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贵姬毕竟是萧祈生母,太后几次三番提及,他若无所表示,那可太不近人情了,且这宫中,能谈及‘昭贵姬’三字的,也就太后了。
萧祈心中不免升起一阵伤感,语气里夹杂了一丝恻然:“她入宫后孤苦无依,能得母后庇佑实在是大幸,儿臣也是大幸,才能与母后成了母子之情。”
“哀家说得你既然都懂,那一定也懂哀家的良苦用心。”太后见起到了效果,即时止住了昭贵姬这个话头,急急道:“皇后年少不懂事,可如今不一样了,你也得换种方式看待她,要是皇后无子,那天下臣民该如何猜测?皇儿,你该想想清楚。”
太后说得急,一番话戛然而止后咳嗽不已,而萧祈则是沉默坐着,炭火的热气熏得他额上渐渐泌出一层薄汗,太后喘息着注意到,挥手示意陈福开了萧祈左侧的窗子,开窗的一瞬间,冷风灌入殿内,吹起萧祈龙袍一角,他目光抬头间,立时变得清明。
“儿臣今日来其实是想告诉母后一个消息。”萧祈笑着打量一圈慈安殿中的陈设,忽然道:“可方才母后提及儿臣生母,又言儿臣子嗣单薄害怕日后被人诟病一事,心中有些不忍。儿臣一直以来都知道母后事事是为儿臣考虑的,皇后是,子嗣上也是。”
“母后其实并不用担心这些莫须有的,毕竟,天底下哪有母亲不为儿子着想的?”萧祈眼瞅着高兴起来,道:“儿臣近日与皇后也算相敬如宾,但子嗣方面,总要讲究时机。儿臣知道母后着急,遂,今日姀婉容诊出身孕,儿臣这不就来告诉母后了吗?”
太后抚着胸口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丝惊诧,良久,才扯动嘴角道:“哦?是吗?医官可诊治过了?”
第146章 迷信
“是,一月有余,错不了。”萧祈笑道:“儿臣一听此消息,就觉得这都是母后眼光独到,否则,怎么就偏偏挑选中了姀婉容送到朕的身边呢?要是当初没有母后替朕着想,那今日这个好消息岂不是也没有了?儿臣还想着,母后病着,有此消息,也算冲冲母后的病气了,母后,您说呢?”
太后一时无语凝噎,只因沈清姀有孕与皇后有孕,到底是不同的,但眼下皇后有孕遥遥无期,这个消息又相对于太后之前的所作所为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好消息。
因此她轻笑道:“是,是好消息,那哀家就要恭喜皇儿了。”
“儿臣同样恭喜母后。”萧祈似笑非笑与太后相互道喜:“这样的喜事,母后可是第一个知道的。”
“是吗?”太后神情淡淡道:“姀婉容是哀家宫里出去的,既有了身孕,那可要好好养着,哀家也让人送些补药去吧。”
萧祈眉间耸动道:“母后,儿臣并没有打算将这个消息告知后宫。”
“这是为何?”太后蹙眉。
萧祈语调一停,重新坐回床沿,慢慢道:“儿臣思虑再三,觉得还是瞒一瞒比较好,一来,前三月胎像不稳,谁也料不准的事情,且高婕妤快临产,还是不要让宫里人分心了。”
“二来,儿臣先前已经失去过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了,其中原因,儿臣不愿意深究,但不代表儿臣不懂,深宫里的女人,嫉妒心可怕,万一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怕追悔莫及,所以儿臣只告诉了母后,也是想借母后的手护一护这个孩子。”
“至于其三,就像母后说的,皇后是中宫,儿臣总要与皇后孕育子嗣。个中原因,儿臣从前是庶子,过往的日子怎么来的,儿臣与母后心中都明了,因此,嫡子一定是要有的。”
“但皇后迟迟没有身孕,儿臣也想到了别处,听说民间有一方法,就是让未有身孕之人与初初有孕之人多接触,或许有孕之人腹中的孩子觉得孤单,会招来一个孩子,这样的说法虽说太过迷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归是不伤害人的法子,为何不一试?”
