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忙着救她的那些丫鬟婆子们,立时都向连玉抓来。
连玉扯下鸡身上的红绸,闪身避开,向外跑去,还不忘叫一声:“走了,入洞房去喽。”
孟临泉也扔了手中的红绸,抱紧雄鸡,跟着跑了出去。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他扔掉的红绸,正好将追赶连玉的丫鬟婆子们绊倒,摔作一团。
“将这贼丫头给我抓住!人呢,人呢,都是死的吗?快点抓人!”老夫人见眼前这番乱象,差点被气得又晕过去,提高了声音,起身朝外喊去。
门外的护卫抢上前来,去捉连玉,反而被她一脚踹了出去。
跟在后边的孟临泉,赞叹道:“你真厉害。”
聚拢过来的护卫越来越多,连玉跑到庭院之中,直接跳上了宾客们的桌子,踩着桌子继续往前跑,桌子在她脚下震动,瓜果、点心、茶水、杯盏、盘碟被震的四处乱飞,宾客们齐齐起身避让,还是被溅得到处都是。
这一下,场面更乱了,起身躲闪的宾客把路都挡住了,护卫们被阻拦在后面,追赶不上。
孟临泉也跟在连玉的身后,上了桌子,一路跑,又是一路乱溅。
曹紫秋的丫鬟,送亲队伍里的一些亲属,也追了过来,呼喊着去抓连玉。
本来已经跑到宾客席尾处的连玉,一见这些人,又跳上另一排桌子,呼啦啦地往回跑,继正堂乱作一团之后,整个庭院也乱作一团,而且更加乱上加乱。
等她再跑回这头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带着正堂里的人追了出来,她再次跳跃到另外一排完好的桌子,跑了起来,简直是誓要糟蹋完所有的宾客桌子,让其用无可用。
等她再一个来回,转回来的时候,这次倒是有一些聪明的,在尽头等着直接抓她。
连玉快跑几步,纵身跳跃,一把抓住旁边大树伸出的一根树枝,荡飞到了屋顶上,孟临泉跟着跳了起来。
……没有抓住树枝,摔了下来,幸亏一个宾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不至于摔得过于凄惨。
孟临泉挣扎着脱离宾客的手,站稳,仰头看向屋顶上的连玉。
连玉往下瞅了一瞅,见那红绸不知何时被人扔了出来,此时正搭在孟临泉脚下那张桌子旁边的椅子背上,遂指了一指,道:“你把那个扔上来,我拉你。”
孟临泉俯身抓起椅子上的红绸,立刻扔了上去。
连玉接住一抖,红绸垂落,另一端搭在了孟临泉的手上,喊道:“抓住。”
孟临泉抓住红绸,还在手上转了一圈,下一刻就身体一轻,整个人飞上了屋顶。
两个人,抱着两只鸡,并排坐在屋顶之上,看着下边的人叫嚷呼喊。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粗犷爆裂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庭院之中乌泱泱的吵嚷声。
整个院子,瞬息之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向声音的源处看去,连玉也跟着朝那处看去。
园子门口处,立着一个身穿铠甲的魁梧大汉,面部黑中透红,粗眉大眼,一脸虬髯,长得还算周正,但一脸的凶相看着颇能唬人。
连玉小声问道:“这人是谁?好威风的样子。”
孟临泉眨巴一下眼睛,缓缓道:“我爹。”
“你爹是谁?”连玉又问。
孟临泉继续慢悠悠地回道:“我爹是孟延礼。”
原来这就是孟泽深的爹,那个霸占朔北一方,不鸟大周朝廷的朔北节度使孟延礼,她的亲亲姑父啊。
不过,这般样貌,怎么生出来出尘仙人一般的孟泽深的?
这就是所谓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吗?
