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怎么样能让他难受,所以故意要往他心脏捅刀,连解释也不解释。
他们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就这样僵持不下。
许久,绿萝在殿外小心翼翼地出声:“皇上,小公主一直哭闹不停……”
“滚!”陆酩发出一声嘶吼。
绿萝浑身一颤,立即噤声退下。
牧乔被陆酩压在床榻上,背对他,她脸蹭着锦枕,一下一下撞进去。
牧乔咬着牙,艰难控制着她的声音,尽量平稳,声线却低哑晦暗。
“你这样,阿音会一直恨你。”
陆酩的手按住牧乔的,十指紧紧相扣,扣得她生疼。
他猩红着眼,死死凝着牧乔如柳枝飘摇的腰身。
“没关系,她恨我,就恨着罢。”
阿音是一头有野性的小狼,她越是恨,越好。
就像他恨太祖帝,恨承帝那般。
最后他可以亲手将承帝的头颅砍下,坐上了九五之位,阿音也可以。
牧乔感觉到心口开始发疼,心悸的旧疾复发。
但她不想出声对陆酩求饶,咬着牙忍着。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
她在烈焰和欲海里来回拉扯。
终于,牧乔整个人仿佛从万丈落下,心脏骤紧,呼吸停滞。
她的身体完全软了,脸埋在锦枕里,一动不动。
陆酩见她许久不动,将牧乔的脸翻过来。
牧乔的瞳整个散了,嘴唇干裂而微启,她的手紧紧攥住左胸口,手背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陆酩的眸色一沉,急促地拍了拍她的脸。
“牧乔!”他低声喊道。
牧乔的意识已经涣散,听不见他的呼唤。
陆酩翻身下榻,从挂衣架上拿起牧乔的外衣,在其中摸出一瓶药,快速地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喂牧乔吃下。
牧乔吃了药丸,心悸的感觉才缓解,眼底渐渐清明。
她看向陆酩,还有他手里拿着的药瓶,嗓子眼里还冒着药丸吞下时的腥味。
牧乔的声音嘶哑,喘着气:“你怎么知道我要吃这个药?”
陆酩躺回床榻,将她捞进怀里,“你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牧乔:“……”
她实在太累了,一句话都不想再说,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靠在陆酩身上。
陆酩让宫人送来水。
牧乔一点力气没有,什么也不再管了。
只感受到陆酩将她抱进浴斛,替她清洗。
温水包裹着她,陆酩的手指也比风雨来时要温柔极了。
牧乔不知不觉睡着了。
-
那一夜之后,牧乔连着几日没有见过陆酩。
但那一夜发生的心悸始终让她难忘。
她的心悸吃药就立即缓解,不吃药就疼得她死去活来。
牧乔觉得这每月一发的心悸实在蹊跷。
她这段时日也看过许多燕都的名医大夫,但他们皆没有看出牧乔的问题,都说她的身体一切正常,也许是心理上的问题。
牧乔治疗心悸的药是顾晚开的,但牧乔知道,顾晚是陆酩的人,若非是不得已,她并不愿与顾晚说破。
但经过昨夜的事情之后,牧乔决定还是拜访一次顾晚,弄清楚她的心悸究竟是因何而起。
牧乔出门时,被阿音看见了,非要闹着跟她一起出门。
牧乔犹豫片刻,将她一起带去了顾府。
阿音回到燕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习惯霁朝的生活,总是哭闹,嘴里念叨着父汗,阿拓勒,还有草原上的牛羊和烈马。
而且阿音还有水土不服的症状,上吐下泻,那段时间,顾晚隔三差五就要到府上来为阿音看诊,调理脾胃。
有一日,顾晚带了顾樱一同前来。
顾樱不知不觉已经五岁了,一开始到牧府时,还躲在顾晚的身后,一副怯怯的模样,等见到了牧乔,眼睛一亮,一下就从阿姐身后蹦了出来,糯声糯气地喊:“小野哥哥!”
