈熙洛心中下意识反驳。
少年的身体要更凌厉,更俊俏。
容色更好看。
“就是可惜啊,王弘丢了一件替换的衣服,要不然现在他就能给小姐拿出来。”其他侍卫调侃王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