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又坐回去,继续回他刚才的问题:“我叫连玉。”
“连小姐,抱歉,之前认错了。”
“无妨。”连玉拜拜手,眼睛盯着“萧霁月”三个字看了看,“我想问问她的事情,你介意吗?”
沈兰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疑惑道:“你是说阿月?”
“嗯。”连玉点点头,“可以吗?”
“你想知道什么?”
连玉又摸起一张金箔纸,手指翻动起来:“我表哥是孟泽深,我常听人将他和这位萧公子的名字放在一起,所以对萧公子也算熟悉。知道他去年春日出了事,表哥也觉得甚是遗憾。”
“我见这两块碑文所书,卒日相同,这一位是不是萧公子的妹妹,可是与萧公子一同出事的?”
“嗯。”沈兰台轻轻应了一声,问道,“你是孟泽深的妹妹?”
“对呀,你认识我表哥?”连玉看他。
“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
“哦,那你们以后就算有两面之缘了。”连玉回道。
沈兰台:“怎么讲?”
连玉:“因为我表哥就在云天观里呀,我就是跟着他来的,你定能遇见他。”
她接着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葬在这里,没有回淮南吗?”
沈兰台只注意到她是孟泽深的妹妹,倒是没管那个表字,因着孟泽深与萧霁川齐名,世人总将两人放在一处相论,再见她与阿月生得一般年龄,也是个爱着红装的小姑娘,心底便生了几分亲近,不似之前那般淡漠。
温声回道:“这处是我立的衣冠冢,他们真正的身骨葬在淮南。”
“那为什么又要在此处立衣冠冢?”连玉不解。
沈兰台垂眸,又添了一件纸扎的首饰进火堆,淡淡道:“阿月未成年,入不得萧氏族地。我忧她无人祭奠,便在此处立了衣冠冢,时常过来看看她,送些东西,望她在下面日子能好过些。”
他又看看连玉身前的墓碑,接着道:“阿月从小是跟着哥哥长大的,她最想要的,可能就是有哥哥陪在身边。”
“萧家将她的坟冢分离在外,孤苦伶仃。我便给表哥也立了一个,让他陪着阿月。”
“爱妻”两个字在连玉心中转了转,她终是没有问出口,初初见面,问多了太过冒昧,遂将这一处疑问压了下去。
今日的金元宝已经折完,碑前的火堆也已经燃尽,连玉起身道:“我要回去了,沈哥哥,要走吗?”
沈兰台将九尾狼放到自己的左肩上,也站起身来,回道:“一起吧。”
两个人,一狐一狼,向着云天观行去,夕阳已落了山,天色暗沉沉的。
两人身后是两座空荡荡的坟茔,凝结着一个人的期望。
第86章 好久不见
夜色漆黑, 山间漫起迷雾,云雾升腾而起,笼住整个山头, 笼住山顶的云天观。
云雾后有一丝昏黄的光亮, 悬于空中, 若隐若现。
那光亮发出的地方,是塔楼的最顶层。油灯昏暗,堪堪照亮这一处斗室,孟泽深坐在这处微光下, 遥望窗外的云雾, 一缕冷风蹿入, 摇动油灯上的火苗, 满室微光晃动。
“吱呀———”老旧的木门被推开,沈兰台拎着一坛酒站在门口。
孟泽深伸手挡住风, 护了护油灯, 抬首看他:“好久不见。”
沈兰台关了门,笑着走进来:“是挺久的,二公子长得越来越俊俏了。”
“你说这话, 是想让我夸夸你?”孟泽深轻笑了一下, “兰台公子, 如今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生得甚得我心。”
沈兰台在孟泽深对面坐下, 暧昧地眨了一下眼睛, 道:“我倒是欢喜,怕是二公子有心无力。”眼角余光, 轻飘飘从他腿间扫过。
孟泽深瞥他一眼,倒了一杯茶,推过去:“还是这么不正经,玉面银枪少将军的名号是你自己吹出去的吧。”
沈兰台歪着身子,靠在桌边,笑道:“还是这么假正经,喝什么茶,现在是十八岁,不是九岁,喝酒。”
“你九岁的时候,酒也没少喝。”孟泽深嗤笑道。
“不准再提这事,再提我可就动手了。”沈兰台呛道。
当年在云京,他因为骤然得知姑姑离世,伤心难过之下,出来喝酒买醉,结果最后抱着孟泽深哭晕过去。
此等有损沈将军威名的事情,怎可再提。
沈兰台:“你这么个大闲人,怎么有空到蓉城来?老道士还说,你特意等在这里是要见我。”
孟泽深:“谁让你这个大忙人没有空,我就只能带着人来见你了。”