太后凝眉,心中翻来覆去将萧祈所说的话来回琢磨,她对于最后萧祈所说的话,其实也知道一点,民间总有这样那样稀奇古怪的法子,但要真是没点用,也不至于流传至今。
等到萧祈离开,暗沉沉的殿中又只剩下太后一人,她枯坐于床榻,时不时咳嗽一两声,眼下是多日来不曾好好安睡而留下的点点青晕,殿中除了如破锦撕裂般的声音想起,余下唯有窗外雪“扑啦啦”落下的动静,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间已然是鹅毛大雪,积攒在屋檐之上,又化作水滴,形成冰棱。
直到散霜轻轻推门,总算打断了太后的思绪。
她微微叹气,明白不久的将来,或许皇后就要走了她的老路,养一个不是自已亲生的孩子,但这样总比要没有孩子的好,但若真能如民间迷信一般,从而有了自已的孩子,又何尝不是一大喜事?
太后盼着,愿着,但总归,沈清姀的孩子怎么着也得留下来。不管是借着此子的福气令皇后得偿所愿,还是将来去母留子,至少现在,诚如萧祈所言,太后眼里容得下他,也愿意替沈清姀瞒一瞒后宫。
病得这几日,她总是想着,是不是自已手沾鲜血太多,才会迟迟不能病愈,但她的所作所为,不都是深宫中的女人都会做的吗?否则,就是红颜独守冷宫,垂垂老矣。
“你去皇后一趟宫中,就说哀家说得,让皇后与姀婉容多亲近亲近,不然,连姀婉容这个唯一与皇后亲近之人,都要没了。”
太后并不想现在就把沈清姀有孕的消息告知皇后,她喝了一口参汤,才觉得胸口的滞闷感消退不少。
散霜轻轻“哎”一声,伺候好太后躺下,不顾风雪之大,步履艰难去了一趟凤鸾宫。
凤鸾宫中,皇后不悦似地听散霜讲完,将她打发走了,随即向着墨春抱怨道:“太后是病糊涂了吗?本宫一个中宫皇后,去刻意亲近妃嫔?岂不是传出去让人笑话?”
皇后丝毫不加掩饰对此事的厌恶,使得墨春令自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劝解道:“其实太后娘娘的意思也没错,如今天冷,又下着大雪,按照规矩,妃嫔们的请安都免了,但相应的,妃嫔间的接触也少了。姀婉容是娘娘的人,就算宫妃们平日里与她一处,也不过尔尔,所以,若皇后娘娘能与姀婉容多亲近,岂不是让姀婉容对娘娘更加死心塌地?”
墨春见皇后仍旧不悦,轻笑道:“娘娘您是皇后,其实只要时不时赏赐点什么给姀婉容,不就是对姀婉容表示亲近了吗?这样,既不用娘娘您屈尊,也能让太后满意,若娘娘信得过奴婢,这事就让奴婢去办。要是散霜问起来,奴婢替您答了,左不过停了雪,就能见到的,也不算欺瞒太后了。”
“这样好。”皇后侧首,欣喜道:“太后病着,有些事情上竟也想不到本宫的脸面了,还是你聪明,既然要送,那就从库房里随意挑些吧,不至于失了凤鸾宫的体面就好。”
墨春笑得更加灿烂:“娘娘放心,奴婢一定让人挑不出错。”
第147章 补药
皇后骄矜一笑,转而问道:“高婕妤的身孕快临产了,蒋贵妃那可有什么动静?”
“回娘娘,奴婢听说产婆、乳娘这些贴身伺候的可都是蒋贵妃精挑细选的,此刻,人都已经候在重华宫了,只等着高婕妤发动呢。”墨春低低说着,引得皇后轻嗤一声,满目的不屑快要溢出来。
她浑不在意道:“怎么?蒋贵妃这是怕有人在这些人里面动了手脚?哼,精挑细选,还不是用得宫里人,高婕妤有孕期间可都是张医官全权照料,要不是如此,太后也不会断断续续病了许久,要本宫说,都怪蒋贵妃,也怪高婕妤,不就怀个孩子,娇贵什么!”
