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自己的衣摆处撕下几条长条,递了一条给阿浮,让她给洛怀珠换过手臂的绑带。
对方手抬起来时,斗篷往外翻了一点,露出少了一大截衣摆的雪白中衣,以及一截精瘦鼓起的肌肉。
洛怀珠倒也不是贪恋男色,只是对方左侧自腰间往腹沟,没入裤腰带一段,有一条又长又深的刀痕,实在显眼。
她这才多看了几眼。
银面还挺害羞的,自己捂着斗篷,转了过去。
等到手上换过药物,洛怀珠坐到火堆边,和阿浮一起,按住昏迷的齐光、既明,让银面将箭头挖出来,上药绑好伤口。
她站在洞口洗干净手上血污,回头拿了稻草堆上的圆领袍子,还给银面。
“我不冷,你穿回去。”
银面犹豫看着她惨白的脸。
“我烤火就行。”她坐下,特意背对他,“快穿上,别冷着。”
银面愣愣接过,把斗篷脱下,重新穿回袍子。
至于那略显单薄的斗篷,则是被他披到了洛怀珠身上。
他无法说话,便比划着手势,指了指她手臂上的伤口,又抱着自己的两条胳膊,抖了抖。
洛怀珠被他抖的动作逗笑。
银面手都局促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抱歉。”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我不是要笑话你的意思,只是……”她也解释不出来为什么,只好说,“谢谢你的关心,我领了。”
洛怀珠拢紧身上斗篷,用树枝把沾血的绷带烧了。
“对了。”她提起正经事,“我们离开城隍庙多久了,沈昌的人死伤多少,逃走多少?”
阿浮只知道:“我们离开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这里离城隍庙不远,其实再走半个时辰,可以到牛行街。”
牛行街有军营在,沈昌必定不敢乱来。
要不是他们五人里,三个都伤了,不赶紧处理伤口不行,其实一口气去到军营,最是安全。
至于沈昌的人死伤多少,阿浮还真没注意。
她看到自家怀珠阿姊满身血倒下,又见齐光、既明中箭,都快要吓死了。
银面记得。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洛怀珠的衣袖轻轻拽了一下就放开。
洛怀珠转头,就见他折棍子,在地上摆出当时倒在地上的人数量。
城隍庙死了六个黑衣人,外头林子死了十二人,跑了的两个,恐怕是弓箭手。
不过不要紧,二人都没见到洛怀珠出手。
“二十个暗卫。”洛怀珠轻笑一声,又问,“他们……和你一样情况吗?”
都是不会说话不识字的白丁?
银面点头。
沈昌手底下有三股力量。一是他靠着一张假面,在朝廷当中的人脉;二是一群为他跑生意的亡命之徒;三便是这群哑巴暗卫。
其中,朝廷人脉最不牢固,那些忠义的都被他霍霍了,剩下都是奸诈之辈,只会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快速抽身离开,约等于没用。
暗卫剩有两百来人,精干只有六人,洛怀珠一下便折了对方十八个,其中两个还是精干,沈昌怕是要恨她入骨。
洛怀珠看着银面摆出来的棍子,撑着手,弹跳手指。
眼里多多少少,沾上一些不怀好意。
她语气虚弱却舒缓:“这样啊——”
*
沈宅。
闭眼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的沈昌,没等来追杀洛怀珠两个暗卫的音信,却等来了查探小报出处暗卫的音信。
暗卫将自己一路所查,全部画出来,让沈昌问话。
沈昌死死握着那些画纸,脸上显出狰狞颜色,压着声音,弯腰吼跪在地上的暗卫:“找不到来路?一张民间小报而已,怎么会找不到来路!”
暗卫口哑,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他们只能把另一条膝盖也跪下,顶着手背磕头,一动不动。
沈昌怒火中烧,眼中的火焰比火盆里的还要更加旺盛。
鼻子翕动,透露了主人并不冷静的内心。
“这个世道没有什么东西,是找不到出处的,它又不是从阴冥到来,更不可能从天降下!”他把画纸捏成团,抬脚踹翻暗卫,却被自己弄了个踉跄,倒在椅子里。
咯吱——
椅子划着地面,发出一声哀鸣。
沈昌把纸团丢进火里:“查!继续查!给我盯紧惠民书坊、墨德馨香和轻翰烟华。”
这几个地方,绝对和林韫有莫大的关系。
绝对!!
