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卓压剑出枪,飞霜长剑回旋,两兵相接,铿锵之声不断,引来无数兵将围观。
飞霜且战且进,长剑架住银枪,忽然松了剑柄,剑以枪为支点快速回旋两圈,向沈兰卓手上绞来。
沈兰卓回枪之时,飞霜已旋身贴上了他的背后,短剑横于其咽喉一寸之处,长剑一个飞转收入背后剑鞘之中。
“沈八,别动哦,再动脑袋就搬家了。”一个清脆的笑声响起。
沈兰卓身体一滞,众人才发现他已受制于人。
围观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刚才那一瞬刀光剑影太快,他们竟然没看清八公子是怎么被人制住的。
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少女,竟是如此厉害,也难怪会被大将军带在身边了。
“公子———”
身旁那黑甲壮士嗷一嗓子,就提着狼牙棒哐当哐当地奔了过去,要救沈兰卓于水火之中。
连玉脚尖一挑,斜依在巨石后方的黑枪向着夔牛飞去。
连玉从巨石之上,凌空翻跃而起,接住黑枪,抵在夔牛后颈处,笑道:“想救你家公子,先打赢我。”
“啊———啊———”
夔牛大叫两声,手中狼牙棒在地上“哐哐”锤了两下,转过身来,怒瞪着连玉,左手向黑枪抓去,右手中的狼牙棒已经锤来。
连玉手中黑枪不避,反而任其抓住,自己松了枪杆,脚下在枪尾重重一踢,人已借力滑了出去。
狼牙棒锤了个空,夔牛抓住的黑枪,枪尾直飞敲在了他的脑袋上,“咣当”一声,枪头还握在他的手中,看上去像是他自己拿着黑枪在抽自己的脑袋。
他摇一摇蒙蒙的脑袋,去寻连玉,手上一疼,黑枪已被夺了去。
他不再用眼睛看,狼牙棒直接冲着力道来处锤去。但连玉人小灵活,一个滑身倒提长枪,从他胯.下滑到了背后,人还跪在地上,枪尖已点在夔牛的后腰,此局胜负已分。
周围再此响起排山倒海的叫喊声,欢呼声。
夔牛僵硬地转过身来,见那小人还半跪在地上,背对着他,手握枪尾,回头对他笑,“你输了哦,记得回去剪头发。”
“都在看什么,这么热闹?”一个清润又威严的声音穿过欢呼声传入众人耳朵中。
场面一下仿佛按了暂定一般,瞬间静寂无声。
众人自觉后退,这才发现沈兰台竟然一直站在最前方。
他挥挥手,道:“热闹看完了,都回去吧。”
看热闹的士兵们,如受惊的鸟兽般,瞬间散了个干净。连玉收枪站了起来,飞霜也收剑入鞘。
沈兰台看着四人厉声道:“军营不是给你们好勇斗狠的地方,大战当前,敌人未灭,自己倒是先斗起来了。一人二十军棍,先给你们记着,战后再罚。”
“精力这么旺盛,明日出战,你们四个为先锋,现在去营帐后面给我跪着。”
四个人垂着头,闷不吭声。
“怎么,不服?”沈兰台沉声问。
“服……”四人拖拖拉拉回答的甚不整齐。
沈兰卓提着枪,向中军帐篷的后方走去,其他三人立马跟上。连玉和飞霜,这才知道,“帐后跪着”原来是跪在中军大帐之后。
沈兰卓当先跪下,连玉跪在他身侧,他另一边是高大憨实的夔牛,连玉另一侧则是飞霜。
沈兰卓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他这般,主要是因为打输了,觉得没脸。
连玉歪头看他,嘀咕道:“你跪得这么熟练,看来是个惯犯呀。”
沈兰卓不看她,不想理她。
夔牛憨憨地接道:“公子,才不是。”
连玉看向那大块头脑袋后边碍眼的小辫子,叱道:“快剪头发,不准跟我梳一样的辫子。明日再让我看见它还在,我直接给你薅下来。”