皇后气恼似的扯了案桌上青瓷瓶里的长青叶,语气里满满都是怨怼。
墨春佯装生气道:“可不是吗?一个婕妤生的孩子注定是要给他人做嫁衣,只怕高婕妤心里比谁都清楚,就连圣上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让人送来了补身的药,好让娘娘尽早有孕。”
说起那药,皇后面颊一红道:“本宫从前与圣上关系并不大好,可没想到圣上还是希望与本宫有一个孩子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让医官所送了助孕的补药来。”
“可不是呢,这药,也只有咱们凤鸾宫有,那里面可都是上等补身的药材,娘娘,咱们悄悄的喝,可不能让宫里其余的人知道,否则,千防万防,总会防不住的。”墨春悄声道:“时辰差不多,药应该煎好了,奴婢去取来吧?”
“嗯,去吧。”皇后心里甜滋滋的,对于多年来不得圣宠的郁郁皆因一碗一碗的补药而消散,她起初也小小怀疑过,但墨春悄悄请了医官询问,医官也说是补身的,皇后才放心喝,眼瞅着喝了也快两个月,皇后内心是心急如焚,但好在墨春时常劝着。
煎药的活墨春派给了锦屏,经先前锦屏掌掴江婕妤一事后,锦屏在凤鸾宫中的地位急转而下,皇后身边贴身宫女的位置虽然给她留着,但到底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了,说句明白话,现今的凤鸾宫,墨春是实打实的掌事姑姑,皇后身边的宫令女官了。
“姑姑,药煎好了,奴婢先盛出来吧。”锦屏穿着普通宫女的冬衣,显得有些畏手畏脚,她看见墨春前来,急忙说道。
墨春笑吟吟道:“锦屏,这煎药的活给你做,其实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但这活实在是关系着皇后娘娘凤体康健,不交给你,我实在不放心,你辛苦了。”
“姑姑哪里话。”锦屏谄媚着扬起笑:“姑姑替皇后娘娘掌管凤鸾宫,奴婢全听姑姑差遣。”
识时务者为俊杰,墨春心里冷冷一笑,脸上却亲近道:“到底是皇后娘娘贴身带进宫的,识大体,那这药就交给我吧,我送进去,服侍娘娘喝药。天寒地冻的,你守着炭火休息会吧。”
锦屏干笑着答应,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装进食篮里,交给墨春。
前几日,沈清姀不过一句猜测的话,这雪真就纷纷扬扬下了好几日,直铺得地上白茫茫一片,人踩在上面像是步上了云端,软绵绵的,好容易等到天放晴,雪化了不少后天气愈发的冷。
这日,萧祈遣了一顶外在其貌不扬,内里却是极其舒适的软轿前来接沈清姀去勤政殿,忍冬不仅替沈清姀裹了一件萧祈新赏赐的狐毛披风,由嫌不够,又添了一个暖套和手炉让沈清姀捧着,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又加了一条赤狐围脖才安心,一路送了沈清姀进轿。
忍冬操心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但小心为上总没有错,抬轿的小太监们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挑了积雪少且防滑的路段走,一路稳稳当当将人送到了勤政殿门口,陈福早就等在了殿门外。
他一路小跑下去接了沈清姀道:“雪才化,圣上就迫不及待想见娘娘了,为着掩人耳目,这不,圣上总不能老去瑶华宫,还是辛苦娘娘过来了。小太监们伺候的怎样?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娘娘只管说,奴才教训着他们。”
要不说陈福是勤政殿的总管太监呢,三言两语间既替萧祈说了话,又卖了沈清姀的好,说话间让人如沐春风。
只沈清姀与陈福相识许久,这样的话或许平常妃嫔听了会受宠若惊,这厢落在沈清姀耳朵里,却单单让她柳叶眉一扬,笑容似远山云雾,轻飘飘就过去了。
陈福尴尬一笑,心里想着,这人啊,性子是怎样都变不了多少的,不过,变不了也有变不了的好处,不然,圣上也不会眼巴巴惦记这么多年。
