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太后出面斥责,皇后才有所消停,因此,蒋贵妃柳叶眉稍倾,颇为恭敬道:“皇后娘娘这话就不对了,臣妾是贵妃,您是皇后,怎么样也是什么规矩都学着皇后娘娘您来的。民间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上梁不正下梁歪,臣妾等为皇后娘娘马首是瞻,怎好随意坏了规矩。”
“你…”
“臣妾说付贵姬想岔了,当然是别的地方咯。”蒋贵妃抢了话头,丝毫不给皇后发怒的机会,她高昂了声音盖过皇后道:“臣妾是怕付贵姬禁足之时,东想西想的,倒是将自已禁足的一切缘由归结到姀婉容身上,反而记恨上了姀婉容,那岂非是让皇后娘娘头疼?妃嫔之间,当以和睦为主,姀婉容,你说本宫说的是不是?”
沈清姀今日穿了一身白茶色宫装,袖口的朵朵纯白山茶花让她在一众莺莺燕燕中更加突出,后妃们为了博眼球,一贯来都是挑些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有时候,明明冬雪飘零的季节,凑在一起,反而比春日百花齐放还多彩。
然,沈清姀一向以素雅、纯白等为主,加以浅色为辅,更别提她本身是清冷美人那一挂的,遂有时候在浓妆艳抹的妃嫔当中,独树一帜,而落在蒋贵妃眼中,这些,则是故意招惹圣上的把戏。
沈清姀知蒋贵妃是在故意为难她,方起身想要回话,却被一道男声制止:“朕禁足的付贵姬,怎么她不识好歹,不在自已身上找原因,还要怪罪到别人身上?”
萧祈大跨步进了凤鸾宫,直往上首走去,皇后面露欣喜,忙不迭让出了自已的座位,让墨春再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同众妃嫔齐齐请安道:“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起来吧。”萧祈一路来,被秋风刮了一脸,顿觉口渴,墨春眼疾手快上了茶,萧祈边喝边朝沈清姀道:“姀婉容,蒋贵妃这样说,你可有什么要解释与付贵姬一事的?”
沈清姀轻撩了下裙子,行礼道:“付贵姬一事,与臣妾的确有关,但付贵姬对臣妾不敬,却也是被臣妾与付贵姬身边宫人看在眼里的。至于禁足,臣妾没权利,也没想到圣上会出面,所以对于付贵姬会不会记恨臣妾一事,臣妾当时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
萧祈无意识的撇了撇嘴角,一双眼往沈清姀身上打转了一圈,接着听她如雨滴清泉般的声音道:“ 要说付贵姬结束了禁足,会不会记恨臣妾一事,臣妾想,付贵姬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正四品贵姬,是否明事理这块,想必圣上比臣妾要清楚。”
沈清姀眸光轻转,与萧祈目光堪堪擦过的同时,将问题丢给了萧祈,人是他的妃嫔,人品好坏,她又如何得知?
沈清姀微微流出埋怨的眼神让萧祈没忍住握拳抵在唇边,佯装咳嗽了两声,他眼底的笑意像是冰川融化出的水,但仍旧自持威严,寒着一张脸道:“姀婉容这话像是在怪朕了。”
“臣妾不敢。”
沈清姀纤细的脖子低下去,让萧祈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掐住了咬上两口,他冷哼一声道:“谅你也不敢,起来吧。”
“多谢圣上。”
沈清姀坐回了椅子上,萧祈才继续冷着声音道:“付贵姬是朕下令禁足的,不为什么,就为了规矩。你们应该知道,不管是太后,还是朕,后宫之中,尊卑有别,且不能让你们大肆坏了规矩。付贵姬一事,是朕身边的掌事女官亲眼所见,所以,朕拿付贵姬一事,告诫你们,有些时候,说话做事,别不过脑子,坏了规矩!”