夔牛两只蒲扇一般的大手,倏然护住自己的小辫子,叫道:“夔牛不要当和尚。”
这一转头,连玉才看见,他光秃秃的前额,刚才被枪杆敲过的地方,已经鼓起了一个又红又肿的大包,分外滑稽。
连玉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沈兰卓误以为她是嘲笑夔牛智弱,愤然道:“不准欺负夔牛。”手已经捂上了连玉的嘴巴。
———夔牛最怕别人嘲笑他笨,心里会偷偷难过。
手捂上来的那一瞬,连玉直接张口咬住了,沈兰卓疼得“嗷”一嗓子叫出来,伸手去推她,连玉也出手去挠他。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滚了出去,你抓我挠,你推我搡,不讲武德,不讲章法,像两个三岁孩童一般,在地上滚来滚去。
“住手!”一声厉喝传来,两人僵在一起,同时抬头望去。
沈兰台正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们。他俯身,抓住两人身后的甲衣,一手一个提走了。
回到帐中,在门帘内,将两人扔在地下,叱道:“一边一个,跪好。”
两人讪讪爬起来,自分左右,在门两侧跪下。
不久,斥候队队长进来禀报,信州城大危,七日来,南诏日日攻城,不出三日城门必破。
第91章 再遇凤亭
四月二十七, 南诏再度攻城。
城墙之上,徐有虎持剑厮杀,身上已经多处负伤, 却是愈战愈勇, 对身体之伤毫无所忌。
他懦弱胆小了一辈子, 这几日,反倒是真正的勇猛了起来,骨血都在震颤,不知疲, 不知倦, 有了一种明光普照、脚立大地的踏实感觉。
又一个南诏士兵被杀下墙头, 徐有虎扶墙而立, 手臂处挨了一刀,热血涓涓而出顺着手臂向下, 浸染墙上砖石。
“徐节帅。”一黑衣女子击退敌手, 持刀护卫过来,“今日攻势比之前更猛烈,城门怕是守不住了。”
徐有虎往城下看一眼, 城下一黑衣银甲的少年正立于马上, 看着他笑, 那漂亮的容颜,在春日的暖阳下,反而散发出刺骨的寒光。
心下一沉,多日未见, 这匹狼还是来了。
他被这少年一路追着赶着, 南诏大将是谁都还没见到,就失掉了半壁东川。这几日攻城的敌军之中没见到他, 还多存侥幸,以为敌军已经换将,却不想该等的没等到,怕见的反而来了。
天亡信州城啊!
徐有虎叹息道:“彭小姐,城破以后不要抵抗,带着你的人逃吧!”
这彭小姐正是白水渡彭家船队的彭鹰。
她行船至此,运气不好,恰遇南诏兵至,夺了白水江,便被堵在了信州城。城中守军疲弱,彭鹰带了船队中的好手,自发协助守城,与徐有虎并肩御敌七日。
虽然此前也一直听说,这徐节帅懦弱无能,但这七日,她见到的徐节帅与传闻中并不相同,是个不畏刀枪、以身护城的硬汉。
彭鹰对其品格,甚是敬佩。
“徐节帅,你?”她眼见着徐有虎往城下看了一眼,便瞬间失了精气,整个人颓丧下来。
徐有虎道:“狼来了,拦不住了。”
彭鹰砍杀掉一个敌兵,向城外望去,要看一看,这令徐节帅丧了气的“狼”,到底是什么人物。
这一看之下,只见远方旌旗飘荡,迎风猎猎的红色大旗上,一个曜黑的“沈”字锋锐毕露,如铁枪银剑,气势冲天。
她大喜道:“沈家军,是沈家军,有救了,信州有救了。”
徐有虎站起来,极目望去,见果然是沈家军旗,正快速向这方移动,瞬间热血燃起,大笑三声,豪气冲天,喊道:“兄弟们!杀啊!援军到了,沈家军到了!今天就让这帮南诏小崽子们,有来无回!”