暗卫忙不迭退下,重新融进黑夜的雨里。
沈昌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喝了一盏茶稳定心绪,才朝着外面大堂走去。
他要亲眼看着,洛怀珠的尸首被人抬回来。
轰隆——
下了整日暴雨的天,终于发出第一声并不算大的闷响。
沈昌坐定在大堂中央,身侧点起落地檀木灯,雨雾自庭院林木生,带着湿润的水汽,攀上细纱灯罩。
光,模糊了。
他落在暗影中的半张脸,愈发显得鬼魅难辩。
管家垂手立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三娘还没回来?”
沈昌盯着庭院里被雨打得歪斜消瘦的暗淡花叶,搁在桌上的手,轻轻点了点。
管家差点儿给他吓得跪下。
便在此时,一道薄弱如飘渺水雾,一吹就散的气息,在漆黑雨夜中响起。
“阿舅找我?”
咔——
天边惊雷闪现,亮出洛怀珠撑着素伞的苍白影子。
白衣黑发,随飘散雨雾拂动。
惊雷乍白一线,落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中,却无光泽流转,死沉沉似一潭废弃旧水。
宛若索命厉鬼兀立。
管家惨叫一声。
“啊——”
第53章 应天长
雨似一条条鞭子, 在裹着微蓝的雷电中,鞭打大地。
地上水洼溅起高高的点子,落在洛怀珠换了一身的锦白襦裙上, 也落在满墙花木里。
她一手撑伞, 一手提着贴上花叶的裙摆,带着如同往常一般, 端庄温柔的笑意, 抬脚踏进游廊。
啪。
雨伞收起,在砖上滴滴哒哒, 淌成一片水洼。
她缓缓绕过回廊, 朝着后院走去。
沈昌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所有的动作, 见她若无其事要离开,才开口问答:“今日祭奠故友,可还顺利?”
咔——
电闪雷鸣, 暴雨依旧。
洛怀珠侧转身,向着大堂方向,含笑道:“让阿舅担心了, 今日祭奠时,碰上二十贼子。”
她声音虚弱,融在水汽中, 几乎要随着暴雨冲刷走。
沈昌盯着她开合的唇瓣, 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
他背在身后的手,蓦然收紧。
“哦?”他尽力稳住自己的表情,好不显得狰狞, “那可真是惊险,幸好你没事归来。”
风又起, 廊下半卷竹席,随着风不停翻卷,噼啪有声。
垂挂的灯笼,亦随风摇摆,荡出猩红迷离的一重重虚幻影子。
洛怀珠就站在那片血一样的红色里,声音游移:“是啊,可真是惊险。多亏临危之际,舅舅得到消息,让暗卫前来救我们。即便如此,齐光和既明也身负重伤,只得留在自由居,让鬼神医挽救。另外派了凯风、清和二人护我归来。”
沈昌唇角微起。
看来,除去一个阿浮,其余人都受了不轻的伤,怕是性命有碍。
不等对方多高兴一会儿,洛怀珠便继续:“只可惜,让两个贼子逃跑了。”
言外之意:二十人只活了俩。
她眉眼弯弯,似上弦月看向沈昌。
眼眸之中,并没有死里逃生的后怕,反而有诛杀贼子的喜悦。
沈昌微微上翘的嘴角僵住,就连脸颊都忍不住抽动一下,心中的欢喜荡然无存。
潮湿的夏夜风雨,从游廊尽头刮来。
洛怀珠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阿浮赶紧把她搀扶住,对沈昌道:“家主赎罪,我们家娘子今日被贼人砍伤,需得静养歇息,我们先失陪了。”
她将两人的伞,都交给身后两个玄色圆袍的青年。
那便是擅长使用暗器,以及五感敏锐的凯风、清和二人。
洛怀珠朝沈昌盈盈福身,才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往后院走去。
沈妄川捧着微温的手炉站在屋前,盯着月门看。
书童劝他:“郎君刚沐浴,吹不得风,还是别等……”
话还没说完,洛怀珠就撑伞进院子,撞入他的视野中。
洛怀珠的伞低垂着,他只能瞧见那胭脂色的衣摆成了锦白,以及身后跟随的护卫换了两个,却看不到她苍白的脸色。
等人提着裙摆,迈上台阶,把脚踏在廊下,收起伞,他才瞧见那暖光也掩盖不住的苍白脸色。
“你怎么了?”