“贵妃啊,你说付贵姬会记恨姀婉容,可是听说了些什么,与朕讲讲?”萧祈说话间,妃嫔们大气不敢出,他又忽然调转了话语去问蒋贵妃。
蒋贵妃适才无非是想要沈清姀下不来台,也给皇后添堵,但此刻,她勉强笑道:“臣妾没听说什么,只是与姀婉容妹妹顽笑罢了。若付贵姬真当如此,那臣妾也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萧祈微笑颔首道:“这才是贵妃的风范,别忘了,你要辅佐皇后治理后宫的。”
蒋贵妃抬眼,不顾皇后面色微沉,欣喜道:“臣妾知道。”
萧祈收回视线,滑过底下众人的脸庞道:“宫里,朕与太后最见不得挑拨是非之人,若付贵姬此事,有人有心想要利用一二,搅得后宫不得安宁,那就别怪朕不客气!”
萧祈带着龙威的声音冷哼一声,传遍整个凤鸾宫内殿,众人纷纷起身:“臣妾\嫔妾等不敢违背。”
萧祈看了位置靠前的沈清姀一眼,心底有些得意,却没外漏。
皇后尽力想要抓住与萧祈独处的机会,害怕被蒋贵妃捷足先登,于是急忙忙遣散了众人,而蒋贵妃犹不死心,冲着萧祈道:“圣上,高婕妤有着身孕辛苦,这几日连连孕吐不止,您得空,可要来瞧一瞧高婕妤。”
萧祈囫囵应了蒋贵妃一声,倒是让皇后高兴不已,至少没现在就撇下了她去。
第133章 董医官
贵妃轿辇也称得上雍容华贵,后头跟着的宫女太监一长串,但人总有不知足的时候,蒋贵妃临上轿辇时,盯着宴紫色的华盖顶出神了好一会儿,梨云不解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宴紫色已经是后宫中为数不多的深色了,可相比于皇后的朱红华盖,本宫心里仍是不服。”蒋贵妃神色倨傲环顾四周,轻蔑道:“凤鸾宫是历代中宫皇后的居所,不说有辅佐帝王的功劳,也需生育子嗣,开枝散叶。太后自已一辈子没能住上凤鸾宫,却推了皇后上去,千百年后也不怕世人笑话!”
日子渐渐不复初秋的微凉,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阴冷的风,吹起轿辇上华盖下的层层流苏晃动,如流光溢彩间一抹极难得的颜色,艳压群芳。
梨云笑道:“娘娘说的是,太后不过是仗着抚养了圣上才登上太后之位,可皇后又凭什么?”
“凭得她是太后血亲!”蒋贵妃异样的神情潋滟秋光里一闪,让人不敢直视:“本宫本可有自已的孩子,可现在却要惦记着别人的,都是因为太后!本宫一定要让害死本宫孩子的凶手付出代价!”
这话,梨云不敢接茬,她轻声劝了蒋贵妃上轿辇,回了重华宫,宫里有小宫女立刻凑到梨云面前耳语几句,听得她是又惊又怒,当即黑着脸让小宫女下去,自已则匆匆回了内殿。
蒋贵妃还期望着自已方才出凤鸾宫的一席话能起作用,见梨云进来,叮嘱了她备下圣上爱喝的茶,另外,连晚膳也记得准备了。
梨云踌躇间,杵在原地没动,蒋贵妃回头,蹙眉道:“本宫吩咐你去做事,怎么还站在这儿?”
“娘娘…”梨云满是为难道:“怕是今儿,圣上不会过来了…”
“这是什么话?”
“娘娘,平时只要您开口,圣上一定会来咱们的重华宫,而非留在凤鸾宫。可今日,您想想圣上的反应。”梨云气愤道:“圣上是先去慈安殿请安见了太后,才到的凤鸾宫,您觉得圣上还能来咱们的重华宫吗”
“太后还能逼得圣上不来本宫这儿不成?”蒋贵妃冷哼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可她很快瞥见梨云脸上郁沉的面色,不禁握紧了拳头道:“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梨云低头:“娘娘,太后不让圣上多见您!是咱们宫里人经过御花园时,听见慈安殿宫人闲谈才知道的。”
蒋贵妃原本还维持着平淡面容的脸有一瞬间仿佛被破空而来的石粒子击中,像是上等釉白玉瓷瓶出现了一道道痕迹,破碎了一地,外间冷风倒灌入她胸口,令她满口满鼻内都是刺痛,阴沉的声音中也夹杂了溢出口的满腔恨意:“太后!老虔婆,真是个老虔婆!”
