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观察,将军的月事应已停了数月,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不仅日后会有难孕的问题,恐怕也会落下阴症病根,是否也要一起调理?”
“……”陆酩听着顾晚陈述,沉默许久,缓缓道:“仔细替她调理,若缺了什么药,直接找沈凌。”
“你父亲的案子,等回了奉镛,孤会命人彻查。”陆酩突然道。
闻言,顾晚震惊地抬起头。
陆酩漆黑的眸子好似无垠的夜,静静看她。
顾晚扑通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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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回去时,顾樱已经不能跟她待在一起了,沈凌上前,要牵走顾樱。
顾樱直接赖在了地上,叫喊道:“走开,走开,我要我阿姐。”
“你是坏人,我让小野哥哥打你!”顾樱用脚拼命地踢沈凌。
沈凌望着衣摆上密密麻麻的小脚印,一脸无奈。
“殿下,这……”沈凌求助般地望向陆酩,请陆酩重新考虑一下他的决定,他实在应付不了小孩。
陆酩看向顾樱,开口道:“你叫她小野哥哥?”
顾樱再也不怕陆酩了,像一只凶巴巴,却没有威慑力的小奶猫,呲牙咧嘴,瞪着他,脆生生地质问:“是不是你把小野哥哥锁起来的?!”
“嗯,因为她不听话。”
陆酩抓住顾樱的衣领子,把她提起来,小家伙腾空,两条腿还在拼命蹬。
“你不听话,也把你锁起来。”
顾樱被他吓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她抽噎着,嘴里不忘说:“我要叫小野哥哥打死你!”
顾樱拿牧野出来吓唬人时,通常只说打,对着陆酩,第一次说要打死谁。
顾晚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道:“殿下赎罪,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只是胡言乱语。”
陆酩盯着眼前的顾樱,倒是跟牧野一个样,都想要他死。
他弯腰把顾樱放回地上,交待道:“把她拿给牧野。”
回奉镛的路途漫长,留个闹腾的小玩意儿给她解闷也好。
看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能谋划出什么杀了他的办法。
沈凌带着顾樱走远,闹腾的声音也小了。
陆酩重新望向远处,抬起手,食指向后点了两下,左右皆垂首退下。
口腔里的血腥味还残留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牧野的。
他仍在想着方才顾晚的话。
牧乔在宫中三年,他竟然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身体如何。
忽然,陆酩感到心口有一股滚烫的热气向上涌,咳出一口黑血。
第61章
半个时辰之后, 牧野已经接受了她目前的现状,她盘坐在床榻之上,脚踝上的金环触碰她的肌肤, 冰凉刺骨,令她的大脑逐渐清醒。
牧野冷静地观察房间。
房间里的空间极为狭小, 陈设简单, 除了一张床塌和一副桌椅外,没有任何其他物件。陈设越少,她在其中想要找出有用的工具和武器就越难。
她闭上目, 屏吸凝神, 听见房间外微弱的声音。
两名侍卫就守在门口,十米外有四名侍卫在巡逻。走廊应当较窄,只能过一人,四名侍卫没有并排走, 一个接一个, 脚步声由近至远。
牧野的专注力并未持续太久, 唇上肿胀的感觉好像蚂蚁在啃食,一路啃食到心脏, 令她的思绪很快就乱了。
牧野睁开眼, 用袖子擦了擦嘴唇, 却如何也擦不掉被陆酩吻过的触感, 就连这张榻, 也还残存着他的气息。
她咬了咬牙, 尽力忽略掉陆酩带给她异样。
顾樱被沈凌带进房间, 一进来, 就扑到了牧野的腿上,哇哇大哭起来。
牧野把她抱起来, 替她擦掉眼泪,皱眉看向沈凌。
沈凌解释道:“殿下吩咐以后让顾樱和将军住在一起。”
牧野觉得沈凌说的真是客气,什么住在一起,不过是要把顾樱也关起来罢了。
她低头问顾樱:“你是怎么惹到他了?”
顾樱眨巴眨巴水润润的眼睛,摇了摇头,又气呼呼道:“那个哥哥是坏蛋!他不让阿樱跟阿姐待在一起,呜呜呜。”
“臭哥哥!坏哥哥!小野哥哥你打死他吧!”