小家伙笑起来,眉眼弯得像是月牙,穿着一件粉色袄子,扎两个双丫髻,小肚子挺出来,还是以前那副灵气可爱的模样。
阿音第一次见到顾樱,尤其是见到顾樱对她的娘亲那般亲昵,瞪着一双警惕的乌黑大眼睛,几乎是本能地排斥。
她在牧乔的怀里,扭动身体,探出小手,一把推开顾樱要拉牧乔的手。
顾樱从一开始就悄悄打量着牧乔怀里那个比她小的小家伙,看见阿音推她,还以为阿音是想跟她玩。
顾樱抓住阿音的小手,晃了晃,冲着阿音咯咯地笑。
阿音眨眨眼,懵懂的小脑袋不能理解顾樱为什么跟她笑,她甩开顾樱的手,把脸埋进了牧乔的怀里,仿佛是害羞认生了一般。
阿音虽然还小,但脾气却一直不小,闹腾的时候,牧乔也拿她没有办法。
尤其是顾晚来给她看诊的时候,一点不配合,喝药也最让牧乔头疼。
但那一日顾樱站在顾晚旁边,乖乖地旁观时,阿音却出乎意料地表现得很平静,两个小家伙互相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竟然玩到了一起去。
顾樱拿出她宝贝似的九连环,给阿音玩。
阿音奶乎乎的小手握住九连环,好像随意地拨弄,两三下,环环相扣的九连环就散了架,一个个解开,在地上滚来滚去。
顾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解了两年都没有解开全部九连环,眼前这个小不点怎么随便一拨弄,就把她的九连环给解开了。
顾樱疑惑了两秒,觉得一定是凑巧,肯定是因为之前她自己玩的时候,九连环就已经快解开了,所以阿音一拨,就解开了。
顾樱捡起地上的九连环,跳到顾晚跟前,炫耀地说:“阿姐阿姐,我把九连环解开啦!”
顾晚和牧乔正在说事,没有注意到她们,顾晚笑了笑,夸她厉害。
阿音坐在地上,粉雕玉琢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吭声,只是撇了撇嘴,样子好像是在不屑,过了一会儿,看着顾樱兴奋的表情,阿音又自己笑了起来。
阿音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燕都的生活,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多病和不适,顾晚来府上看诊的次数也少了。
阿音很久没有见到顾樱了,时不时会念叨她,牧乔索性带她一起去找顾樱玩。
牧乔到顾晚府上时,正好遇上她不在府中,进宫去了。
牧乔特意选的是顾晚不在宫中值守的日子,顾晚却被召进宫,不知道陆酩找她什么事。
没有等到顾晚,牧乔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放下阿音,让她和顾樱再多玩一会儿。
阿音现在已经能够撒欢儿似地跑步,虽然跑起来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跌倒。
刘妈妈一直在旁边喊着这两个小女仔跑慢点。
牧乔倒是一言不发,笑着看她们你追我赶。
顾樱带阿音玩起了捉迷藏,在屋子里窜来窜去。
顾樱躲,阿音找。
阿音总是一下就能找到顾樱躲在哪里,很快她就觉得没意思了,走到牧乔身边,扯着她的衣摆,咿呀道:“娘亲也来,娘亲找。”
牧乔被她从椅子上扯起来,她配合地说:“好,我闭眼了,你快去躲。”
阿音兴奋起来,哒哒哒地跑远了。
牧乔听见吱呀开门的声音。
她在心里默数到一百,睁开眼,扫视四周。
刘妈妈偷笑,指了指书房。
牧乔走进书房,故意唤道:“阿音——”
阿音捂住嘴,不吭声。
抱着她一起躲在书架下方斗柜里的顾樱却以为牧乔在唤她,大声回道:“哎!”
