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退下去后,陈启捏着手中的茶杯,思索,到底是谁杀了韦思三人,他的队伍中有奸细,但是这奸细到底是哪方的人,一时根本猜不出来。
他只希望那奸细是不想看到他与河南合作,才将人给杀了。如此,这件事情还能隐瞒的住。
如果奸细是河南道的人,他们杀了韦思三人,肯定会将这事暴露出来,继续煽动之前那些士兵,激化矛盾,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能将命运押在别人手里,转移矛盾的方法,当然是制造一场更大的矛盾。
陈启立刻遣人将老黄叫了过来,两人在大帐之内,秘密商讨了一个时辰,老黄起身搓了搓脸,面色凝重地走了出去。
第173章 赐婚
河南道, 宿州城。
衙署官房内,苗孝全手中握着一卷书,靠在窗前的矮榻上, 书是棋谱, 身前摆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零零落落几枚黑白棋子。
他看一会儿书,然后对着棋盘摆弄两下棋子,姿态甚是悠闲,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
“咕嘟, 咕嘟”
水声响起, 缩在矮凳上的刺史刘建, 立刻从红泥炭炉上提起小铜壶, 将里面滚烫的开水倒入面前茶盘上的紫砂壶中。
热水浇过的茶叶,打着滚在水中翻腾着舒展开卷曲的枝叶, 浓烈的香气, 倏然间伴着升起的水雾在房中弥漫开来。
小桌案旁,正在整理公文的幕僚文俊,抬起头来, 往空气中轻轻嗅了一下, 笑道:“真香, 咱们也就是跟着节帅,才能闻到这等好物。”
刘建沏好一杯,起身恭敬地奉到苗孝全手边的小几上,谄笑道:“也就雾山尖这等好茶, 才配节帅的一身气度。”
苗孝全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道:“你们也一起尝尝。”
“那属下就厚着脸皮沾沾节帅的光,尝一盏。”刘建退回去, 倒了一杯,先奉到文俊的桌上,才又倒了一盏,凑到自己鼻下,沉醉地闻了闻。
苗孝全放下手中的书,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问道:“几日了?韦思应该动手了吧。”
文俊放下手中的笔,掐指算了算,回道:“过日子了,顺利的话,昨日应该就动手了。”
“二十两银子,一条命。唉,真是不便宜。”苗孝全叹道,“也不知道,他们事情办得如何?”
“估计陈贼现在看谁都像是奸细,惶惶不安得很。”刘建笑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韦思几人是自杀的,节帅此计真是高明。”
原来这一次,他们派遣韦思去往折州,根本不是谈合作,目的就是从内部搅乱敌人的军心,如此才有了两个卫兵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谈话。
陈启的军中本就鱼龙混杂,略施小计,从内部瓦解,要比外部硬打,容易得多。
两个卫兵的离间计成了,乱军必然军心大乱,从内部四分五裂。若是他们没成,三人死了,也能让陈启心绪难平,大力筛查奸细,闹得兵将不安。
文俊恭维道:“区区三人可抵万军,节帅之才,与兵圣比肩也。”
苗孝全看着桌上的棋盘中交错的黑白棋子,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心中也是颇为自得。
这时,房门被敲响,一个急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节帅,急报。”
苗孝全的眉毛厌烦地蹙了蹙,看向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进来。”
他现在真的很讨厌听到“急报”两个字,自从陈启入境河南以来,所有的急报就没有一件是好事,像是某种带着厄运的鸟叫一般。
但是,不管心底有多么厌恶,这些“急报”都不能不听。
听完,还要绞尽脑汁的做出决策。
一名信兵走进来,单膝跪地,将一封带着火漆的信,奉到苗孝全的手中,垂头禀报道:“节帅,览州乱了,府衙被□□掠一空,刺史和众官吏被乱民打成重伤,无数豪绅百姓举家逃亡,全都向着河东而去,军队拦都拦不住。”
这边刚刚禀报完,房门再次被敲响,“节帅,急报。”
苗孝全抬起手捏了捏额头,眼神凌厉地瞪着房门看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进来。”
这两个字听着平淡,但听在熟悉他的刘建和文俊耳朵里,已经是咬牙切齿,他们知道苗孝全已经绷成了一根弦,时刻都有可能断裂开来。
“节帅,秀州乱了……”接下来的话,与前脚到的览州信使所说一模一样。
苗孝全冷冷盯着他们的发顶,沉声问道:“一起乱了?说说为什么乱了。”
两个信兵互相看了一眼,先后回道:“有谣言传,节帅要拿览州秀州与乱军交换南部六州,百姓惧怕乱军烧杀抢掠,携家带口地跑了,有些义愤填膺之人,更是闯进府衙宣泄不满。消息传地太快,一夜之间就传遍全城,刺史府根本来不及应对。而且去府衙闹事的里面,有不少高手藏在其中,府衙中的护卫毫无还手之力。”
“哪日生出的事?”