牧野屡次三番的以下犯上,太子殿下能够容忍,顾樱童言无忌,殿下兴许也能不计较。
可沈凌每天都要向殿下汇报牧野的情况,事无巨细,连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落下。
这一段对话,沈凌觉得没一句是他能转述的,他不敢再听下去,赶紧告退离开。
就算顾樱说得模棱两可,牧野也知道她骂的是陆酩。
牧野伸手捂住她的小嘴:“不准再骂了,你骂的那个人,会给你阿姐惹麻烦的。”
牧野敢和陆酩对着干,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了。但顾樱这样骂,陆酩喜怒无常,迟早会牵连到顾晚。
顾樱被捂住嘴,听到牧野说会害了阿姐,似懂非懂,立即收了声。
牧野放开她。
顾樱窝在她的怀里,委屈兮兮地撇撇嘴,吸了吸鼻子,眼角红红的,还挂着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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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靠着房间里一扇小窗的光线明暗来判断一天的开始和结束,有时会弄混黎明和黄昏。
除此之外,沈凌每天雷打不动在固定的时辰会送来三餐饭。
牧野每一顿饭都认真地吃完,用绝食抗拒这种以卵击石的事,压根就没有进过她的脑子。
用完饭,休息半刻,牧野还会攀住房梁,做一些力量训练,不让她的身体和肌肉在圈养里变得懈怠。
顾晚会在午时来为她施针。
施针的过程极为痛苦,每次她都会出一身盗汗。
但施针后,牧野发现她头疼的症状的确缓解了。
而陆酩自那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本来牧野就不想见他,他不出现正合她意。
但出乎牧野意外的是,陆酩并没有限制顾樱的自由,大概他并不认为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能够起到帮她逃脱的作用。
牧野对着金环上的锁仔细研究,把坐在桌上晃着腿,玩九连环的顾樱叫到身边。
九连环是顾樱一次在甲板上晃悠,不小心撞见了陆酩,陆酩扔给她的。
顾樱一边鼓起腮帮子瞪他,一边跑走了,等到甲板上没了陆酩的身影,她才左顾右盼,跑回原处,发现九连环还在地上躺着。
顾樱偷偷捡了起来,只在牧野的房间里玩。
“你出去找找有没有这么细的铁丝。”牧野从顾樱的双丫髻里扯出一缕柔软的头发,“像这缕头发丝这么细,知道了吗?”
顾樱攥住自己的那一缕细细的头发,不松手了,认真地点点头。
她推开房门,蹦跶出去,左右看了看守住房间的两名穿盔甲的高大侍卫,叫了一声:“哥哥们好!我出去玩一玩。”
顾樱早就习惯了门前的侍卫,虽然一副不苟言笑的威严模样,但她却一点不怵。
从泯城牧野住在小院里时,门口就一直守着侍卫,而且常常是她刚记下他们的面孔,就换来新的侍卫,顾樱想跟他们套近乎都不行。
但商船上可调度的侍卫并没有那么多,守在牧野门前的侍卫一直是没有变。
顾樱每次进出房间都要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
两个侍卫对着顾樱始终面无表情,但等到顾樱走远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声地笑笑。
商船共有三层,牧野的房间在第三层的尽头,顾樱从尽头跑到楼梯处,会经过另一个房间。
她知道坏哥哥就常常坐在这个房间里,身边围着其他的人,议论着她听不懂的事情。
议事厅离牧野的房间隔了数十米远,中间还有许多房间挡着,牧野并不知道她和陆酩在空间距离上其实挨得很近。
起初,来议事的那些大人们,看见顾樱站在门口冒出脑袋,皆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发言议论。
但他们看太子殿下并没有避讳这个小丫头的意思,也就继续议事,当她不存在了。
顾樱在船上其他地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合适小野哥哥想要的铁丝,最后又爬回了三层,趴在议事厅的门口,往里面张望。
陆酩瞧见顾樱比平时往他这里偷看的次数要多,抬手止住了其他人的话,看向门口,问她:“你要干什么?”