梨云一惊,知道蒋贵妃这是气糊涂了,急忙反身关上门,让蒋贵妃一切的口不择言都被关在重华宫内殿。
蒋贵妃冷笑连连,目光所及只有高台梨花木架子上供奉着一尊送子观音,是从前因她有孕,太后特意赏赐的。
可如今,明明观音端得是一副慈眉善目、普渡众生像,可落在蒋贵妃眼中犹为讽刺,她几乎疯魔般冲上前去,一把将观音挥掷到了地上。
蒋贵妃动作实在太快,梨云阻拦不及,观音像碎,她震惊之余死死捂住嘴,可指缝当中还是泄露了一声惊叫。
“啊!”
宫中,太后崇尚礼佛,所以妃嫔们为了讨好太后,也多多少少对着神佛充满虔诚之意,蒋贵妃此举可谓是大不敬,她喘着粗气,冷静下来后回神,只是眼眸中如漫天火光一样的血丝仍旧让人害怕。
梨云慌忙上前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手还有些发抖,她面前很快停留了一双绣花鞋,梨云向上望去,蒋贵妃斜睨一眼道:“收拾了,找个地方处理干净,再去找个差不多的送子观音像来,本宫方才糊涂了,竟辜负了太后对本宫一片心意。”
“是,奴婢知道了。”梨云掩饰好自已内心的慌乱,镇定万分道。
蒋贵妃嘴角含了一丝冷笑,脚尖踢开了一块碎瓷片,裙边儿如春日里的杨柳叶被风吹起,轻飘飘转向软榻:“收拾好了到本宫身边来,本宫有事吩咐你。”
重华宫内发生的一切,自然有梨云紧锁了消息,绝不会透出一丝风声去,而瑶华宫内,忍冬正领着新上任的董医官匆匆穿过长廊,去给沈清姀请脉。
忍冬不愧是一等宫女出身,走起路来既能悄无声息,又能迈着小碎步不慢了调子,倒是头一次给妃嫔请脉的董医官,一路弯弯绕绕而来,脚步凌乱间又有些跟不上,他皱起眉,内心直嘀咕忍冬的厉害之处,又低着头,没留意到忍冬已经停下了脚步,一时半刻刹不住车,往前栽去。
“哎!”忍冬微微有些嫌弃,可到底不想有人冲撞了自家娘娘,两道青眉蹙起,好心捞了对方一把道:“小心!”
董医官反应快,身子前倾的同时牢牢抓住了自已的救命稻草,眼珠子瞪圆了立住身子,喃喃道:“还好还好。”
他喉间“咕咚”一声,猛然意识到自已掌心中握着细白腕子,顺着青黛色宫服往上移,忍冬早就寒着一张俏脸,眼神可怕。
董医官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松开手,涨得满脸通红,一面是因为冒犯了宫中娘娘身边的姑姑,一面又是因为自已虽没接触过姑娘,可也知道姑娘家最注重清白,董医官急得擦擦秋月里的汗,冲忍冬猛一弯腰道:“姑姑莫怪罪!莫怪罪!”
忍冬不禁后仰了下身子,稍稍后退一步,心里是对这位董医官没一点好印象,深吸一口气,引了引道:“董医官请。”
董柯苦恼的摇摇头,临进殿前,瞥见忍冬手腕间红红一片,心情更低落了。
第134章 指桑骂槐
董柯每隔五天为沈清姀请一次脉,对于去瑶华宫的路可谓是一回生、二回熟,他接过小太监手中的药箱,在门口处就瞧见了等候的忍冬,每每这时,他总能想起自已第一次见她时的窘迫来。
董柯不禁加快了步伐到了忍冬面前,气喘吁吁道:“劳烦姑姑等我了。”
忍冬居高临下睨一眼董柯,她对他的印象还逗留在第一次的毛躁之上,因此淡淡道:“董医官还算准时,跟我进去吧,娘娘在里面等着了。”
“哎。”董柯讪讪,耳朵尖不免红了红后领着小太监进了内殿。
关于董柯照料自已的身子,沈清姀没特别放在心上,但也随着萧祈的意思去了,总归,一场秋雨一场凉,小心着邪风侵体,适当保养身子是没错的,她眼瞧着董柯鞋面上晕开一层水渍,客套道:“昨儿晚上才下过一场大雨,今儿一早就劳烦董医官来请脉了。”
“娘娘言重了,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说起请脉,董柯一改方才的赫然,郑重道:“前一次给娘娘请脉,微臣后让身边的小太监送来了五天的药,也不知吃完了没有?”
