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珠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还是乖乖喊了一声，“老爷子安好。”
“好好好，都好，这是两个孩子吧，一看就聪明。”
然后扭头就找儿子，“红包呢？快把红包拿出来。”
金秀珠让两个孩子喊人。
两个儿子哭笑不得，刚一听到消息就出来了，哪记得什么红包？“在家里，马上就给，先回家，外面冷。”
“对对对，先回家。”
章老爷子拉着江明川的手不放，仔仔细细看着人，似乎透过他看着谁，眼睛湿润道：“跟你爸长得真像，你爸年轻时候就是长你这个样子，不过比你机灵多了，心眼子也多……”
江明川感受着老头子热乎的手掌，安静听着，以前每次听到这些他都感觉很自卑，总觉得自己给父母丢脸了，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也辜负了这些长辈的期望，所以就算是受了委屈他也不敢跟他们说，怕一说出来，就显得自己很没用。
但在这一年里，金秀珠总是在孩子面前夸他、肯定他，慢慢的，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差了。
这是他唯一一次主动上门来拜年。
金秀珠跟在旁边，大概是怕冷落了她，两个中年男人跟她说话，“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六七点钟。”
“第一次过来有没有不习惯？北方可能会冷些，气候也比较干。”
金秀珠点头，“还好，能适应，我们那里也冷，还潮湿。”
“那就好，老爷子听说明川结婚了，一直想见你们呢，没想到你们今年就回来了。”
“明川也是这样想，说要带我们回来认认长辈。”
“不错，懂事多了。”
金秀珠笑。
很快到了老爷子家，也是栋两层的房子，但要大上很多，门口还有个院子，里面有树和秋千，还有一口缸，上面是稀稀落落烂掉的荷花杆子。
“快进来。”
几人一道进门，应该是听到了说话声，两个中年妇女笑着走了出来。
章大伯给金秀珠介绍，“你喊大伯娘二伯娘就行。”
金秀珠喊人，厨房门口也有个妇女，看着年纪稍大一些，她腼腆笑着。
章大伯说，“这是我们家亲戚，平时照顾老爷子吃喝，你喊姑姑就行。”
“姑姑新年吉祥。”
妇女不好意思的摆摆手，然后捂着嘴笑。
章二伯主动去拿茶杯倒茶，两个伯娘则拉着金秀珠说话，“今年孩子们都没回来，不然也让你们见见。”
金秀珠笑，“以后机会多得是。”
“对对对，以后多常回来看看，老爷子天天念叨你们呢。”
章二伯将倒好的茶杯放到桌子上，让他们喝，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三份厚厚的红包，连金秀珠都有份。
金秀珠本来还想装模作样的推辞一下，被两个伯娘一把塞进了口袋里，“拿着，一家人别客气。”
老爷子似乎特别高兴，大声跟儿子道：“快去把小赵几个也叫过来，今天中午在我们家吃饭，说明川回来了。”
张大伯无奈，“今天大年初一，人家家里好多拜年的，过两天再喊。”
突然把人叫来，那些小辈肯定得不满。
老爷子哼了一声。
听到吃饭，大伯娘下意识问了一句金秀珠，“早上吃饭了没有。”
他们年纪大了，起得早正常，但对小年轻来说，应该有些早了。
金秀珠没说话，犹豫看向江明川。
江明川脸上有些尴尬，本来说要带金秀珠他们出去吃的，后来想起大年初一国营饭店不开门，但都出了门了，也不好回去，就直接过来了。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的，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大伯娘拍拍金秀珠的手，体贴没有多问，而是道：“我让小姑给你们下碗面吃。”
金秀珠赶紧道：“不用这么麻烦了，不饿，昨晚吃的很多。”
这倒是真话。
大伯娘没搭话，笑笑让她坐下先歇一会儿，二伯娘拉住金秀珠的手坐到沙发上。
沙发中间是老爷子和两个孩子，江明川在另一边，看她们过来，章大伯和章二伯起身坐到旁边小板凳上。
章老爷子也听到了，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没问江明川，而是问两个孩子，“怎么，在家没饭吃吗？”
贺岩看妹妹。
付燕燕乖乖道：“不知道，反正昨天晚上爸爸妈妈不开心。”
江明川有些惊讶看向女儿，意外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章老爷子皱了皱眉，但他没有发脾气，而是用哄人的语气温柔问：“为什么不开心呀？”
付燕燕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因为爷爷奶奶不喜欢我们，爷爷虽然在笑着，但他装的太假了，还有奶奶，连装都不装，我们去的时候，不给我们好脸色，那个叔叔也也用怪怪的语气说话。吃完饭奶奶还让妈妈洗碗，晚上还说家里没有房间给我们睡，爸爸说带我们去小洋房里睡，让奶奶把钥匙和房产证给他，奶奶就说误会了，让我住下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玩自己手中的糖果，是进门时两个奶奶抓给她的。
