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凄迷, 慢慢弥散开, 将峡谷都笼罩起来。
高站在城墙上的谢景明眸色顿变:“那是什么?”
他双手扣在城墙上,探身去看, 好似这样就可以将远处景象看得更清楚一些。
五万大军几乎都进入到峡谷里头, 只剩下一条尾巴在山谷口,准备摆进去, 消失于他们眼前。
“不好!”云舒撑在城墙上的手收紧,“峡谷有埋伏!圣上有危险!”
唐匡民不能在这时候死去!
他要是一死,渔阳将士勉强撑着的一口气, 就会像挂在枝头的秋霜一样,日光一出便会消失殆尽。
“王侍郎,给我点五百的兵。”云舒快步向城墙下去, “我要带人去将陛下带出来。”
王魁犹豫了一下,最终应下,着新副将与谢景明看好靺鞨动向, 不要被人在这种时候偷袭了, 自己脚步匆匆跑去点兵。
谢景明回首看着云舒踏着风离开的背影,她一身胡服,厚重的衣摆被风吹得往后卷成竹筒。
“愿你此去顺遂。”
他浅瞳转回来, 眺望峡谷情况。
没多久,城门再次敞开, 一支五百人的小队伍向外奔去,为首的娘子一身铠甲,在黑夜中转动着青灰暗光,如箭矢撞入薄雾逐渐散开的峡谷中。
峡谷已乱成一团,马匹嘶喊与人声惨叫不停回荡,还有火光从中显露,照亮暗夜半边天。
峡谷里裹着油布躲在水缸的靺鞨军,已甩着油布拿着弯刀冲向中间的唐匡民。
帝王被围困在正中心,拿着长枪横扫零星冲进包围圈的靺鞨兵。
云舒将当前战况收入眼底,收束军队,将五百人凝成一支粗壮的箭矢,从峡谷正中的路上,一路破竹般向前挺进,绝不逗留。
埋伏的靺鞨军没有骑兵,全是步兵,她一路奔马而去,收割敌首如切瓜砍菜,很快就直接奔到唐匡民跟前。
中心包围圈滚落一堆堆碎石、滚木,还有无数兵、马的尸体,马匹越不过去,只能想办法将帝王从中心圈拉出来。
近战中,空间狭小,长枪反而不容易施展。
她果断将长枪丢给旁边的将士,换走他手上的陌刀,一路冲向唐匡民。
“陛下!臣救驾来迟,请随我回渔阳。”
唰——
陌刀卡在靺鞨人头鍪与盔甲之间,被她一刀抹去脖子。
鲜血高高溅起来,落在她的锁子甲上。
唐匡民银枪挑走一个靺鞨人,甩向要冲过来的敌军,挥首瞥了一眼冲过来要将他带走的娘子。
火光耀耀之中,娘子的影子被照得格外高大,整个将靺鞨人笼罩住,犹如一桩高大的石雕一般,令被冲散的靺鞨人,心里出现了一抹久违的恐惧。
似乎,先祖口中那个领着娘子军,神色冷漠似阎君的人,再度出世了一般。
铿——唰——
又一个靺鞨人倒在陌刀之下。
云舒带着三十兵士,到石堆前又换上红缨枪,将占据石堆的靺鞨人挑下来,往下跳落马腹间,不看横倒的马匹,只握紧手中红缨枪,冲杀向前,将靠近石堆附近防守靺鞨人冲出一道口子。
“陛下,快!”
比起靺鞨人,云舒的救驾自然更可靠一些。
唐匡民不需要考虑,便直接顺着对方冲出来的一线,跨过石堆向马匹跑去。
云舒伸手把人拉起来,推到背后去,挥刀砍杀一个冲过来的靺鞨人:“赶紧,我带的人不多,开出来的路很容易被对方切断。”
她且打且倒后退去,一路将唐匡民护送上马,自己才翻身上去。
望了一眼深陷的大军,她咬牙勒马转头。
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唐匡民带回渔阳去,其他事情,必须要放在后头。
“陛下,赶紧走。”
再度开口说话,云舒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淡漠不少。
敏锐的唐匡民倒是多看了她一眼,才策马向外。
五百兵士破开的路,将靺鞨军分向峡谷两边,的确要顺遂不少,不过越是往外走,这道口子便越是收紧,要出去便越发费力。
“臣来开路。”云舒越过唐匡民,将红缨枪一抖,红缨扭转,甩出一滩浓血,星点溅射在马腿上。
或许是敌人的血过于滚烫,胯下马儿有些不安地踱步。
她没有安抚马儿,任由它焦躁,安然坐在马上,不动丝毫。
浅色瞳孔里映照着黑暗中,合拢向他们冲来的靺鞨军,她唇角上挑,冷然一笑,火光在背后,勾勒出她单手别着红缨枪的身影,摇摇摆摆,像是为她呐喊助威一般。
“儿郎们!”她提声高喝道,“你们手中的陌刀和长枪,说它们还没饮饱靺鞨血!随我一道,向前冲!!”
