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三月七的女孩的声音隐隐浮现在脑海: “……要好好道歉，还要给她准备一点惊喜呀!”
嗯，自己莫名消失，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果然还是按照别人给出的建议做会比较好吧?
既然会创造出那样的画卷，说明她大概是会喜欢鲜花的吧?那么……
他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一眼看中不算热门的一款。
这是一枚挂坠。珍稀的矿石被雕刻成一朵小小的纯白色花朵。有着漂亮的波浪型褶皱的花瓣半展开来，露出嫩黄色花心，娇嫩纯洁又因为矿石的材质坚韧异常。
会让他联想到她。
丹恒将它买下包好，手上提袋又多出一枚。
定位的小绿点已经接近不少，他几乎有点迫不及待地向那个方向快步过去。
*
“要租一辆悬浮车吗?”
你驻足在微型空港前，服务机器人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迎上前来。
你扫视这座微型空港。
停留在出入口的人不多，时而有线条简洁优美的悬浮车在上方的码头区起落，有些车敞着车蓬，风拂过乘客的脸颊与发梢，看起来很是惬意。
你有些意动: “我没有驾驶资格证，也可以租用吗?”
服务机器人: “对于这部分旅客，我们有成熟的代管模式，您向代管系统输入行程需求即可。”
“好。”你现在实在是很需要一点开阔的视野和风放松心情，听闻之后即刻挑选了一辆车。
租赁手续办理速度很快，你在进入码头登车前，鬼使神差又看了一眼指环的定位显示。
想来此时丹恒还在与列车组相谈甚欢……咦?
你意外地发现那枚小绿点竟然就在自己不远处。
怎么会……?
你循着绿点指示的方向愕然转身，闪耀到晃眼的空港灯带之外，你看到刚从路口转出的青色身影。
人流匆匆，他站在那里成为唯一的静止点，深青色风衣同他本人一样沉静，却比往来奇装异服的人群更加醒目。
第60章
你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
直到丹恒分开人群到你身边，你仰头看他熟悉的面庞，还沉浸在一种如在梦境般的恍惚中。
你分明才介怀于他和列车组的熟识，乃至于想要一个人逃避式地乘车吹一吹风，冷静一小会儿。
但还不等你将自己的心情妥善安置，他就已经先一步出现在了你面前?
你下意识想问出心中疑惑:
“你——”不是在和列车组在一块儿吗?
与此同时，他也开口:
“你……”
你们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住，面面相觑。
你看见丹恒眉眼间还有尚未散去的一点急迫，呼吸也有点急促，显然来得匆忙。
能让一直清清淡淡的小青龙这样，想来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你想着，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大局为重，将那一点小小的酸涩情绪压下:
“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着急找过来。”
说着，你已经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心理准备。
意料之外的，丹恒被你问得愣在原地，一副不知如何作答的模样。
“情况很复杂吗?”你有些疑惑。
丹恒依旧没有直接作答，他踌躇着，递出一枚小盒子: “这是……'梦的绘卷'那边做出的成品。抱歉，我在店里打开看过了。”
“嗯?看过就看过了吧。”你不觉得自己会弄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随手接过盒子，仍然不解其意， “然后呢?”
你的反应似乎让丹恒有点意外，他看起来甚至称得上无措。
你等待着，未见他说明来意，心逐渐下沉。
到底有什么能让他犹豫成这样?你们现在的关系，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难不成你杞人忧天的担忧竟要成真，丹恒是和列车组达成一致，临时来向你辞行的?
既然已经面对面站在这里，你不耐于无谓的猜测和等待，单刀直入: “你打算辞行?”
“什么?”丹恒没跟上。
“辞行。你是对之后的旅途有了别的打算吗?”
“没有。”丹恒飞快答道，意识到产生误会，紧接着解释， “并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我只是来找你。”
你紧盯着他的眼睛，他青色的眸子里满是令人安心的赤忱，丝毫没有要违背诺言的意思。
见你看过去，他全无躲闪，对视间你甚至有种要陷进他眸子深处的错觉。
你有点狼狈地主动躲开视线，悲哀地意识到仅仅是一眼，自己也已经一点都不想再生他的闷气了。
甚至开始反思这样揣测丹恒是否有点过分——好歹应该先把事情问清楚?
