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期接过。奖杯的造型是一袭华美的、剪裁颇有质感的礼服裙,每一个褶皱都印模得栩栩如生。
“原来,美女的人生如此精彩吗!!竟然有两个男的,噢不,两个权贵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陈湘湘夸张地感叹。礼堂中的一幕她都看到了。
“你现在越来越有港媒的风范了,起标题抓眼球,一套一套的。”孟佳期嗔怪地看了陈湘湘一眼。
自上次陈湘湘半夜给她开门后,她没少和陈湘湘一起自习,饿了一起去食堂扫荡,感情比之前亲近了不少。
有时陈湘湘在外实习,大学老师要点名的时候,孟佳期会前去替她答“到”。
“现在采访一下当事人孟小姐,请问孟小姐,你为什么要拒绝陆先生呢?”陈湘湘将手握成拳头,举到孟佳期面前充当话筒。
“因为,他不懂得尊重人。”
孟佳期想了想,模仿出陆彬的样子,叉腰,手在空气里叩了叩,语气轻慢。
“十万元,够不够?妹妹仔,我这是欣赏你,喜欢你。”
那一声“妹妹仔”,学得尤其惟妙惟肖。
她滑稽的样子逗得陈湘湘捧腹大笑,陈湘湘的大笑又引起了她的笑,两个女孩笑得双双跌在自己床上。
“真的,期期。这年头,男人出个十万块钱就想当你爹,对于这种男的,我只想说‘滚’!!!”
陈湘湘最后来了句精妙的总结。
孟佳期揉揉笑疼的肚子。
“那我问你,对那个Joseph先生,你又怎么看呢?”陈湘湘挑起一抹戏谑的笑容,看向孟佳期。
不知为何,陈湘湘觉得,凭借自己身为记者的灵敏八卦鼻子,她能闻出,这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好像刚约会回来,前后脚在礼堂出现似的。
“什么怎么看。”孟佳期抿了抿长发,脸色有些发烫。
“就是,如果他说‘十万元,够不够,这是我欣赏你’,你会不会反感?”
“不。他根本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孟佳期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带了三分认真。
“也是。”陈湘湘回想起那人在礼堂主席台上的发言,以及后来的一幕幕。沈宗庭那人看着漫不经心,也会抛包袱、开玩笑,但一切玩笑,都在合理合情合适的范围内。
又或许是,他天生长了一张俊美的脸,俊美到亦正亦邪。人总是看脸,所以对他的纨绔也比旁人宽容了三分。
这般想着,陈湘湘认真地下了个结论:
“他是个纨绔,可他会尊重人。”
-
周一,孟佳期正式以实习生的身份入职Tera。
Tera隶属的瑞纳士集团写字楼在中环,可坐地铁直达。
在写字楼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那座著名的三棱形银行大厦,出自一位姓贝的设计师之手。
孟佳期从地铁站出来,举目望着大厦的尖形,分隔楼层的框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据说港城人信风水,不喜欢分隔开楼层的“X”形框架,这意味着遭殃。
这使得贝大师在设计时,将“X”形框架隐藏了起来,把露在立面外的框架形容成垂列的宝石,充分照顾到港人的心理。
如今,这座大厦不仅是世界建筑史的标杆,也成为了中环地带财富和权力的象征之一。
Tera杂志能将总部设在这里,背后资本雄厚可见一斑。
孟佳期打开手机摄像头,举着实习工牌对准写字楼,“咔”地拍下一张。
随后,她对着能映出人影的外立面装饰玻璃,左右看了看自己。
一袭长风衣下是白色衬衫配卡其色OL铅笔裙,极经典又不会出错的款式。从衣服风格来看,她已经初步融入了这里。
她在这里的mentor是Lisa,也就是但是带着大墨镜面试实习生的那位女士。
拥挤的工位里,Lisa埋首于一堆设计纸之间,对孟佳期的第一句话是“下楼来四杯星巴克,一杯榛果味拿铁冷,一杯摩卡热,一杯焦糖玛奇朵冷,一杯馥芮白冷,全部大杯,全部不加糖。”
她语速极快,犹如打机关枪。
说完后才抬头,中指抵住鼻梁的墨镜往山根处推了推,抬眼看了看孟佳期。
“记住了吗?”
“记住了。”孟佳期点头,转身下楼。
职场上的身份规训,通常都是从买咖啡这种小事开始的。它代表着,身为底层的实习生,必须对上层的mentor表示绝对的遵从和服从。
只有首先成为下级,成为一名助理,才有可能慢慢接触到工作上的专业技能和业务,积累行业经验。
孟佳期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做一名插画师。
她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从学生到职场实习菜鸟的转变,在完成基本工作的同时,也在观察着行业的常态,默默吸收经验。
Tera作为时装宣传的窗口,她们如何挑选服装,如何挑选设计师,如何借到设计师的样品,如何参加时尚秀、如何造访设计师的作品陈列室?