咤——
马如流星,踏飒飞奔向前去。
唐匡民见兵马如闪电跟上,一往无前。
“陛下。”身侧人提示,“我们要跟上了。”
幽暗之中,帝王的眸子里闪过某种晦暗不明的光,用力夹着马腹,俯身冲向前。
秋风席卷萧萧黄叶,卷过峡谷。
云舒一杆红缨枪穿透靺鞨人胸腹,手腕一转又收回来,往后弹向另一人胸腹,把人送到乾兵陌刀底下,一刀送他归西。
以她为首的乾兵,像是暗夜中的一杆枪,破开一线光明来。
谢景明见着他们从峡谷露出一点身影,终于松下一口气,握在袖中的手,慢慢松懈半分。
食指动弹两下,才惊觉有些僵硬。
抬起手掌看,掌心都被掐出一道道月牙痕。
突破峡谷的云舒,眼看就可以直接带人一路策驰回渔阳,不料峡谷两侧还有靺鞨伏兵,他们还真是沉得住气,就算刚才有人驰援都没有出现,就等着这种时候给人致命的一击。
“小心!”她红缨枪扫转,打走发出来的箭矢,每日更新来抠抠群幺五二尔七五儿吧椅对唐匡民身旁的副将道,“将军先带陛下退回渔阳城!”
副将哪里敢耽搁,领着几十人先掩护唐匡民走,完全不敢逗留。
埋藏在黑暗中的伏兵,几乎都是弓箭手,他们得跑得再快一点才可以。
“列队!”云舒从马上掏起旗子,一级级传递。
远处的鼓手看到山谷处透出朦胧微光照亮的旗子,立马将鼓点敲起来。听到鼓点的将士,立即有序动起来,在山谷处列起方阵,掩护背后策驰的唐匡民等人。
饶是如此,也有箭矢穿过阵型,自唐匡民锁子甲与头鍪之间的脖子擦过,磨出一丝血线。
他闷哼一声,差点儿滚下马,见副将停下,他怒喝道:“继续往回赶!”
等到马匹进入渔阳城,他脸色已苍白,滚着大颗大颗的汗水。
“陛下,快去治伤。”
副将紧张地搀扶要下马的帝王,如是规劝道。
唐匡民推开他,阔步上到城墙往下眺望。
靺鞨军陆续从山林冲下来,当前已约摸有两三千之数,这样的人数攻城不足够,但是阻挠帝驾,拦截射杀倒是绰绰有余。
若不是云舒当机立断,或许唐匡民便要折在当场。
乾兵亦在不断退回城门方向,靺鞨军见状,分出两支向城门处涌来。
不好。
谢景明心里刚咯噔一下,便听身旁的唐匡民漠然道:“关城门。”
王侍郎犹豫:“可云舒郡主……”
“关城门。”唐匡民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怒目以向,“王侍郎要抗命不成?”
嘴巴张开的王侍郎,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便在此时,旁边驻守城墙的一个小兵,忽地往侧边挪了一步:“陛下受伤了,应当赶快去疗伤,至于接应被伏击的将士诸事,交给王侍郎就好。”
腿侧骤然一凉,裤子被开了一条缝,贴上某种轻薄利刃的唐匡民,不可置信转过头去,看着身侧大胆的小兵。
被抢先一步动作的谢景明,听着对方熟悉的嗓音,心律蓦地停滞一瞬,又砰砰乱跳,比锣鼓喧天的景象还要热闹几分。
小兵抬起眼眸,露出普通头鍪甲衣包裹下,一张端庄温和的柔润脸庞。
“陛下,好久不见。”洛怀珠端着温柔笑意,好似如今并不是在城墙上,而是在风和日丽、百花盛放的宴席上一般,从容招呼,“你的伤口发黑,箭簇似是有毒。还是去处理一下比较好。”
唐匡民伸手摸了一把脖子,看着自己手指上沾惹的黑血,脑袋越发晕眩。
“你——”
洛怀珠截断他的话:“三娘就知道陛下不会这样狠心,你是想让我带兵亲自把三娘救回来,对不对?”