她俩在房顶上嘀咕的声音非常小,下边的众人却还是安静如鸡,没人吭一声。
“你们将风淅园贴喜挂红,整成这样,聚在这里做什么?”孟延礼再次厉声问道。
众人的目光都偷偷觑向,正堂门口的孟老夫人和孟夫人。
年轻貌美的孟夫人,将头一低,装死到底,反正从她嫁进孟府那天开始就没什么存在感,重要场合就出来当个摆设,其他时候一直处于在府中装死的状态。
孟老夫人也冷脸站在那里,闭口不谈。这种情况下出声,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没有面子了,那也要做一点挣扎。
孟延礼刚才是在盛怒之下,现在冷静了几分,猜到是自己老娘整出来的幺蛾子,但他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的老娘提溜过来问话。他那个夫人又是只鹌鹑,更是不用指望了。
眼睛扫视了一圈,指了一个平日里比较机灵的护卫来回话。
那护卫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还在想怎么把这个场面委婉地表达出来,而又不惹节帅生气。
他话还没出口,正堂房顶上就传来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我们在给鸡成亲呢。”
孟延礼这才看到房顶上还有人,而且还不只一个。
两个孩子,一人抱着一只鸡,手里还扯着结婚用的红绸。
“给鸡成亲?”孟延礼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不是给阿深成亲就好,不然阿深估计会直接气得再也不回来了。
孟临泉慢吞吞回了一个“嗯”字。
“成完了?”孟延礼问道。
“成完了。”连玉嘻嘻笑道,“已经送入洞房了,只是这两只鸡第一次成亲比较激动,到处乱飞,把院子里弄得一团乱,我们两人追到房顶上,才好不容易捉住。”
孟延礼得了这么一个顺滑的台阶,赶紧下来,把这桩事圆过去,遂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两只鸡的婚礼已经结束了,大家就请回吧,多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空,过来观礼,恕本帅不远送。”后边简直是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这场婚事,本来就是孟老夫人瞒着孟延礼置办的,请来观礼的宾客都是些平日里巴结她,但在孟延礼面前又排不上号的人家。
见了孟节帅是这般态度,一听放人,立马如流水一般快速散了出去。
等外人都走光了,就是关起门来,处理自己家事的时候了。
孟延礼迈开步子往正堂走去,看着屋顶上的小姑娘,问道:“你是谁?”
院子中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也都想知道,这个大闹喜堂的孩子到底是谁?
连玉往前探了探身子,笑道:“我是母鸡的娘家人啊。”
孟延礼:……
众人:……
想到之前旁边的男孩子说她手中的鸡是公鸡,连玉又义正言辞地强调道:“它真的是一只母鸡,就是长得比较英武而已。”
孟延礼:……我不是在质疑它的公母,突感有了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他转移目标,看向孟临泉,问道:“你怎么在这?”
孟临泉将手中的大公鸡亮了一亮,慢吞吞回道:“你说这是给二哥养的鸡。”
嗯,又是一个鸡同鸭讲。
“节帅啊,让她把我家小姐交出来,我家小姐被那个野丫头抓走了。”曹紫秋的丫鬟拦路跪在地上哭诉起来。
连玉手中抱着的鸡,“卜”一声,一颗鸡蛋滚了出来,直接掉在那丫鬟的头上,裂开了,蛋液粘了她一头。
连玉一扭头,骄傲地看了孟临泉一眼,道:“我就说它是母鸡,你看,这蛋下的多好。我的母鸡又会下蛋,又会打鸣。”顺道撇了一眼孟临泉手里的公鸡,“你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真是赚大发了,再敢乱伸头,就让她踹了你,另寻他鸡。而你,没用的废物公鸡,就只有炖了吃肉的结局。”
孟临泉认真地点一点头,道:“嗯。”
孟延礼在心里默默吐糟一句“傻儿子”,他低头看向眼前惨兮兮的丫鬟,问道:“你家小姐是谁?”
他这一句直接将丫鬟问懵了。
孟老夫人终于开口了,淡淡道:“她说的是紫秋,你外祖家的侄女,上次我提起把她配给二小子,你不是同意了吗?”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我只说骗他八月十五给他娶媳妇儿,吓一吓他,让他回来。”孟延礼瞪眼道。
他确实写了曹家表小姐,那不是当日正好听到母亲提起来,还记得有这么个人嘛。
府上来来去去这么多表小姐,他哪分得清都有谁,都姓什么。
只不过偷了个懒,怎么还被赖上了?那可不行,他们家二小子,气性大着呢,啥事也不让别人做主。
孟老夫人知道自己是故意曲解儿子的意思,想着先将事情办成了,有她在,总不能再将人退回去。
结果现在事情也没办成,还被儿子抓了个现行,她也不想再与其争论。
她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在他眼里就没有什么“百善孝为先”的想法,再争论下自己也讨不到好处。
遂温和了声音道:“其他事情倒是不要紧,就是紫秋被这贼丫头抓走了,你让人捉了,审一审,她将紫秋藏到哪里去了?”
