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代出了萧霁川的母亲一人,到了沈兰台这一代,至今没有一个女孩出生,这可能也是沈兰台对表妹阿月念念不忘的缘故之一。
他们刚走到兵器库门口,库门倏然推开,一个红衣少年从里面跳了出来,差点撞在连玉身上。
连玉一闪,避开了。
那少年笑道:“这个妹妹看着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油腔滑调,再这般没个正形,我就把你塞进新兵营去。”沈兰台叱道。
那少年抬起头来,这才看见立在一旁的沈兰台,忙笑道:“五哥,你回来了?正好你把内库打开,让我去挑一杆枪,外边这些,没有一杆用着顺手的。”
他眼睛又转到连玉身上,笑道:“妹妹是五哥带回来的吗,是哪家的呀,以后要在府里长住吗?我院子旁边的明月楼最好了,妹妹住去那里可好?我今日见着妹妹,觉得跟妹妹甚是有缘,好像很早之前就见过一般,心里欢喜得很。”
“沈兰止,你闭嘴。”沈兰台喝道。这个九弟是沈家的异类,不爱武功,不爱读书,学什么都是个半吊子,就是爱说话,招猫逗狗的。
祖父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他说:“想做个说书先生,说尽天下奇人轶事。”
因着这事,被罚跪了三天的祠堂,出来之后还是不着四六。
连玉看着他,笑道:“沈公子好,我叫连玉,不是哪家的妹妹,也不住在侯府。”
沈兰台道:“你不住在侯府,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住客栈。”连玉回道。
沈兰台道:“你表哥将你交给我,我就要负责你的安全,如何能让你去住客栈?这也不是沈家的待客之道。”
连玉笑道:“沈哥哥,表哥说,你觉得我想嫁给你,这让你很为难。他说,我不能住在侯府,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
沈兰台:……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他有这么自恋?竟然觉得一个小姑娘会想要嫁给他,怕不是有病吧?有病的肯定不是他,定是孟二在背后造谣诬陷。
他刚想解释一下,旁边已传来一阵疯癫的大笑声,一听便知是沈兰止。
红衣少年已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大笑之声仍然不止。
连玉又接着解释道:“沈哥哥,你不用为难的。其实我是修道之人,终身不婚嫁的。”
沈兰台:……
也不必这么狠吧,孟二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沈兰台干咳一下,劝道:“那个话,你表哥可能听错了,你年纪还小,不要多想。”
沈兰止站起来,笑道:“连妹妹,你不要放在心上,肯定是五哥喝醉了,又在胡言乱语。你不知道,他在我们蓉城可抢手了,好多姑娘都惦记他,他害怕得紧,要每日三省吾身,为阿月表妹守身如玉。”
沈兰止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他酒量差,一喝就醉,醉了就觉得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在觊觎他。”
连玉认真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兰台一眼。
沈兰止一看,得到了对方的认同,立马谄笑道:“妹妹修的是什么道,可否替我引荐一下,其实我对这方面也是颇有兴趣的,咱们这个派系是不是一定不能成亲啊?我也不想成亲。”
沈兰台,敲了一下他的头,威胁道:“你这是想让三叔打断你的狗腿?”
“公子。”晴天穿过演武场跑过来,正看见站在最后的飞霜,讶异道,“是你?”
飞霜惊喜道:“大哥,好久不见,多谢大哥之前的指点。”
晴天忙道:“不用客气,你的剑术又有进步了吧?有机会咱们切磋一下。”他转向沈兰台,解释,“公子,这就是属下在驿站提过的,那个很有剑术天赋的姑娘。”
沈兰台点一点头,道:“那一会儿进去,挑一柄剑吧。这里的剑虽然没有枪多,但也有几柄品质还不错的。”
飞霜行了一礼,道:“谢谢沈公子。”
众人跟在沈兰台后,一起走进兵器库。
库内非常宽敞,是一间宽三丈,长十多丈的大屋子,一列列架子上,分门别类,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连玉目不暇接,看得兴趣盎然。
沈兰止凑过来,悄悄道:“不要看这些,这里没有好东西,五哥的私库里才都是宝贝。”
连玉看他,眼中故意露出不解之色,等着他再多说点。
沈兰止果然是个话匣子,一见她这眼色,便迫不及待解惑道:“我们沈家的男儿以军功立身,谁身上军功多,谁在家里就更有话语权。私库这种东西,当然只有五哥这样的才有,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就什么也没有,在家里毫无地位,甚至比不上五岁的大侄子。”
连玉投来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沈兰止笑道:“哎,哎,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嘴甜,在家里吃得开,他们都很疼我的。五岁的大侄子都把冰糖葫芦留给我吃。因为我们家没有女儿嘛,我这样的小可爱,也是独树一帜的,物以稀为贵。”
沈兰台走到里侧的一间小屋门口,晴天上前开了门。
众人入内,房间不大,四面墙上挂满了兵器,每一样都是崭新锃亮,一看就知道是经常保养的,比外面大库中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沈兰止钻进去,直奔目标,一把扯下了西墙上的一杆□□,那枪身比其他的枪要短上两尺,枪杆也要细瘦许多,枪头挂红缨,枪尾部刻有一株兰草。
他握着那柄枪爱不释手,叫道:“五哥,我要这个,这个最适合我了,外面那些枪太重,累手得很。”
“这柄是给连玉的。”沈兰台轻叱道,“你再换一杆。”
沈兰止恋恋不舍:“为什么?”