这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惯例和经验,值得吸收和思考。
通常而言,举办一场时装展是最为忙碌的,需要人事将部门内部的人力全部协调起来,人尽其用。
孟佳期身为实习生,也要深度地参与其中。叶酩又邀请了她好几次,问她要不要去舞会和牌局。
每次,孟佳期只能拒绝。“抱歉啊酩酩,我也想去,但实习实在让我走不开。”
“真不去啊?”叶酩有些失望。
“你不喜欢陆二,这我知道了,但是沈三,你对他有意思吧?多和他接触接触,不比你辛辛苦苦上这破班来得强?”
“...真不去了。”
“那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沈宗庭了。”叶酩遗憾地说。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孟佳期苦涩地想,就算见到了也没用啊。
时间从十一月份进入十二月,十二月中旬,一场经典复古时装展由Tera负责承办。
-这场展秀十分特殊,据说将展出的服装,原本是要被主人直接淘汰的。只是有业内人士看准了这批衣服的时尚价值,直接和主人沟通,要给衣服办展。
如今这批即将开展的衣服已经摆在陈列室中,插画部需要提前绘制好插画,辅助编辑部的文字报道。
Lisa主管将插画师们一个个赶进陈列室,但画出来的风格和效果,都不能让她满意。
“不行,你这完全就是当下流行的画法,完全没有复古味。”
“复古是复古了,但是你画得是不是太阴柔了?这笔触跟画裙子似的,哪里有一点大衣的硬朗感?”
Lisa将手底下的插画师严厉地批评了一顿。没有办法之后,一面联系著名的自由插画师,一面打算让孟佳期进去试试。
在进陈列室之前,孟佳期先遭受了严厉的规训。
“今天的要求是,必须达到你插画的最好水平。”
“把你的咖啡收起来,你不能弄脏这个客人的衣服。哪怕这些衣服罩着防尘袋也不行,你甚至不能把水带来这里——”
“好的。”
孟佳期乖乖把尚未喝完的咖啡留在实习工位上,捧着电子绘板进入展室。
陈列室,雪白灯光下。展秀借来的衣服已经摆在陈列室当中,用防尘袋裹得严严实实。一件件衣服,都是男士的夹克、风衣和大衣,业已清洗干净。
这些衣服款式、颜色、质地、图案众多,蓝色、杏色和酒红色混合的格子图案。宗灰色、黑色、褐灰色、哑光材质。真丝、羊毛、羊绒、粗花呢。暗门襟、八字领、插肩袖...
光是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
孟佳期心中欣喜,这种欣喜叫“见猎心喜”,就像每次她看到一块上好的布料,会琢磨这块布料,是拿来做什么衣服好。
在她看来,这一件件衣服都非常新,新得能挂在橱窗上展示,却已经要被淘汰了——可见衣服的主人是多么穷奢极欲。
将手洗干净后,她站在衣架前,正打算把衣服拉起来看一看,却在看到衣服熟悉的衣长、袖长,闻到衣服上淡淡的露水气息时,蓦地顿住。
这气味是露水凝结在青枝上的味道,冷而凉。这种气息,似乎只要呼吸浓烈了些,就要弥散殆尽。
太独特了。这是那个人身上独特的味道,而就连袖长,衣长,都和她所目测的、他的尺寸基本吻合。
沈宗庭。孟佳期脑中冒出他的名字。除了沈宗庭,港城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撑起这样的衣服吗?
她已练就了看衣识人的绝技,衣服是人的第二张脸。
这些一定是沈宗庭的衣服。她的手指隔着厚厚的防尘布袋触上柔软的布料,一颗心也柔软异常,柔软地在胸腔里跳动。
原来就算过了一个月,再度碰触到和他相关的东西,还是会心跳加速吗?
沈宗庭穿着这些衣服时,会是什么样子?定是随意地把大衣朝身上一披,修长的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香烟。在袅袅烟雾里,冲人挑唇一笑。
吊儿郎当又风流倜傥,也不管别人死活。
第10章 开秀 (小修)
一代入沈宗庭的形象,孟佳期灵感的心泉便源源不断得冒了出来。
捧起电子绘板就是画。
临近下班,孟佳期拍拍酸软的肩背,并将绘制好的文件通过内网传递给Lisa。
回到实习工位时,抬头可见窗外夕阳烧红一片,晚霞绚烂。
“Kris,我准备下班了。”坐在她旁边的Amy是个去年入职的新人,港城本地居民,背着包不是L家就是H家的牌子,站起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这么早。”孟佳期笑笑。
“早吗??这明明该是正常的下班时间。真是的,为了这破班,我脸上痘都要多长几颗。”Amy一脸怨念,偷偷地凑近孟佳期。
“一批老古董衣服,除了模特穿得好看,还有谁穿得好看?主办方说要让这个风格重新流行,可恕我直言,除了模特没人能再把这批衣服穿好看了。你看这批衣服,对个人身材要求太高了。”
“说不定衣服的主人可以。”孟佳期想起某人,含糊地说。
“说起衣服的主人,神神秘秘的。你知道的,我们是家大杂志社,港城南波万的那种。什么Haute Couture设计师的藏品没见过?偏偏这次邪门成这样。”
“怎么个邪门法?”