沈兰台从酒坛顶上拿下两个玉碗,起了酒封,倒了两碗酒,清冽的酒香瞬间溢满小小的斗室,随手端起玉碗道:“谁?能劳动你这个闲事不管的。”
“人,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两个玉碗相碰,孟泽深浅浅抿了一口。
沈兰台仰首一饮而尽,又去倒酒,问道:“见到了?有话直说,卖什么官司,没有心情陪你猜谜语。”
孟泽深放下玉碗,凝视着他:“后山两座坟冢,我看到了。”
沈兰台垂下眸子,淡淡道:“嗯。”没了刚才的潇洒落拓。
孟泽深接着道:“你身上有冥纸燃烧的气味,应该在后山见过连玉了吧?她每日都去。”
“你妹妹?”沈兰台抬头看他。
孟泽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确定不是你表妹?”
沈兰台无语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她表哥吗?”
孟泽深眉心紧锁:“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脑子还这么不好用。你确定她不是萧霁川的妹妹?”
沈兰台回呛道:“这么过年过去了,你说话还是这么不利索……不是,你说什么,你说她是阿月?”
“我只问你,你确定她不是萧霁川的妹妹?不用回答了,看你这样子,答案已经很清楚。”孟泽深起身要走。心想,沈兰台见了人,是这个反应,看来是他猜错了。
沈兰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将人拉住,拧眉道:“你坐下,把话说清楚,你表妹怎么就成了阿月?”
“路上捡回来的,她应该是受过伤,记忆出现了偏差,但从一些行为反应上,我猜测可能是萧霁川的妹妹,所以送过来给你认一认。”孟泽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人已经见到了,看来是我猜错了。”
沈兰台起身将他按回去:“等一下,你说清楚,她的什么反应让你产生了这样的猜测。”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没有见过阿月。”
“你姑姑姑父和萧霁川,你总见过吧?”
沈兰台回想了一下那小姑娘凑过来的脸,长得很好看,萧家人长得都好看,但是她的样貌却与每一个人都不像。
遂回道:“都不像。你觉得她是阿月,不直接带她去淮南,怎么跑我这里。”
孟泽深无语道:“你的脑子别要了。她现在没有记忆,若真是萧霁月,回到淮南那个泥潭里,还有命活?”
沈兰台:“也对。你还没讲她有什么反应?”
孟泽深将碗中剩下的酒喝了,把连玉一路上的行为都与他讲了一遍。
沈兰台听了,笑道:“嗯,还挺有意思的。”
孟泽深沉了脸:“我不是在让你听故事。”
沈兰台摆摆手,安抚道:“我没有在听故事,不过,她应该不是阿月。听你这么说,这个姑娘生龙活虎的,比牛还壮,怎么可能是我家阿月。阿月生来体弱,连萧家的大门都很少出。”
孟泽深:“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沈兰台问道:“什么事?”
孟泽深:“当年你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说表妹生来体弱,姑姑不给你定婚约,要等她长大成人。听你这话,她后来身体一直没养好,算来到去年出事,也才十岁,不算长大成人,那你后山立的碑,又是怎么回事?萧节帅给你们立了婚约?”
沈兰台叹声道:“没有。去年他们乘船来蓉城,本也是有意向定婚约的。表哥想立了婚约,把阿月留在蓉城交给我照顾。淮南如今的情况你也清楚,他怕有人在阿月身上动心思。只是没想到,来的路上就出了事。”
“你连人都没见过,为什么从小就要死要活地,非娶她。你这个身份,这个容貌,又不缺美人,为何惦记上一个小姑娘。”孟泽深很是不解,九年前不解,今日也不解。
沈兰台白了他一眼,道:“那可是我姑姑的女儿,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姑姑就允诺我了,要生一个像她的女儿,给我做新娘子。她本来就是我的。”
孟泽深:“明白了,你是想要一个像萧夫人的新娘子,那就没想过她也许并不像萧夫人?”