沈兰台恨铁不成钢:“这是我八岁时用的枪,长度和重量是为孩子特制的,你看看你自己的身高,你已经十四了。它在你手里还是长枪吗?”
然而连玉却没有看上这杆小巧玲珑的□□,人已经走到东面的墙角,那里躺着一杆漆黑的枪,外形暗沉朴拙,隐于这个角落里并不显眼。
连玉嫩白的小手,握上了漆黑的枪杆。
“这杆枪是乌玄铁所炼,枪身太重,你再看看别的?”沈兰台提醒道。
下一刻,连玉已经将它拿在手里,轻轻比划了两圈,用起来颇为轻松,笑道:“我觉得不重,很合用,沈哥哥能送给我吗?若是不行,我就重新再挑一杆,表哥教我,不能夺人所好。”
沈兰台瞳孔震了震,虽然孟二提过一嘴,但他也没有想到小丫头的力气如此之大,乌玄铁难得,能炼制成这杆枪更是难得,终是因为太重,用起来缺少灵巧,弃于库中多年。
他也是因为不忍神兵蒙尘,才收到私库之中,让人时时打理,却没想到真正拾起这杆枪的竟是个小姑娘。
他理了理心神:“那倒没有,你觉得合用就可。”
沈兰止蹭过来,瞄一眼,道:“我看一看,你找到了什么宝贝。”
连玉将手中的枪轻轻往他那边一抛,沈兰止接住,又没有接住,因为他已经被黑枪压在了地上,躺在地上艰难道:“救……救我,好重。”
连玉脚尖一挑,又将黑枪挑了起来,伸手接住,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沈兰止。
沈兰止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被压痛的胸膛,道:“太沉了,你力气怎么这么大?你们这一派是不是修了什么隐世功法?”
“连妹妹帮忙引荐一下,收我入门呗?我很有天分的,市面上的道家修仙话本子,我都看过。”
连玉故作深沉道:“不行,你年龄太大了。我派讲求从小入门,修的是童子功。”
沈兰止听了年龄太大,耷拉下脑袋,一脸丧气,等他听到“童子功”三个字时,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叫道:“我是,我是童子,练童子功绝对没问题。我保证入了师门,一辈子不破童子之身。”
众人:……
沈兰台一言难尽地看看沈兰止,又看看连玉。
连玉虽然是张口就来的大忽悠,此刻被沈兰台的眼睛一看,心底也是发虚,她真的很难拒绝这双眼睛。
于是,清了清嗓子,拍拍沈兰止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们要先练筋骨,再修内经,你现在筋骨太弱,承受不住天地灵气。你先把沈家枪练好,筋骨强壮了,我再引你入门。”
沈兰止惊喜道:“此话可当真?”
连玉小手往身后一背,做一派高人样,点点头道:“自然当真,有沈哥哥作证。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沈哥哥?”
“好,一言为定。我五哥说的话,最是可信,有五哥作保,我信你。从今日起,我就勤加练枪,争取早日得入仙门。”
沈兰台心道,我说什么了,我一句话都没说,话都让你们说完了。
他看着沈兰止那疯癫样,试探着问道:“你不想说书了?”