“就是,搞得神经兮兮的。”Amy压低声音,声音中满是打工人的怨念。“你知道吗?主办方要求我们把衣服领回来,先把衣服上的唛标*剪掉。衣服上的剪掉算了,围巾上的、帽子上的,也要全部剪掉。”
“唛标上写有人名,衣服的主人是个...谨慎的人,不愿意泄漏自己。”
孟佳期联想到沈宗庭几次出现在公众场合,所有摄像头全部关闭的情景,不由得解释了一句。
“太谨慎了。谨慎过头。”Amy说着,打开本次时装的展划书,忽然尖叫了一声。
“哎吔??我怎么才发现?本次的主办方居然是梁风忻?如果这是她安排的,那我觉得,完全没问题!!”
这次不等孟佳期说出什么话来,Amy就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
梁风忻的名字,在港城时尚界如雷贯耳,她有着极具敏锐的艺术细胞,风格差距跨度极大,从服装设计师转行为插画师,再到如今的摄影师,画家,样样领域都留下了她的足印。
叫了一会,Amy逐步平息了最初激动,若有所思。
“最近有人拍到我女神又有新恋情了。我女神以前有因为男朋友而举办时装展的前例,这次的时装展,不会也和她的恋情有关吧?”
听到Amy这声嘀咕,孟佳期心中涌出一阵莫名滋味。
沈宗庭谈恋爱了吗?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和另一个女人被放在一起提起。还是,他一直是个“名草有主”的男人?
孟佳期忽然发现,自己对沈宗庭一无所知。
第二天上班,孟佳期就收到Lisa的通知,杂志决议采纳她的插画稿。据说主编对这期插画稿十分满意。
其中她画的一幅简体插画,寥寥几笔勾勒衣服骨骼,形神具备,令人遐想联翩,当即被主编选中,要求作为大秀的logo标志。
很快就到了开秀的前三天,十二月中旬。今年的气温比往常今日更冷,但是秀场内正热火朝天,灯光和音乐永不停歇。
孟佳期被分配的任务是负责舞台的背景审美,按照策划书,监督工人搭建T台背景。
“对,徽章的标志可以再往右边放一些。”
“雕塑不适合放这里,和光线没有互动,放那盏射灯下。”
孟佳期抱着速写本,仰着脑袋,柔声细语地指挥工人,乌发如瀑布在她脑后垂落。
现场一片混乱,但在混乱中,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总导演在指挥模特进行彩排,不断调整模特们的出场顺序。
这是一批纯欧洲血统的男模,据说以法国男模居多。他们脸部立体,五官挺拔,表情既严肃又高贵。最为称赞的是他们的身材比例,四肢修长,就像米开朗基罗刻刀下的大理石雕塑。
不知为何,这些模特们也很帅——妥妥的衣服架子,九头身,高、瘦、漂亮、每一块肌肉的位置都长得无比合衬。
但她总觉得,哪怕是专业的模特,在演绎这些大衣的时候,也没有沈宗庭做得好。
沈宗庭的身材比例达到了男模的标准,甚至隐隐在标准之上。
对,模特是在演绎,而沈宗庭并不是。
是沈宗庭在穿这些衣服。用他那张过分散漫的脸,用他过分不经心的举止,用他那种兴致缺缺又吊儿郎当的气质,用他朝人挑起唇角时的漫不经心。
冬至当日。太阳直射点北返,时装展开秀。
整座秀场的布置充斥着old money aesthetic风格,低调而优雅,质感十足,贵气而不露声色。
T台两旁,装饰着从哥伦比亚空运过来的香槟色玫瑰,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玫瑰香。
模特们走在T台上,表情冷淡,好像行走在上流社会之中。在全场氛围的加持下,男模特们仿佛真成了“老钱”子女,靠着代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叱咤风云。
孟佳期负责现场速画。
此刻她正坐在T台最前端的竖形区域,手里捧着电子绘板,刷刷刷地落笔。
她一边画,一边留意T台中心位置的一个空位。在开秀之前,工作人员将座位贴上了嘉宾的名字。
本次开秀邀请了众多业内知名设计师和杂志主编,甚至还邀请了十来位蜚声两岸三地、手握多座奖杯的电影明星。一般的流量明星,想要进这秀场,连门儿都没有。
嘉宾们按照请贴上的着装要求,换上了合适风格的衣裙,一时间,深深浅浅的灰色、杏色和美拉德色的大衣、长裤、针织长裙交织成海,性冷淡的色调,反而有种不动声色的高级。
现场满满当当地坐着人,唯独视野最好的一片区域空着位置,上面写着“J.S.”的英文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