览州信兵回道:“正月二十五。”
秀州信兵看了他一眼,跟着回道:“秀州也是正月二十五。”
“啪”的一声,棋盘飞起,落在地上,满盘棋子噼噼啪啪打在两个信兵身上,他们弯着脊梁,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文俊赶紧放下笔,小声道:“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
两人一时惶惶,不知该如何,悄悄侧头去看另一边的文俊和刘建。
见刘健也是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两人终于鼓起勇气,跪着慢慢退出了房间,轻轻开了门,又关上。
他们都知道苗孝全非常在意外在形象,才敢将两个信兵遣出去。
“砰———”,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有一片擦过刘建的手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
他立刻将手缩进衣袖之中,贴在袖子内侧,以防鲜血滴落下来。
“是谁?谁的手伸得这么长,敢在我背后使绊子。”苗孝全双眼阴沉道。
“事情出在这种时候,还正好是览州和秀州,必然和陈启撇不开关系。”文俊走过来,拆开桌子上的两封信,看着里面的内容,说道。
“我真是小瞧了这个土包子,竟然还会玩这种诡计。”
“跟他有关,不过,属下猜测不一定是他的人,陈启从南边一路打过来,北边他应该没有这么合用的人手才对。”文俊思索片刻,说道,“他可能在跟别人合作,这人有可能是段茂,也可能是河东的向砌,要不就是他在青州还有同盟,毕竟出事的两个州都紧邻青州。”
“给我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苗孝全狠厉道,满目狰狞,身上的儒雅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节帅息怒,属下这就就查。”文俊俯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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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城,衙署外不远处,有一间“望月茶楼”。
茶楼二楼一处靠街的包厢内,一人躺在椅子里,一双长腿搭在另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晃来晃去,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
他眯着眼睛,手拿一把茶壶,壶嘴对着嘴,不时地灌上一口,好不惬意。
另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趴在窗前,探着个脑袋往外看,看着看着,脖子也出去了,接着前胸也探了出去,再接下来,腰也探了出去……
“啊———”
一声惊叫。
“嘭———”一声巨响。
“蠢死了。”躺在椅子上的萧鹰嗤笑一声,收回长腿,又重新搭在椅子背上,手中的茶壶,一滴没洒。
原来是那少年差点从窗户掉出去,在最后一刻被青年人用脚勾了回来,摔在地上。
少年人揉着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道:“老大,你这一下也太用力了,我还不如直接掉下去呢。”
“哼!”萧鹰白了他一眼,道,“看清楚了吗?青子。”
“当然看清楚了。”少年顾青得意道,“我办事,你放心。两个信兵都是从北边来的,肯定是览州和秀州来的,这下有好戏看了。”
“嗯,你去买两只酱烧鸡回来,老头子爱吃这个。”萧鹰吩咐道。
“好来,还有姜记的八宝酱菜,刘记的猪蹄,爷爷都爱吃。”少年人已经忘了疼痛,一蹦一跳地蹿了出去。
老头子是衙署打扫院子的一个老仆,如果一切如计划一样顺利,最多半个时辰,他下工的时候,就能带消息出来了。
等顾青将买来的各种吃食摆好,一个灰白头发的老人推门走了进来。
“爷爷,是不是有好消息?”顾青立刻蹦起来,跑过去抱住刚刚进门的老人。
老人抓住他的手臂往下拽,笑骂
道:“都跟着鹰爷出去办差了,怎么还这么没点稳重劲。”
这时,躺在椅子上假寐的萧鹰,收腿坐了起来,看着祖孙俩儿,笑道:“顾老过来坐。”
顾青在背后推着爷爷坐到了桌子跟前,献宝一样,笑嘻嘻地将满桌子的菜介绍了一遍。
顾老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轻声叱道:“先说正事。”