城上所剩残兵,瞬间被鼓舞到,士气大震,刀锋凶利向敌兵砍杀去。
沈兰台命军四面合围,每处留一个缺口,只求快速救城,不图灭敌。
沈兰卓带着夔牛,为先锋,领一支队伍,围攻南门。连玉和飞霜,分至东西两处城门,协助领军偏将攻城,沈兰台领主力部队围杀于北门。
红色旌旗漫天,战鼓雷雷,喊杀声四起,沈家军兵强马壮,声威震天。
先是飞箭如雨,倏然而至,南诏兵马被射了个人仰马翻。接着骑兵飞到,马踏刀砍,敌军瞬间溃散逃窜。
连玉追击一名将领至城南,将其斩落马下,见沈兰卓与夔牛二人正与一人缠斗,竟是已渐落下风。
她策马狂奔,看夔牛有危,脚踏马背,凌空飞起,长枪一挺,架住了削向夔牛颈部的利剑,定睛看去,竟然是老熟人。
她小手往后一推,将身壮如山的夔牛直接推离到战圈范围之外,凤亭在这个当空儿,一脚将沈兰卓踢飞出去三丈远。
连玉黑枪一立,笑道:“好久不见呀,小叛贼。”
“臭丫头,又是你。”凤亭怒目,扬起手中长剑攻去,连玉横枪去挡,却不想这是一个虚招,风亭脚下一挑,激扬起无数尘土扑向连玉眼睛。
连玉立刻闭眼摇头,抬手去遮,凤亭已经后退数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连玉见不远处正有一空骑,遂长枪戳地,擎飞而起,落于马背上,双腿重踢马腹,向着凤亭逃跑的方向追去。
“穷寇莫追!”沈兰卓朝她大喊一声,但连玉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不见踪影。
城墙之上,彭鹰砍掉一个敌兵头颅,惊喜道:“退了!退了!南诏退兵了”
回首,只见一个南诏兵的长刀刺入了徐有虎的腹部,彭鹰飞跑过来,一刀砍掉这名敌兵的脑袋,去扶徐有虎。
徐有虎靠在墙壁上,对她摇摇头,惨笑道:“信州,终于守住了,我也该走了。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话落,双眼已慢慢阖上,脸上最后凝固一摸释然而满足的微笑。
他要的结果达到了,其实彭鹰并没有注意到,他是自己放弃抵抗,任由敌兵的长刀插.进体内的。援军到了,他也不能再苟活了。
只能向死而生,以自己的命,拼一个守城有成、殉城有节的名声,为家族与妻儿博取一条生路。
他这一生起起伏伏,庸庸碌碌,都在为个人名利而钻营,到死终于做成了一件有价值,有血气的事。
“徐节帅———”彭鹰凄声大呼。
南诏兵大败,溃逃。
沈家军立于城下,信州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
沈兰台下令,大军于城外安营扎寨,沈兰卓领三千兵马入城,接管信州。
沈兰台坐于马上,立在南城门,极目远望。一亲兵来报,徐有虎刚刚于城墙之上殉城了。
他身形一滞,翻身下马,抬步向城墙而去。
彭鹰跪在徐有虎身侧,凄凄惶惶,叫一声“徐节帅”,抹一把脸上的泪,听甲胄之声渐近,停在自己身侧,见一双绣金黑靴出现在眼前。
她仰首望去,甲胄凛光,风神俊貌,正是蓉城侯府沈兰台。
沈兰台伸出一只手,她将手搭上去,借力站了起来,眼尾泛红,轻声道:“五公子。”
沈兰台:“彭小姐,好久不见。”
彭鹰道:“阿鹰谢五公子救命之恩。”
“兰台此行,尊的是皇命,于彭小姐并无微尘之恩。”沈兰台道,“反而是彭小姐义勇守城,令在下钦佩。”
“送徐节帅回府衙。”他吩咐道。
“是,将军。”身后两名亲兵,立刻上前抬起徐有虎的尸首,沿楼梯下去。
彭鹰这才发现,此情此景之下,自己那声“五公子”唤的有些不合时宜,脸颊微红,道:“沈将军,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阿鹰在所不辞。”
沈兰台往前一步,一手搭在城墙砖石之上,道:“在下正有一些关于徐节帅的事情,想求问于彭小姐,望小姐相助。”
彭鹰伸手抚一下耳鬓的发丝,笑道:“沈将军客气了,您问就是,阿鹰知无不言。”
南诏兵马退回白水江畔的道路有两条,沈兰台早已在两处,各埋伏了一千弓弩手,但见逃兵,立刻射之。
逃兵与箭雨,也顾不上反击,四处躲藏逃窜,再损一半,等回到营地,已是所剩无几。
凤亭当时见己方兵马溃散,敌军来势汹汹,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本想斩杀其两名先锋官,也算不枉自己走这一趟。
后见连玉杀来,知道一时拿不下这个臭丫头,再耽搁下去,周军合围过来,自己反倒可能殒命于此,不敢恋战,遂耍了心机,从连玉手中逃窜而去。
他在前方一路狂奔,身后马蹄声阵阵,猜想必定是那丫头追来了,心下惊惧她的一手箭术,极力控制座下马儿穿行于树林之间,蛇形前进。
突见前方回撤之兵马,遇到林中埋伏,死于箭雨之下无数,他不敢贸然前进,又恐后方追兵,只得临时调转马头朝山上奔去。
这一耽误,便露出了破绽来,连玉紧跟其后,看准时机抽弓拔箭,要将这臭小子射杀于此。
一抽?嗯?没有……
再摸一把,还是没有……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座下骑的并不是黑风怪,她的弓箭还挂在黑风怪身上,而这匹马的箭壶之中孤零零晃荡着一支箭,弓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她眉头一皱,不再耽搁,直接举起手中长枪冲凤亭后背掷了过去。
这一枪携风雷之势,呼啸而来,眼见枪尖已近,凤亭要命丧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