沈兰台道:“表哥来信说了,阿月很像姑姑,性子跟姑姑一样温柔善良。”
孟泽深看了看窗外的云雾,好像更浓重了,他总觉得自己认识了个假的沈兰台,跟别人传说的不一样。这人就没注意到,萧霁川只说了性子,没提容貌吗?估计这萧霁月长得根本不像萧夫人。
他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下去,道:“人我已经带来给你看了,你既然认定不是,那我便带走了。没有婚约,我劝你把后山的墓碑换了,不要徒惹误会。”
“不换。”沈兰台继续喝酒,“你自己的表妹想带走便带走,与我有甚关系。”人歪在椅子上,眼神迷离,已是醉了。
“你最好记住今日这句话。”孟泽深起身将他扛在肩上,下楼去,“酒量这么差,还非要喝。”
这一幕,像极了九年前,他们在云京的时候,那时九岁的他也是这般将醉死过去的沈兰台扛在肩上。
一夜宿醉,沈兰台直睡到下午才起来,动了动身子骨,提起银枪走到院子里。
每日晨起练枪是他的功课,今日起晚了,但是该练的枪不能落。
他刚开了门,走到院子里,便见昨日那个小姑娘抱着小狐狸,坐在他门口的栏杆上,两条腿悬在空中晃呀晃。
连玉听见开门声,转过脸去,笑道:“沈哥哥,早呀!”
沈兰台清咳一声:“不早了,你在这里是等我?”
“没有等。”连玉笑道,“就是过来看看沈哥哥。”
“有事?”
连玉继续笑:“没有事,觉得沈哥哥长得好看,过来多看看。”
沈兰台脚步一滞,这姑娘说话这么直接的吗,便随口问道:“你表哥难道不好看?”
“也好看呀。”连玉说,“不过是不一样的好看,我更喜欢沈哥哥这样的,沈哥哥的眼睛好漂亮,要是对我笑一笑就更漂亮了。”
沈兰台僵硬地对她笑了笑。
连玉纠正道:“不是这样笑,是很温柔的笑,很温柔的那种。沈哥哥,你不会吗?”
“这个确实不会。”沈兰台收了笑容道。
连玉道:“那也没有关系,不会笑的沈哥哥,我也喜欢。哥哥,你是不是要练枪,我可以看吗?”
“可以。”沈兰台点头道。
“哥哥,你开始吧。”
沈兰台:……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他也没再多想,在院子中练起枪,估计小姑娘看一会儿,觉得无趣就走了。
半个时辰后,等沈兰台练完枪,小姑娘还坐在栏杆上,晃呀晃,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直接得让人有点手足无措。
抢在沈兰台前面,连玉先开口了,笑道:“沈哥哥好厉害啊。”
沈兰台:“……也没有,你表哥更厉害。”
连玉:“哦,他用扇子的,我觉得还是沈哥哥的银枪更威风,一枪下去,横扫一片,若是在战场上更威风。”
沈兰台:……
是不是他今日起床的姿势不对?
孟泽深的表妹也太不见外了吧?不对,他说这是阿月,阿月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阿月可是像姑姑一样又温柔又內秀的女子。
这些年,孟泽深的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
连玉:“沈哥哥,这个枪法好厉害,我可以学吗?我表哥说,你练的是沈家枪,你们是不是不外传,只有嫁进沈家才可以学?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我……”
“不,不用。沈家枪人人可学,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不用嫁进沈家。”沈兰台赶紧抢断她的话。
目的达成,连玉笑得更灿烂,她当然知道沈家枪人人可学,但师父不一样嘛。
又追着问道:“那太好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学?”
沈兰台抬头看了看日光,道:“今日天色晚了,你明日一早过来吧。”
连玉从栏杆上跳下来:“沈哥哥还要去后山看萧小姐吧?咱们一会儿见,我回去拿金箔纸。”
等两人在后山相遇之时,墓碑前立着一个人,手中还提着一支很粗很大的毛笔,正在认真端详眼前的碑文。
第87章 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