忍冬闻言,上前一步道:“娘娘所吃的药都是我在保管,按照董医官的吩咐,到昨儿已经吃完了。”
董柯笑笑道:“是了,微臣按照圣上的吩咐,既然要给娘娘调理身子,那还请娘娘信任微臣,能够按时喝调理身子的药。若是娘娘不习惯喝药,那娘娘只管说,微臣也可制成药包,与平日里的膳食汤羹一起熬煮,喝药膳汤也是好的。”
“董医官想得周到,其实本宫还真不喜欢喝药。”沈清姀不免苦笑着摇摇头道:“是药三分毒,不如改了药膳吧。”
“是。”董柯躬身拿出脉枕,再一次为沈清姀诊脉。
沈清姀偏头,留意到昨晚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的雨,打落不少院内枯黄树叶,但清冷的秋雨唯独没让院内那棵红枫叶失去往日光彩,反而让它红的晶莹透亮,仿佛是少女翩翩起舞的火红裙摆,随风尽情摇曳,驱散深秋里数不尽的寒凉意境。
残留的雨水顺着青石板砖缝隙往四面八方而去,冲刷干净因雨水飞溅起来的尘泥,石坎处的木槿花被昨日的雨水打蔫儿了脑袋,垂在一旁,沈清姀眼角余光闪过一角墨青色衣衫,她有些惊诧于来人的身份,又碍于此刻不好随意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人进了内殿。
“奴婢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萧祈进来时,董柯正好收回手,沈清姀顺势起身道:“臣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青丝绢因沈清姀兀自起身的动作而摇摇往下跌落,萧祈伸手一捞,转而握住沈清姀手肘处,稍稍用力,将人带了起来安置到软榻上,自已则坐在了另一边,问道:“董医官,姀婉容的身子如何?”
沈清姀收拢指尖,青丝绢被握在掌心,她若有所思望一眼萧祈,后者正仔细聆听董柯说话。
“回圣上,娘娘身子康健,只是秋冬季节稍微有所进补也是好的,微臣方才给娘娘把脉,只觉得从娘娘脉象上来看,略有些体寒之症,单从娘娘一年四季手脚泛凉就知道了。”
“体寒之症严重吗?”萧祈睫羽轻盖,想起沈清姀指尖微凉,却是如董柯所说,他言语中竟夹杂了些许自已都不知道的担忧,令沈清姀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照理,萧祈从没有在这个时辰到后宫过,一般都是过了晌午才得空到后宫转转,能去的地方无非是慈安殿给太后请安,又或者重华宫去得多些,今日,确实透着些古怪,她眼眸在董柯与萧祈身上转了一圈,实在寻不到旁的怪异之处,只好作罢。
董柯尽职尽责道:“回圣上,体寒之症对于女子来说,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婉容娘娘只要听从微臣的,多吃些药膳或者多加保暖,便不是什么大事。”
“你都听见了?”
沈清姀怔愣之际,被萧祈逮个正着,她见萧祈面色不虞,似乎在控诉自已平日不懂得保养,于是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低声道:“臣妾知晓,毕竟,有圣上亲自指了董医官给臣妾隔三岔五请脉,臣妾就是不懂得保养也该懂得了。”
沈清姀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但萧祈权当没听见一般,得意道:“你能懂得朕对你的爱护之心,实属不易,既如此,陈福,带着董医官去挑些姀婉容用得上的补药送来瑶华宫,别到时候又不小心得了风寒,反倒牵连了旁人受罪。”
萧祈只当沈清姀不知晓当日之事,说话间眼底的戏谑之色扫过沈清姀,却不曾沈清姀轻声细语道:“是了,自已体弱又怎能怪得了旁人,臣妾从来都是在自已身上找原因的,圣上这话,在臣妾看来,说得真是极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