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各方势力都在盯着刑部,也让刑部处理起来更加束手束脚。
随着时间拖得越来越长,皇帝的身体日渐好转,各方势力的拉锯战也开始焦灼起来。
你陷害我一脚,我陷害你一脚,不管有用没用,都致力于先往对方身上泼一盆脏水,自己不一定干净,但是对手必须不能干净。
当然,最开始的那两盆子脏水,是萧霁月借别人的手泼的,目的就是将水搅浑了,拉所有人下水,让刑部摸不着她这条“鱼”。
最终在这盆脏水再也搅不动了的时候,各方势力相互妥协了,谁杀了公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沾到任何人头上,必须有一个完美的替死鬼来结案。
五月初六,这桩案子在他们的操纵之下,终于有了结果。
杀人凶手是太监田风,也就是大太监田真的干儿子,在大殿之上抽刀杀了田真的人。
刑部查出来,他有一个关系甚好的同乡宫女。那宫女被田真糟蹋了,不堪受辱,投诉无门,最后投湖自尽了。
田风因为这事恨上了田真,同时也一直觊觎着田真手里的权力,所以在大殿之上,听到皇上的命令之后,才会那么果决地抽刀杀人。
他或许以为自己奉命行事,田真死了,既报了仇,自己又有机会上位,顶替田真的位置,只是没想到皇上杀红了眼,连他一起杀了。
这些都是真实的,皇宫之内,有迹可查。
然后公主府中又正好有一位被公主打死的男宠,与田风和那个死去的宫女来自同一个地方。
刑部便给这个死去的男宠按了一个身份,田风的弟弟。
他为给弟弟报仇,杀了永寿公主,又嫁祸给田真,想等田真伏诛后,自己取而代之。
他作为田真的心腹,这一切都能够轻易办到,而且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也攀扯不上其他人。
各方势力对这个结果都非常满意,永寿公主的死,结束在这里,是最好的结果。
在多方努力之下,这桩案子已经做成了一桩铁案。
案子呈到御前的时候,皇帝再次震怒,并不接受这个结果,于是换了一拨人,继续再查。
数日后,呈上来的结果,还是如此。
再换人,再查,结果还是如此,皇帝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所有人因为同样的利益而达成同盟的时候,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被封住耳朵和眼睛,听不到真相,也看不到真相。
活着的永寿公主是压在众人头顶的一座大山,她恣意妄为,好色贪婪,毁了多少大好男儿,毁了多少多情女子。
死了的永寿公主是一把刀,一滩污水,谁都害怕被别人拿着这把刀捅伤自己,害怕沾染上这滩污水,坠入深渊。
最终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她终于变成了一片无关紧要的灰烬,被人遗忘在风里。
萧霁月站在风里,伸手接住一片燃烧了一半的黄纸钱,眼睛看向高台之上为永寿公主做道场的国师。
第149章 国师
永寿公主的死亡尘埃落定, 各地入京祝寿的使团也开始陆续离开。
薛情、明远和阿桥三人,易装改容被放进淮南道的队伍中,由萧雀陪着送回淮南。
明远和阿桥去阳平山的明月卫, 薛情则在淮南转道, 带上萧霁月给他的人和钱, 前往岭南道。
萧霁月独自一人留了下来,继续潜伏在城西的民房之中。
直到转上水路,上了船,明远和阿桥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淮南道。
明远自从得知这个消息, 便一直惴惴不安。
晚上, 两人一回到共同的舱房, 他立刻关上门, 凑近阿桥的耳边,压低声音, 紧张兮兮地说道:“阿桥, 淮南,淮南啊,咱们怕是小命要保不住了, 跳船跑吧。”
“啊?我不会游水啊。”阿桥呆呆地看着他一副被狗咬了尾巴的急躁样子。
明远挠了挠头, 急得直转圈:“我也不会游水, 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得了条生路,没想到竟然是条死路。真是天要亡我。”
“淮南怎么了?”阿桥拽住渐渐暴躁起来的明远,不解道,“为什么去淮南会死?”
明远疾步走到门边, 伸头往外看了看, 确定走廊里没有人,又把头缩了回来, 拉着阿桥趴到床上,用被子将两个人的脑袋罩在一起,小声问道:“你知道淮南的萧大公子吧?”