沈妄川脸色很难看。
洛怀珠抬起左手拉住他胳膊,受伤的右手把伞递给阿浮。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她讲完,对阿浮说,“帮我备水沐浴。”
阿浮应了一声,带着伞往小厨房走去,顺便把书童拉走。
“你,帮我烧火。”
书童力气不敌阿浮,直接把拖着走,根本没有机会留下。
一进门,沈妄川的脸就拉下了:“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洛怀珠歪到榻上靠着。
沈妄川给她垫了两个软枕,又把毯子拽到她身上,还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她冰块一样凉的手里。
洛怀珠捂着五蝠铜炉,眼神微动,垂眸看着手炉的纹路,有些出神。
沈妄川拽着毯子的苍白手指,蓦然收紧:“小伤?”
瞧这手上白布,都浸染成什么模样了,还算是小伤?!
“嗯。”洛怀珠舒出一口气,“你是不是探知过沈昌手上的力量,可知他手上有多少哑巴暗卫?”
沈妄川气她不爱重身体,更气自己毫无立场以生气表达关心。
他只得憋着怒气:“从前剩两百余,自马场一事过后,只剩下暗卫两百,六个精锐。”
对方将他困在铁桶之中,也是有代价的。
五六年的时间,就算是盲撞,他也足够将这铁桶撞个明白。
洛怀珠眼眉一动:“这么说来,从今日开始,他身边就只剩下两个精锐守着院子了?”
沈昌对她有所怀疑,定会派人去彻查小报的事情。
按照对方的疑心病来说,一个人办事,没有互相印证,他绝不会放心。
也就是说,外出的人起码有两个。
她脸上笑意明媚不少,将苍白容色都映衬得惹人心怜。
“你要做什么?”沈昌看她愈发明媚的笑意,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洛怀珠左手枕在坐榻边上,但笑不语。
要是被对方知道,有所防备,岂非不美。
她等阿浮提热水进来,在耳房洗完澡上过药后,穿着一身轻薄衣裙,回到正房。
沈妄川就倚靠在床头读书,书童将药碗捧来,看他喝完。
洛怀珠一身轻纱进来时,书童还没走,他们二人听到动静往屏风处看,见对方云鬓微湿散乱,玉臂薄纱裹,烛台之下,愈显玉白莹润的模样。
书童赶紧低头,不敢再看。
沈妄川瞧了一眼,便红了脸,对书童喝道:“带上药碗滚。”
书童忙不迭将药碗放进托盘里,手忙脚乱中,还把药碗翻转,底下的褐色药汁,全洒在垫着的白色布巾上。
洛怀珠绕过书童,走到榻前坐下:“干嘛对他这么凶。”
轻纱而已,夏日街上多少人穿。
沈妄川撑着手,准备正坐起来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不料手刚往两边一撑,洛怀珠就逮住机会,把他衣襟用两手扯着,一把拉开了。
沈妄川:“!!”
“你……”
这是要作甚?!
他双手紧紧拉住自己的衣襟,让自己重新歪倒被褥上。
洛怀珠欺身上去,对书童道:“把门关上,你们郎君害羞。”
书童手一下没稳住,托盘坠地,赶紧白着脸收拾。
沈妄川往外看了一眼,又看向洛怀珠,满眼都是询问。
这到底闹哪样?
洛怀珠依旧不语,只说:“害羞什么,小童收拾好就替我们关门了。”
她在对方关节酸软处点了几下,顺利把人衣裳扒开,露出一片白皙光洁的平坦胸膛,以及腰腹上微微鼓起的薄薄肌肉。
不是他。
洛怀珠伸手朝他腰腹捏了几下。
的确是平坦的,没有任何东西遮掩。
沈妄川整个人都烧成了虾米,对还在整理托盘的书童吼道:“先把房门给我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