陈福顾及沈清姀的身子,并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领着人赶忙进殿去,外边儿如何的冻人手脚,都和勤政殿内殿毫不相干,地龙的热意遍布四周,又不像碳炉一样时而热,时而很热。
萧祈正盘腿坐在软榻上,百格窗外的雪映衬出一抹光亮打在他身上,墨黑色常服上的五爪黑龙几乎是栩栩如生,欲要腾飞而起,但这样肃穆并显龙威的场景,却被一盆静静绽放,散发清醇幽香的寒兰所打破,如此不和谐的场景又显得格外合配,沈清姀一时停住了脚步,怔怔站着。
萧祈抬头,光晕下沈清姀身着月牙白宫装静静站着,一如往昔的容貌因被殿内热气所熏,面颊上有一团红晕,配着赤狐围脖,整个人清冷中带着一丝魅意,像是幽静山谷中任人采撷的一朵娇嫩海棠花。
萧祈忽然鼻尖拂过一阵清香,他清楚记得沈清姀做女官时,为着避嫌,不用香粉,但爱佩戴香囊,那时候,她身上总会有若有若无的香气飘出,有时是茉莉,有时是玉兰,不明显,但足够让人怦然心动。
萧祈想着,嘴角控制不住往上勾,他看见了沈清姀发髻间简简单单的白玉铃兰流苏簪,和从前一样不曾染色的纤指,以及从始至终没有浓重的脂粉香气,这令萧祈恍惚忆起沈清姀还在太后身边时,自已唯一与她肌肤相接触的一次。
微凉的手腕轻轻一握就仿佛易碎的白瓷,那时候鼻尖残留的是什么味道?
萧祈想,好像是冷淡亦留香的纯白栀子香。
第148章 高婕妤
静谧的环境下,二人相对无言,唯有萧祈温柔如月光般的目光注视着沈清姀,朝她伸手道:“过来。”
沈清姀外面的披风早被忍冬摘下,此刻,哪怕弃了手中暖炉也不会觉得冷,沈清姀睫毛扫过眼下,将手搭在了萧祈掌中,她一面顺着力道坐在他面前,一面扯掉了赤狐围脖,露出底下白皙清瘦的锁骨,如上等的凝脂白玉。
萧祈目光在上面流连,但做到了克几,他下意识说道:“怎么还这么瘦?朕让人送去的补药还有吃食没用吗?你现在有着身孕,得爱惜自已的身子,不然到时候生产起来,身子亏损的还是自已。”
“臣妾初初有孕,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沈清姀眼神擦过自已纤细腕间,挑眉道:“且董医官可是说了,平日里该如何还是如何,不用刻意为着腹中孩子而多饮多食,不然胎大难产。”
萧祈一噎,随即啧一声道:“是是是,该怎样还是怎样。朕说不过你,但你也别口无遮拦,那些不吉利的话听听就算了。”
妇人生子,胎大难产之事并不是没有,沈清姀方才不过与萧祈说嘴,此刻,真要她再说,当然也不肯,于是侧首望着案上寒兰,静静出神。
寒兰耐养,又有花房宫人悉心培育,哪怕寒冬腊月照旧枝条翠绿,花茎粗壮,如高冷美人矜持又自傲。
萧祈见沈清姀神情安宁打量着寒兰,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道:“这是花房养出的唯一一盆寒兰,此品种应该在春日四五月开放,可朕却强人所难了一把,你觉得好看吗?”
花应该才浇过水,上端的花苞上顶着一颗圆润水珠,萧祈一碰,咕噜噜滚下来,沾湿了他的手,沈清姀想也没想递上自已的贴身帕子,手伸到半空又猛然停住,不进不退,可萧祈哪管这么多,顺其自然接了过来擦手。
沈清姀玉笋搭在一边,曼声道:“花房的人照着圣上心意养育,自然是养出最好的一盆来,否则怎么能做到绝无仅有?冬日里唯一一抹翠绿,当然是好看的。”
“绝无仅有...”萧祈凝视沈清姀半边侧颜,笃定道:“朕不敢保证天底下是不是绝无仅有,但后宫之中,这一盆寒兰的确是。等等回去时,让忍冬抱回去,让它在瑶华宫好好养着。”
沈清姀诧异,终于将目光从寒兰之上移开:“圣上要将此花赏赐给臣妾?为什么?”
萧祈与沈清姀对望,出乎意料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要是不喜欢,那就丢了,让这个绝无仅有不存在,且这花本来就是朕让人培育出来后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