你想说点什么，又一时组织不好语言。服务机器人恰在此时过来，鞠躬引导: “客人，您订的悬浮车已经可以出港了，请从这边入口前去乘坐。”
服务机器人到来的打破了这种奇妙的沉默，你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庆幸于有这样一个小小的缓冲空间。
毕竟如果真的带着情绪追问列车组的事……那场面，想想就觉得太奇怪了。
“要乘车从空中看看中心城吗?”你转头问丹恒。
丹恒默契地顺着你转移了话题: “走吧。”
你租下的悬浮车已经停泊在登入口等待。
将自己嵌入座位，简单的身份认证激活操控权限后，智能仪表盘上显示出你们能前往的区域，而后深黑色泛着流光的悬浮车稳稳升空，驶入夜色。
你开启顶篷，启动巡航模式。
无需人为操控，悬浮车自动升到最靠近天穹的航道。这里远离高低错落的建筑物的停泊区，几乎没有悬浮车并行，连下方逸散的城市灯光也变得模糊，嘈杂的人声与gg都已远去。
在这样博大静谧的夜色笼罩下，你有些烦躁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宇宙这么大，奇闻轶事千千万，丹恒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与列车组的相识或许只是忘记了同你分享，又或者只是一段奇妙的过往缘分，没有合适的机会提起也很正常。
他是丹恒啊……靠谱如丹恒老师，不值得信任吗?
而星河如此广阔，列车欢迎每一个人迎接自己的旅途，或许你们之后还会一同踏上列车，你又何必在此时先做悲观的预设?
不如珍惜现在吧。
你悄悄吐出一口气，觉得此前的茫然与酸涩被风一起带走了。
心情平静下来，你趴在窗边，被车身防风罩过滤后，轻柔到恰到好处的风吹得有点犯困。
你将悬浮车宽大的座椅放倒，向后躺下伸了个懒腰。
筋骨被拉伸，满眼是细碎的星斗流淌成壮阔银河，你惬意眯眼，觉得自己如同卧于银河之上，难以想象泰科铵也会有这么纯粹的自然风光。
丹恒还坐着，他垂首从窗边望着下方灯海，你这会儿已经放下了那一点小情绪，只觉得浪费美景可惜，于是在座椅上滚了半圈，去扯他的衣角。
“在看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向你伸手。
你已经被柔软的座椅惯懒了筋骨，不想费力爬起来，只是象征性伸手在丹恒掌心拍了拍。
散碎星光里你模糊看见丹恒笑了一下。
紧接着，你的手被握住。青年手上用力，将你从座位上拽起。
你短暂的失去重心，还没等惊慌发酵，他已经伸臂将你揽到身边。
“你看。”
丹恒对着窗外轻声说。
你挨在他身侧，越过他的肩头向下看去。底下已经化作一片璀璨灯海里，你们起航的空港与方才的商区早已融入其中，难以辨清。
不如说，连底下这座城市也快要融入天上浩瀚的星海，宇宙从四面八方逼近，深邃的黑暗令人恐惧，又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想到每一点星光都是一片新的天地，便觉得仿佛黑暗的尽头就是自由。
你被这景象摄住，良久问: “看什么?”
丹恒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自己离开仙舟的那一天。
星槎与悬浮车大小仿佛，虽然是在“白日”启航，但宇宙中并无日夜，驶离仙舟的模拟生态范围后，星槎便落入无垠黑暗的怀抱。
同样是这样渺茫的星光，同样是这样深邃的压迫感。
那时以一叶孤舟漂浮于星海，重获自由之余只觉得茫然，此时却并不相同……
他释然地垂下眸子，在三月七点明后便一直放在心中反复琢磨的猜想终于落到实处。
从前与此刻，他的境遇并无太多区别。甚至此刻依旧面临着潜伏于平静之下的危机。前后心境的截然不同，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只要她在这里，他就觉得即使一切波折都是命运的作弄，那也可以接受。
而他还贪婪地希望往后的旅途，可以如此刻一般一直延续下去。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即使感到陌生，即使恐惧于未知，改变早在情感的界限被分辨清楚前发生，他骗不了自己那颗人心。
丹恒阖眸片刻，无需太多修饰，想说的话已经自然而然淌到嘴边:
“你觉得……”
肩上忽然一沉。
丹恒讶然看去，就发现少女不知何时已合上了眼睛，在熏人欲醉的夜风里睡着。方才正是她脑袋一歪落在自己肩上，长长眼睫垂下，如同暂驻肩头的蝶翼。
“呵……”他无奈地笑叹一口气，松开已悄悄握在掌心的那枚花朵挂坠。
睡着得真不是时候。
不过也好，他想。此时表明心意多少有些仓促。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在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威胁的紧逼，一点点向她陈明自己那些被迫或主动隐藏的秘密，也陈明他的心意和承诺。
并且……
丹恒轻触胸口。
那里的伤口即将痊愈，只是还残余了些许隐痛。再过几日，他便可以重凝逆鳞，届时将逆鳞一并给她佩上，即使自己不在，也能护她片刻平安。
只是没想到对于这重一直避之不及的龙裔身份，自己竟也会有觉得庆幸的时候。
丹恒半是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伸手将她放平，这样的动作她竟也没醒。丹恒解下外套为她盖上，对着这张恬然沉睡的面庞出了一会儿神。
而后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在少女额前落下一吻。
轻如点水。
青年自己也在空间尚且富余的座椅上躺下。头顶辽远星穹，他却仿佛回到少女梦境画卷中的小小院落，与那幅场景中的另一个自己融合。
他伸手圈过少女，隔着自己的外套将她拢进怀中，感受着怀中真切的柔软的温度，觉得自己也有些困了。
在放任自己入睡的前一秒，丹恒模糊想着——没有猜错，如果那副画卷里的世界能够真实存在，小院中的那个自己，一定是安然且幸福的。
第61章
从中心城向天穹望去，悬浮车与星辰全然一体，车身特制的流光化为绚烂星点的一部分，天穹的银河与人造的星星汇成的另一重银河交叠，是泰科铵在外闻名的景观之一。
三月七捧着饮料杯子，仰头发出赞叹: “不愧是公司打造的旅行星球!繁华热闹的星球不少，但这在其中也算很值得一看了!”