阿音扭过头,瞪她一眼,心想姐姐好笨。
牧乔轻笑,顺着声音走到书架旁。
两个小家伙听见脚步声,按捺不住,动了起来,将书架上的医书抖落。
顾晚的医书有许多孤本,脆弱易损。
牧乔蹲下来,将散落的医书捡起。
其中一本医书里,夹着一张纸,露了出来。
牧乔翻开医书,想将纸往里放好。
她看见医书里的文字并非霁朝所用文字,而是以一种弯曲缠绕的形式书写的文字样式。
牧乔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余光瞥见单独的那一张纸,纸上画着和医书那一页相同的图案。
两条细蛇缠绕扭曲在一起。
唯一不同是纸上的字,是用霁朝文字书写,像是医书的翻译版本。
牧乔将纸张展开,看到了关于阴阳蛇蛊的记载。
中蛊之人,每月会发心悸,需以蛇主之血缓解。
牧乔将纸攥紧,眸光闪动,如遭当头一棒,忽然明白了什么。
第108章
牧乔将纸上所写关于阴阳蛇蛊的文字仔细地看过一遍。
纸上只翻译了古籍所记载蛇蛊的一部分内容, 她所能得到的信息,只有阴阳蛇蛊成双成对,且蛇蛊受体必须靠蛇主的血喂养。
牧乔将纸里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然后把纸重新夹回了古籍中,放到书架上, 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既然顾晚早就知道阴阳蛇蛊的事情, 且一直瞒着她,牧乔想从顾晚口里得到实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牧乔回忆起过往种种。
她每月一发的心悸, 顾晚给她喝过的汤药, 后来的药丸……
还有两年前,顾晚借着为她施针为由,每月都会在她闭目受针时,取一次血。
除了她中了蛇蛊, 还有谁, 需要她的血?
牧乔脑中立刻有了猜测的答案……
她袖中的手握紧成拳。
躲在斗柜里的阿音等了许久, 也没有等到娘亲找到她们,没了耐心, 自己推开斗柜的门, 钻了出去。
牧乔还愣在原处。
阿音眨眨眼, 抱住她的腿, 仰起头, 不解地望着她。
牧乔终于回过神来。
“你怎么出来了?”
阿音:“娘亲怎么了?”
牧乔摇摇头, 未答。
她心不在焉地陪阿音和顾晚又玩了一会儿。
阿音仿佛感觉到牧乔有心事, 对捉迷藏也不再那么热衷, 没多久就说要回去了。
牧乔没有等顾晚回来,带着阿音离开了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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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被急召进宫, 是因为陆酩的蛇蛊发作,要替他施针,以缓解蛇蛊带来的疼痛。
陆酩虽然早就服用了还魂丹,已是将死之人,不必每月都要服用牧乔的血,但会一直受到蛇蛊的折磨。
顾晚见过能忍的,却没有见过像陆酩这般能忍的,阴蛇在他的奇经八脉里啃噬,脸上还能不形于色。
若非顾晚把过他的脉,能感受到他脉里的蓬勃纷乱,像是油尽的灯烛,最后热烈的燃烧,最后的回光返照,否则当真要被他表面看似正常的样子骗过去。
顾晚替陆酩施针结束,陆酩靠在御椅里,眉眼间透露出疲惫之色。
他抬手拧了拧眉,开口缓缓问道:“髓血取出以后直接服用,蛇蛊便能解了吗?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顾晚收拾药箱的动作一顿,回答道:“按古籍记载,不会有不良反应。”
“但……”顾晚嗫嚅两下,“若是皇上取了髓血,伤到命门督脉,恐怕会下肢痿痹,不利于行。”
闻言,陆酩不再言语,漆黑一团的眸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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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乔想了一晚上蛇蛊的事情,回忆着每一处有迹可循的细节,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越想越觉得可怕。
她第一反应就是陆酩给他自己和她分别下了蛇蛊,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陆酩若是想用蛇蛊控制她,他身上不该有蛇蛊才对,而应该只是她的蛇主。
让她受尽折磨,为了喝到他的血,像他求饶,被他掌控。
更何况,若陆酩真是她的蛇主,为何她中蛊两年多来,竟然能做到让她无知无觉,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的血,又当真是控制了陆酩吗?
牧乔有些怀疑了。
陆酩怎么会做这样不利于他的事情。
牧乔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决心找一个机会,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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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
牧乔站在太极殿下,浑身还是止不住的发冷,她尽力避免和陆酩的目光对上,不想暴露出她此时的心绪。
直到早朝进行到一半。
内阁首辅忽然站出文官队列,跪在地上,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地道:“臣要揭发今年科举考生,会试第一沈微时,实乃已故沈太傅之女沈知薇,假扮男装,参加科举,犯下欺君大罪,其心可诛!”
牧乔抬起头来,被内阁首辅的话震惊。
牧乔对沈微时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一个月前,会试放榜,沈微时名列第一,那日早朝上,不少文臣都在议论沈微时写的文章,都在说沈微时的策论写得极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文臣里有人提了一句已经有三年不曾见过这样好的文章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完,聚在一起的文臣们似都想起了什么,噤声不再言语,表情里亦是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