她笑意盈盈,眉目柔和,语气轻缓。
王侍郎在帝王另一侧站立,根本看不清楚洛怀珠手中动作,并不知道唐匡民被挟持。
听闻对方的话,他只是略有疑惑。
唐匡民想要开口驳斥,腿上却是一凉,紧随着,浓郁的睡意将他袭击,让他往后踉跄几步,被谢景明和副将扶着。
“陛下!”
副将惊叫。
洛怀珠将涂上麻药的薄刃收起来,肃然对王侍郎道:“劳烦侍郎赶紧点兵。”又转过来看向紧紧盯着她的谢景明,“陛下好像中毒了,舅舅和鬼神医都一道来了渔阳,就在南城最大那座宅子,你可以先把他们请来给陛下看看。顺便——守住城门三刻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事态紧急,青年只得将自己的疑惑压在心中,与副将一起将唐匡民搀扶下去。
洛怀珠握紧手中长刀,也快步下城楼。
她心中着急,剩下几步台阶根本没有耐心慢慢走,直接撑着扶手处翻身跳下去,在马匹旁边轻盈落下又弹起,紧接着拉住缰绳,腾空上马。
王侍郎很快就带着五百兵马出现:“这是最后可调度的兵马了——”
若是还折在城外,便再不会有援军可以指使。
洛怀珠高坐枣红马上,眼皮子耷拉下来,看着满脸忧愁的王侍郎,轻笑一声。
“侍郎放心,郡主必定归来。”
笃定张扬的话,让王魁心中升起一种熟悉感。
不等他开口询问,城门敞开,端庄娘子策马如箭,飞星出城。
第99章 我怕疼,你抱抱我罢
靺鞨已呈合围之势, 要将云舒郡主困在包围圈中射杀。
洛怀珠带着将士,直接奔向中央还没有完全合拢的口子,完全不管两侧游动, 想要随着后撤伤兵流入渔阳城中的靺鞨军。
那些人, 便留给王侍郎搞定好了,渔阳城能坚守那么久, 对方绝对不是无能之辈, 不至于连这么点靺鞨人都搞不定。
加上谢景明在,必不可能让她和云舒无路可退。
她自马上抽出一支箭, 奔驰之中将要落到云舒郡主身上的箭矢自侧面打穿。
咻——铿——
箭簇撞在一起, 迸射出火花来,就在云舒眼前炸开。
云舒握着红缨枪的手穿过眼前靺鞨人, 提着他的躯体往一侧发力,扫荡其他靺鞨人,也趁机侧眸看去, 透过晃动人头,准确对上马上再次弯弓的娘子。
阿玉。
云舒唇边勾起一抹笑,将红缨枪抽回, 刺入敌军咽喉。
噗——
一朵血花绽开。
她侧身避开,让鲜红的血液洒在地面上,折身将后侧的靺鞨军扫开。
一连发出十支箭, 箭箭无虚发, 落在靺鞨军身上。
洛怀珠将弓重新挂回去,落地时自旁边空马上摘下自己超过五十斤的大刀,往前一甩, 直接撞上三个靺鞨军的胸口,把对方震得吐出一口浓血。
她一路挥舞着长刀, 来到云舒身边,与她背靠背对敌。
云舒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看着她手中的长刀,心里有种空落的感觉一闪而过。
“战场之上,你怎么会带以前耍着玩,练力气的长刀?”
马的承重有限,人的持续力也有限,战场上往往不会携带太重的兵器,不要说五十斤的大刀,就算是超过五斤的武器也很少有。
“长刀威力大。”洛怀珠不太在意回道,“你也知道,我现在不比从前,要速战速决。”
她的语气带上几分从前惯有的张扬与自信,令人听不出真假来。
云舒咬着牙,刚才一闪而过的欣喜,早就了无影踪。
“你也知道自己现在不比从前,还敢跑出来冒险带兵,你不要命了?”
她不清楚对方身上的伤有多严重,但是能够让她连骨相都有所改变,肯定不会轻。
心中的隐闷,随着红缨枪落在敌军身上。
噼啪有声。
洛怀珠批评她:“战场别唠叨。”
分散注意力不说,也浪费那一口力气,有那劲儿,还不如多打几个靺鞨人。
她两手提起长刀跃出去,主动挑走附近靺鞨军。
长刀如游龙,盘旋在敌军之间,横冲直撞,一撞,肺腑内的血液就要造反,非得冲出咽喉不可。
云舒被对方噎了一下,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只好全部都释放到敌军身上,本有疲倦的姿态消散,重新振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