“知道啊。”被子里又闷又热,阿桥想钻出来。
明远伸手把他按住,急道:“那他惨死在长江上的事情,你也知道吧?”
“知道啊。”阿桥闷闷地回道,不过他是后来知道的,萧大公子死的时候,他还没进公主府,乡野穷小子一个,不知道这些大人物的事情。
“那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明远胆战心惊地问道。
“不知道啊。”阿桥抖了抖被子,想凉快一点,手立刻又被明远按住,他感受到明远冰凉的手指,心下一惊,诧异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害死萧大公子的凶手?”
“嘘。”明远在黑暗中胡乱按住他的嘴,紧张道:“小点声,小点声,要是被发现了,咱俩现在就得被扔进河里喂鱼。”
阿桥嗡嗡了半天,明远也不松手,兀自开口说道:“是公主,是公主杀了萧大公子。”
阿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死命地拽着明远的手拉开一点距离,喘息着问道:“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那时候你还没进公主府呢?”
“真的,有一次,我喝醉了留宿在公主的卧房中。半夜醒来,看见公主拿着一副画在自言自语,说什么‘你不愿意走我这条道,那我就送你去走黄泉路,黄泉路怎么样?好不好走。’她自言自语了一大串,我记不清了,但是那意思就是萧大公子不想跟她,然后被她杀了。”
“我当时吓得没敢出声,后来又找了个机会,特地偷偷去看了那副画,画上的人长得跟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下边标着淮南萧霁川。错不了,就是公主杀的。”
“咱们作为公主的前男宠,此去淮南,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可是,我们也不是自愿做公主的男宠的啊。”阿桥失落道。
“谁管你是不是自愿的,在别人眼里咱们就是公主的男人。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逃跑。”
“要不咱们再观察观察?他们好像还不知道这个秘密,不然早把咱俩杀了。”阿桥分析道。
“也对。”明远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杀咱俩就跟捏死两只蚂蚁一样容易,没有必要带回淮南再杀。不过,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等找到机会,咱俩还是得先跑为上。”
阿桥点点头,认同道:“嗯,先跑为上。”
两个在洪流之中苦苦挣扎的人,前途再次笼罩上一层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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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灵机道长给永寿公主做的道场,设在城外的灵霄观,一共七七四十九天。
进入六月之后,天气已经炎热起来,灵霄观主观前的平台上,道旗低垂在旗杆上,太阳炙烤着大地,手持黄色符箓的道士们,个个汗流浃背,黄豆粒般的汗珠从额头滚到鬓角,再从鬓角沿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
他们站成一个圈,将国师灵机道长围在中间。
国师一手持长剑,一手拿着同样的黄色符箓,在观前晃来晃去,嘴中念念有词。
跳了许久之后,他将长剑放回案台的剑架上,拿起案台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从嘴中喷出一阵酒雾,喷在那张黄色符箓上。
接着其他手持符箓之人依次上前,将手中的符箓叠放在案台那张符箓之上。
所有人放完之后,国师又在上面喷了一口酒。
灵霄观外的一株高树的枝桠上,坐着一个黑衣少年,正是穿了男装的萧霁月。
她每日都来,随机找一株大树,坐在树冠之中,看国师做道场。
七七四十九场,今日已经是最后一场了。
这场结束之后,永寿公主的陵寝就要关闭。
她的目光定在那一沓黄色符箓上,屏住呼吸,等着,等着。
案台前放着一个成人双臂拢抱粗的铜鼎,里面满满的黑色灰烬,是前面四十八天积攒下来的。
国师将手中的黄色符箓点燃,扔了进去,接着又将四周摆放好的黄纸钱,一把一把地往里扔去。
铜鼎中的火苗从一小撮,快速燃烧起来,蹿出铜鼎半尺高。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道场传出,黑云升起,火光大胜。
观中道士们被巨大的冲击力震飞出去,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灵霄观的主观和观前道场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坍塌的大殿,震碎的地面,废墟之上仍在燃烧的火苗,四周焦臭零散的身体残块,他们仿佛站在人间地狱之中。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呢?”一个道士喊道。
另一个道士拽住他,往旁边一块还在燃烧着的布条指了指,颤声道:“没了,都没了。”
道场中的所有人都没了。
那人看到布条,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嚎叫道:“天怒了,触动天怒了,上天降下了惩罚。”
“不要胡说,你想死是不是?”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扇在他的脸上。“天降惩罚,惩罚谁?惩罚国师,永寿公主,还是皇上?”