沈兰止道:“说啊,修道又不影响说书,反而还能丰富我的说书内容。五哥,你不知道,现在茶馆酒肆最是盛行这个,什么御剑飞行,什么捉妖除怪,都是最热的场子。”
沈兰台扶额,果然不能对他抱有太大的期待。
飞霜也选了一柄合用的长剑,她现在已经十四岁,这一年身量长高了许多,那柄短剑虽然还在用,但有些剑法是需要用长剑的,就有些不合用,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如今能得一柄上乘的长剑自是好的。
几人选好兵器,从库中出来,沈兰止还是拿了那杆秀气的兰草银枪。
连玉要去住客栈,沈兰台极力的劝说挽留无果后,只能骑了马亲自送她们过去,沈兰止嚷嚷着也要陪她们住客栈,长伴仙师左右,接受熏陶。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栈,刚刚踏进门内,就遇见熟人。
第89章 太祖遗诏
这客栈之中的熟人, 正是闻远兄弟二人。
闻遥此番到蓉城,正是来求见沈兰台的。时有不巧,耽搁了这么久, 也没能等到沈兰台, 今日在此处见了, 甚是欣喜,邀了他进厢房之中,相谈要事。
而弟弟闻远,已在蓉城之中寻访多日, 差不多寻遍了每一家客栈, 都没能找到连玉, 在颓然沮丧之时, 骤然得见思慕之人,更是喜难自控, 上前一扑就要拥住心心念念的未来媳妇儿。
连玉脚下微移, 往旁边轻轻一避,倒是将身后的沈兰止让了出来。
闻远便结结实实地扑进了沈兰止的怀中,委屈道:“你知不知道,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我每日都在侯府之中, 也没见你上门, 小远子,你苦从何来?”沈兰止笑道。
闻远听了这话,忽从他怀中跳起来,惊叫道:“怎么是你?”
沈兰止道:“你以为是谁?”
“连玉呢?”
“上楼了。”沈兰止看一眼房顶, “你也认识连妹妹?”
闻远蹙眉道:“什么连妹妹, 那是我以后的媳妇儿,不准你这么叫, 花蝴蝶。”
“哈?”沈兰止上下扫了闻远,挑眉道,“妹妹连我五哥都看不上,会看得上你这只黑□□?”
“你找打,是不是?”闻远愤愤地瞪着沈兰止,以前他只觉长得黑,有男子气概,最是看不上沈兰止这样一身脂粉味的花蝴蝶,现在有了小心思,黑便成了他的痛处。
他这样貌,与芝兰玉树的五公子,确实比不得,心下更是忧愤。
沈兰止对自己的半吊子功夫,还是很清楚的,并不与他纠缠,闪身上楼,回道:“等我跟着连妹妹入了仙门,神功大成之日,再来与你一决高下。”
自那日起,沈兰台和闻遥便忙碌起来,甚少出现在客栈之中。
连玉要在蓉城游玩,沈兰止作为一个正事不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沈家唯一纨绔子弟,终日伴在左右,极尽地主之谊。此外,还跟着闻远这个钱袋子,负责结账。
这世间,人与人的欢乐并不相通,人与人的苦难更不相通。
三月中旬,大量流民涌入蓉城。起初,府衙还能出面安置,直到月末,涌入的流民越来越多,城中不得已,关闭城门,将流民阻于城外。
然而流民越来越多,甚至在城外安营扎寨,修房建屋,有了长住之意。
这些人,说是流民,却又不能算是难民,他们拖家带口来到蓉城,却是有粮有衣,甚至有钱财,所以城门虽关,他们在城外一日日地,茅屋简帐,竟建了个外城一般。
东川南境失守,百姓闻风而逃,都奔向了西川蓉城,寻求沈家军的庇护。
剑南道境内制守不同,这是大周建朝之初便留遗留下来的问题,也是沈家在大周的特殊之处。
大周初年,太祖令蓉城侯府镇守西川。当时,大周四域之外属西南部的吐蕃势力最强,番邦异族,茹毛饮血,并与沈氏有世仇,太祖此举有借吐蕃,灭沈氏之意。
并令西南之地,东川西川合并,成立剑南道,沈家守西川,剑南属军守东川。但明白人都看得清楚,这东川军防得就是沈家。
蓉城侯只有西川军权,政权受中央皇权掌控,西川境内各州刺史由朝廷委派,其中自然包括蓉城刺史。沈家在这种情况下,艰难守身,长达百年之久。
直到百年之后,皇权势弱,各地藩镇崛起,多地出现最高长官总揽一地军政大权的情况。沈家才撺掇当时的剑南道节度使东川军主将染指政权,总揽整个剑南的军政,才让西川政务彻底脱离中央的直接掌控。
最后又在一任一任,节度使权力更迭之时,慢慢蚕食,彻底掌控整个西川军政,自成一体。如今的剑南节度使,不过总揽一个虚名,在西川插不进一根手指。
若不是有太祖遗旨,沈家军无帝诏,不得出西川一步,否则视为谋反,天下万军共逐之。今日之沈家,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困守西川方寸之地,早已效仿朔北孟延礼,占据整个剑南,脱离朝廷掌控。
城墙之上,三个红衣小人儿,正探头望向下方的流民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