说着她去探头看瓦/尔/特: “杨叔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弄什么呢?”
瓦/尔/特顺势收起手机: “给方才那位朋友发消息。关于那姑娘的事，我原本打算与他当面交谈，但他看上去不大有时间。”
“啊……”三月七想起在柯李斯那边听闻的消息，又想了想方才的交谈，吐槽道， “确实，但愿他现在弥补还来得及。杨叔你把那位柯李斯先生的话都转述给他们了?”
“是的。”瓦/尔/特点头， “也算是有一面之缘的朋友，柯李斯做出这样的警示，我们有机会自然要提醒一下。”
“这确实。唉，希望他们能及时离开……”说到这个，三月七也有点怏怏。
“我们真的没法做什么吗?”她看着周围的人群，来往的人看起来与自己并无不同，可在柯李斯的口中，他们都已经是命运既定的牺牲品了。
“这可是一整座城里以十万甚至百万计数的人啊……”
三月七觉得自己难以接受这样的事。
“不止。”瓦/尔/特在一旁冷静地道， “中心城是泰科铵唯一一座对外开放的城市，这并不意味着荒芜的地表无人生存。如果星神的力量爆发——即使只是残片，毁灭性也至少是行星级的。”
“那我们——”
“三月，公司是个庞然大物。”
“失去阿基维利的星穹列车即使在宇宙中还有些声名，也无法与之正面相抗。更何况我们和公司高层并无联系，无法确定这是否是来自庇尔波因特的意图。 ”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 “我们能做的只是将这里的情况扩散出去，虽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各大势力很难公然插手，但只要各方目光汇聚，私下的调查开展，情况多少会有所改善。”
“只是要避开星际和平播报的视线，多少要费一点功夫。”
*
中心城另一个角落，黑暗的房间里，鬓发花白的柯李斯缓慢起身。
他锤了锤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腰腿，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繁华如昔的建筑，沉沉叹了口气。
打开终端，一番操作之后找到最隐秘的那个联系方式，发出加密讯号。
[你那边还顺利吗?]
这个通讯频道为了防备来自公司的多重筛查，设置了极其复杂的激活方式。联系的双方都只会在四周无人时检查新的讯息。柯李斯没指望即刻得到回复，他继续输入。
[我差不多能确定谢利德他们已经对“记忆”的力量动手，这不是条应该被开启的道路。这两天我找到了摆脱空港筛查送东西出去的机会，可原本收集的那些证据想要指证这件事还远远不够。]
[贝利娜，我亲爱的孩子，这是一个请求而非命令——不知你近期是否有机会接触到核心实验区的相关消息?这一届大球赛的正式赛程即将开始，据我所知，选手培育组与那边的联系很紧密，或许会有机会。]
[如果你能拿到相关资料，那将可能成为对整个中心城乃至泰科铵民众的救赎。当然，也不要压力过大，我依然会联系其他渠道取得帮助，而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你早已经不欠我什么了，将你从女侍的位置赎出来改造所花费的信用点，远远比不上你后来所做的一切。]
[无论如何，祝你在大球赛正式赛程中一切顺利。——你诚挚的柯李斯。]
消息发送完毕，柯李斯在阴影中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终端屏幕自动熄灭，房间里最后一点光源散去，他才起身离开房屋，独身踏入夜色。
*
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以及睡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