“必须是人祸,想保住道祖传承,保住大家的性命,就必须是人祸。”
“这般的阵仗,怎么可能是人祸所为,人力哪有这等移山填海之威。”跪在地上的道士惊恐道。
“快点收拾残局,在城中差役过来之前收拾出来,伪装成炼丹炉爆.炸的场景,到时候就说有歹人利用炼丹炸炉的材料,引发爆.炸,杀了国师大人,然后找个替死鬼。”
“这件事必须压下去,不能被外面的人知道。”
院子中的道士,似是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忍着身体的疼痛,快速收拾起来。
远处大树上的萧霁月,听了他们的对话,冷哼一声,从树上跳下来,快速向灵霄观跑去。
她在铜鼎中布满了炸药,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快速跃进灵霄观中,从被震死的道童身上剥下一件破烂染血的道袍,套到自己身上,然后将头发抓乱。
绕着观中所有屋子跑了一圈,用火折子将屋子点着。
在熊熊烈火之中,疯疯癫癫地跑出了灵霄观。
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天罚了,天罚劈死了国师大人,上天降罪了。”
“天罚劈了公主的道场,劈了灵霄观。上天降下惩罚了,天罚了,天罚了。”
她疯疯癫癫地,一路跑,一路喊,语无伦次,好像已经被天罚吓傻了一般。
但这些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那些听到动静过来查看之人的耳朵中。
她专挑人多的地方跑,有人想上前拦住她,问问详细情况,又抓不住她。
她像个不要命的疯子一般,直接闯过了城门口的检查,冲进了城中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守城士兵们在后边追了上来,在人流的阻隔下,士兵们离她越来越远,一会儿的工夫就将人跟丢了。
城中之人虽然也听到了巨大的声响,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但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今被她这样一喊,大家都知道是灵霄观出事了,永寿公主的道场招来了天罚,国师大人受天罚而死。
民众们窃窃私语起来,这是何等的罪孽,招来了上天的惩罚。
“永寿公主生.性.淫.乱,残害了多少好男儿,死后还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祈福,看看遭报应了吧,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国师妖言惑众,祸乱宫廷,让皇上沉迷修仙问道。”
“道士们仗着皇上撑腰,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老天终于看不下去了。”
“怎么只劈了一座灵霄观,把所有道观都劈了才好。”
……
这个消息不仅在民众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还被各地隐藏在云京中的细作抓到,快速利用了起来。
很快灵霄观降下天罚之事,就从惩罚永寿公主,惩罚国师,惩罚道士,转移到皇帝身上,矛头直指皇帝不仁,不顾江山社稷,沉迷修仙问道,令天下万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引来上天的惩罚。
这消息传播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了大家的想象,以星火燎原之势,向四方蔓延开来。
四处起义的民众,反叛的军队,都有了一个正当又正义的理由,挂上了“替天行道,征讨昏君”的旗帜。
那一日,疯疯癫癫的小道士萧霁月,最后冲破另一个城门,出了城,在士兵的一路追杀之下,跳进了云京城外的洛水河。
她跳河之前,还喊着:“死了,死了,都死了,上天让我们死,我们都得死,谁也逃不掉了,谁也逃不掉……”
接着人便被巨浪卷了进去,消失在翻滚的河水之中,再没有起来。
追上来的士兵,看见这一幕,觉得她是真的疯了,被天罚吓疯了。
然而,在他们看不见的一处下游河滩,萧霁月从水中冒出来,爬上岸边,消失在了繁茂深密的山林之中,离开了早已混乱成一锅粥的云京。
她那一整个铜鼎的炸.药,不仅仅是杀了国师灵机,更是在大周朝的破烂山河上,拍下了重重的一掌,震碎了赵氏皇族最后的命脉,将皇帝彻底拍在了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