孟延礼看着母亲已经让步了,道:“行。”
他又转身吩咐道:“将这些东西撤了,好好的风淅园,都成什么样子了。”
满院子的护卫小厮丫鬟都快速地忙碌起来,将那桌椅杯盘,红绸喜贴,收拾下来,撤出去。
孟延礼往后退了两步,再次抬头望向屋顶上的连玉,温声道:“小姑娘,你下来,咱们好好谈谈。你把那谁,哦,曹小姐放了,我也不追究了,你看怎么样?”
连玉笑道:“我不知道呀,那个曹小姐是谁?”
她又转头看向旁边的男孩子,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孟临泉点一点头,道:“知道,她是个坏女人。”
“哦?”连玉继续问,“她哪里坏了?”眼睛却笑弯弯地,在男孩子和地上的孟延礼之间转来转去。
孟临泉慢吞吞道:“她打我,把我的小食扔到湖里喂鱼,还骂我是小畜生。”
孟延礼转头怒视着孟老夫人,问:“怎么回事?”
他这个儿子是生来就蠢呼呼的,说话慢半拍,不讨他喜欢,但是他没想到一个表小姐,就敢在他的府里欺负他的儿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孟老夫人眼神闪了闪,冷声叱道:“五小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紫秋什么时候做过那些事,她最是温柔和善不过的人儿。你一个男孩子,竟然在这里搬弄是非。”
连玉在房顶上,咯咯咯笑起来:“哎哟,好大一出戏哦,鸠占鹊巢。小子,懂不懂,这就叫鸠占鹊巢,在自己家里还要被别人欺负,看来你们府上是个风水宝地嘛。那我也要做一只鸠来占一占这个鹊巢了。”
“这个风淅园看着不错,我宣布,它以后就是我的了,请你们这些人离开。”她手指一划拉,将地上的所有人都划拉起来,包括孟延礼在内。
孟老夫人大怒:“好猖狂的贼丫头。给我上弓箭,将这贼丫头射下来,生死兀论。”
院子里的护卫都默默看向孟延礼,等着孟延礼的指示,他才是孟府真正的主人,是整个朔北的主人。
孟临泉慢慢道:“风淅园是我二哥的园子,他不会给别人的,他很厉害的,谁都打不过他。”
连玉笑道:“没有关系,现在它是我的了,你这么听话,欢迎你以后过来找我玩。我肯定不打你,还分小食给你吃,也不骂你。”
孟临泉点一点头:“好。”
连玉站在屋顶上,一手抱鸡,一手叉腰,居高临下,喊道:“你们怎么还不走,速速退出风淅园,再不走,我可就要动手了。”
孟老夫人被气得跳脚,骂道:“我孟府岂是你个黄毛丫头撒野的地方。”
她转头瞪向孟延礼,道:“你堂堂朔北之主,就让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骑在头上撒尿?”
孟延礼眉头深深皱起,还没等他说话,屋顶上那清脆的孩童之声又响了起来。
“这位老夫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是很有教养的,从来不在别人头上如厕。”
孟老夫人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她出身低微,是靠着美色和手段嫁了个好人家,又生了个好儿子,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平日里她一贯端着,今日是气得狠了,将多年藏着的尾巴都露了出来。
她最恨别人说她没教养,没规矩,简直是去他娘的,老娘都是朔北的土太后了,竟然还有人敢嘲讽老娘没有教养,必须撕烂这个贱丫头的嘴,让她见识见识老娘的教养有多好。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养儿子有什么用呀,老娘被欺负了,都只会干瞪眼,在阳间受着样的气,我不如死了算了,老头子呀,你快点来接我走呀。”
孟延礼被她哭得头疼,遂提高了声音道:“行了,别哭了,我让人上去把她抓下来。”
孟老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拿下刚刚盖在脸上的手绢,上边一滴眼泪也没有。
孟延礼扶额,他就知道又是这一套,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老娘,真是要命,这玩意儿又换不了,只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