顾樱犹豫片刻,想起小野哥哥交代的,不准跟这个坏哥哥起冲突,又记起他给自己的九连环,双手背在身后,最终不情不愿地说:“我想要铁丝。”
她揪起手上一直拿着的那一缕头发,“要这么细的。”
陆酩看着她的头发,修长食指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轻敲了向下。
“给她找一根。”他对沈凌道,“要生铁。”
沈凌一愣,低头应道:“是。”
顾樱攥着到手的铁丝,一蹦一跳高高兴兴地跑回了房间。
牧野没想到顾樱还真给她找到了,拿起铁丝,往金环的锁孔里插。
她刚一用力,啪嗒一声脆响,铁丝就断在了锁孔里。
牧野皱皱眉,用手里的铁丝拨弄,卡在锁孔里的铁丝和锁孔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想拿都拿不出来,就算现在给她钥匙,她也解不开锁了。
牧野指尖揉着铁丝,发现了不对劲,她手里的这一根铁丝似乎是生铁,生铁质脆,不及熟铁那般有柔韧性。
“你这铁丝是哪里找来的?”
顾樱眨眨眼,表情天真,脆生生道:“坏哥哥给我的。”
牧野:“……”
啪嗒一声。
她气得把手里剩下的半根铁丝掰断了。
商船从怀河入海,沿海行了半月。
牧野知道他们到了海上,是发现船舱里越来越晃荡,沈凌送来的饭里,海鱼变多,新鲜的蔬菜变少了。
只有偶然靠岸时,才会补给果蔬。
牧野感受着从小窗里吹来的海风,和果蔬里带有的地域特产,心中对船行进的路线猜出了一二。
回奉镛,走内陆的运河是最快的,但陆酩却在不停迂回,牧野猜测,恐怕皇城之内,已经不由他说了算了,皇宫里现在掌权的人,更不希望他活着回去。
这一日,船又靠了岸。
牧野听见外面的侍卫走动频繁,布防也出现了调动,牧野不再让顾樱出去玩。
午时,顾晚替她施针结束后,牧野提醒道:“近日尽量不要外出,锁好房门。”
顾晚看见牧野严肃的神色,点点头。
果然,牧野的猜测在当天夜里就得到了映证。
兵刃相接的声音令空气振动。
牧野在黑暗里睁开眼。
她坐起身,将熟睡的顾樱单手抱住,左手握成拳,警惕地凝着黑暗。
在杂乱无章的声音里,牧野分辨出刀剑刺入骨肉的闷声,血溅在门窗上的淅沥声。
顾樱小小的眉头忽然皱起,发出一声轻喃,睡得不安稳。
牧野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
牧野并不慌张,她知道既然陆酩在白日里有动作,一定是提前就得到了消息,这一场夜袭,应当在他的把握之内。
混战后,船上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尸体被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血腥味弥漫开来。
牧野知道一切结束了。
即使在那么激烈的战斗里,守在她门口的两名侍卫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
牧野失望地躺回榻上,缓缓闭上眼。
商船重新在大海里航行,这一次航行的时间格外久,一直没有靠岸。
海里的景况不佳,连日来波涛汹涌。
牧野开始晕船,吃了就吐,五天下来,胃里什么也没有留下,吐出来的也只剩下酸水。
施针本就耗气血,顾晚怕她的身体太虚,便停了施针,开了治晕船的药剂。
牧野几副汤药喝下去仍并不见好转。
第六日,牧野恹恹地躺在床上时,陆酩终于再次出现。
牧野更恨他了,觉得他是故意要挑她狼狈的时候,来看她的笑话。
顾樱被沈凌带了出去。
离开时,顾樱十分不配合,对着沈凌拳打脚踢,把他黑色衣摆踢出一个个灰色的小脚印。
“我不走!我不走!”顾樱哭喊着,像是一只极为难缠且有韧性的小猫,猫爪子甚至伸到了陆酩身上,抓住他的衣摆不放。
沈凌吓了一跳,赶紧一根一根掰开顾樱的手指头。
陆酩全程没有去看顾樱一眼,漆黑幽沉的眸子只落在牧野的身上。
终于,沈凌艰难地把顾樱带出了房间。
顾樱走后,房间里一片死寂。
牧野这一个月来,被困得磨平了些心性,在明知暂无反击办法的情况下,不愿再和陆酩起冲突,白白消耗她自己的心力。
牧野问:“怎么样殿下才能放了臣?”
因为晕船吐多了的关系,她的嗓音喑哑,透着些病气,显得她在向陆酩示弱。
牧野的确是在示弱,以退为进,找到能够回旋的余地。
以陆酩现在的情况,困住她绝对不是一件对他有利的事情。
朝廷局势不稳,他必须尽快回到奉镛,让天下人知道他这个太子还活着,绝了二皇子想要取缔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