萧鹰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两个人。
顾老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道:“让鹰爷见笑了,这小子调皮得很,以后还得靠鹰爷调.教。”
“好说,好说。”萧鹰弯着眼睛点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很有迷惑性,但是了解他的顾老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个温和的主。
“览州和秀州的信兵都到了,苗孝全气得掀了棋盘,砸了茶杯,从他们目前的调查方向看,查不到我们淮南。”顾老说道。
“嗯。”萧鹰笑道,“在合适的时机,稍微引导一下,让他们查到河东向氏身上去。”
“好。”
“顾老,快点吃吧,都是青子的一片孝心。”
“多谢鹰爷,那老头子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萧鹰懒懒地笑着,侧眸看向顾青,吩咐道,“拿笔墨来,事情做完,该给小家雀回个信。”
顾青取出一套特制的袖珍笔墨,摆在桌子上,萧鹰提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米粒大小的字。
写完之后,提在手中吹干,从一端卷起来,卷成小小的一个,塞进鸽子腿细的小筒里,递给顾青,道:“交给鸽子,晚上送走。”
顾青拿了纸条,走出去。
顾老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听说,雀爷现在是小姐跟前最得眼的红人。”
“嗯,好像是这么回事。”萧鹰回忆了一番,浅浅笑道。
“以鹰爷的本事,回到小姐身边,应该有更好的发展吧。”
萧鹰拿起刚刚灌满热茶的茶壶,壶嘴倾斜,茶水悬空冲入桌上的八宝酱菜里,好好一钵酱菜混在茶水中,变得稀稀烂烂,坏了本相也坏了本质。
顾老一惊,抬头看向对面持壶的年轻人,只见他扯着嘴角,一张英俊的面庞,明明在笑,眼睛却比毒蛇还凶恶,他心下一抖,手中筷子脱落,掉到桌子上。
萧鹰放下茶壶,慢条斯理地捡起掉落在桌上的筷子,捋顺了,拉开顾老粗糙的手,放了进去,笑道:“人老了,就好好做事,不要想些不该想的。你我的命,都是公子给的,公子不在了,那就是小姐的,小姐让做什么,就做好什么,自己想了,那就是错的,明白了吗?顾老。”
他收回手,支着下颌,端详着顾老那只颤抖到握不稳筷子的手,颇有兴致道:“哦,我忘了,顾青的命不是小姐的。怎么,你是想给顾青求个好前程?还准备踏着我这块垫脚石,往上走?”
“那顾青这条小命,怕是活不久了。”
“鹰爷饶命。”顾老颤抖着双腿,跪在地上,求饶道,“都是我一时迷了心窍,阿青的命以后是鹰爷的,属下再也不过问了,求鹰爷饶了阿青,他什么都不知道。”
“起来。”
“求鹰爷饶命。”
“我说起来,你没有听到。”萧鹰虽然还在笑,但是声线已经像淬了寒冰一样冷。
顾老立刻爬起来,刚刚坐好,房门就被推开了,少年人欢快地蹦进来。
萧鹰侧过头,看着少年人,慢吞吞道:“青子,送你回去跟着雀爷做事,好不好?”
顾青一呆,立刻扑过去抱住萧鹰的大腿,哭号道:“老大,你不要我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一转头就要把我送到千里之外,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跟着阿雀,就是跟在小姐身边,你不想?”
顾青一怔,这话可是不好答了,他若是敢说不想,那不就成了不想跟在小姐身边做事,这还了得,老大得拧掉他的狗头。
“我现在能力有限,还不够资格到小姐面前去献丑,等着跟老大学几年本事,再去小姐面前听令。我跟着老大,一样是为小姐做事嘛。小姐既需要在跟前办事的,也需要在远方做事的,就像雀爷和鹰爷一样,我觉得我更适合跟着鹰爷在外边做任务。”
“行吧。”萧鹰晃了晃腿,从顾青手中挣脱出来,起身道,“那就继续跟着我,做事机灵点,再犯蠢,我可就不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顾青赶紧跟上,回头笑道:“爷爷,你慢慢吃,我跟老大先走了。”
“嗯,好好听话,好好干活。”顾老强扯出一个笑容,看着孙子跟在萧鹰身后出了门。
这一日,折州城外大营。
十几个狼狈不堪的汉子,跌跌撞撞地冲入营中,他们有的伤在腿上,跑起来一瘸一拐,有的伤在手臂,有的背上还插着翎箭,大多身上衣衫破烂,被血水染透。
营中士兵立刻迎上去,将他们扶进帐篷,找人来治伤。
一个只有轻微刀伤的汉子,从帐篷里冲出来,喊着:“我要见将军,河南军越界,我们遇到了河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