客厅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章老爷子没想到这个一直不说话的小女娃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条理清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又问了一句，“什么小洋房？”
小女娃继续道：“是爸爸亲妈妈给他的，爸爸说小时候被叔叔翻到了房产证，哭闹着要，奶奶看到了直接拿走了，他后来去要，奶奶不给他。”
话是那个话，但意思……也算是差不多。
章老爷子看向江明川，“这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女儿说的太多了，江明川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付燕燕直接帮他说了，“因为奶奶不让爸爸说呀，昨晚妈妈说了爸爸一顿，所以爸爸今天来找你们了。”
金秀珠：“……”
江明川：“……”
章老爷子顿了顿，本来十分生气，听了这话，有些不争气的看了眼江明川，“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没个孩子看得透彻，好在也不蠢，还知道来找我们。”
但想了想还是有些气不过，“要不是你媳妇骂你，你那房子就不要了？不管你养父养母对你的恩情有多大，那是你父母的东西，是你的，谁也不能抢走！”
说完拐杖用力杵着地，声音震耳欲聋，“就像咱们国家，每一片领土都不能少，谁来抢，咱们就打谁！那些战士的精神你忘记了？没有这股精气神支撑着，能有现在的安稳吗？”
江明川抿了抿唇。
老爷子大声问他，“听到了没有？”
江明川赶紧道：“听到了。”
老爷子看着他又有些心疼，“心地好是好事，但不能软弱可欺，老头子今天就教你，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要把它夺回来，谁敢说你就让他们说，怕啥，你看那些外国洋鬼子，谁讲我们好话了？等我们国家发展起来后，自然有人夸我们。”
“做人也一样，要强硬，要果断，要无坚不摧。”
江明川第一次听到这些话。
章大伯怕老爷子语气吓到了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别把吓走了，“明川能过来找我们，说明他心里也是有数的，是好事，回头我找潘盛林聊一聊。”
老爷子是个犟脾气，“聊什么？自己去，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以后还怎么带兵啊？”
说完用手指着两个儿子，“都是你们惯坏的，家明家胜也是，做起事来婆婆妈妈，一点血气没有，明川小时候我说要抢回来养，你们非说人家已经领养了，抢过来人家会说闲话，你看这孩子养的，被折腾成什么样了？自己一个人跑到南边去，连家都不敢回。要是我年轻时候，真想崩了你们。”
章大伯听了心里愧疚，这事确实是他没做好。
江明川平复了一下心情，坚定道：“不用，我自己去。”
老爷子这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今天就给我拿回来，不然别来见我，来气。”
江明川哭笑不得。
老爷子心情又好了起来，特意摸了摸旁边小女娃的脑袋，“这孩子不错，聪明机灵，以后配咱家小四。”
付燕燕：“……”
贺岩只听前半句，听到这个太爷爷夸妹妹聪明，比夸自己还高兴，“妹妹可聪明了，她还没上学，就认得好多好多字了，她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人。”
老爷子哈哈笑出声，“好好好，咱家小四也聪明。”
付燕燕想都不想就道：“我长大后不结婚，我要投身于祖国建设中。”
老爷子更喜欢了，“有志气，那就不结婚，咱们国家还有很多事业未完成，就看你们这一代了。”
第三十章
金秀珠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来的时候拎了两盒糖和糕点，走的时候却揣上几袋子好东西，外加几个鼓囊囊的红包。
两个孩子很乖，路上就把钱给妈妈了，平时妈妈给他们零花钱买糖吃还行，但这么多钱就不敢要了。
金秀珠接过来，“行吧，我给你们好好存着，等你们长大了再给你们。”
付燕燕听到这话看了金秀珠一眼，上辈子她也是这么说的，但从来没有兑现过。
这次不知道会不会不一样。
只有贺岩傻乎乎道：“我不要，给妈妈买衣服穿。”
金秀珠一听，脸上立马露出笑，夸了一句，“我儿子真好。”
贺岩嘿嘿笑。
江明川和付燕燕同时看他，心里说了一句马屁精。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推开门时，就看到一家六口正在吃饭，桌上没有碗，用的是大大小小的锅和盆。
看到他们回来，陶倩云脸色一拉，然后扭过头继续吃饭，潘军则是头都没抬。
钟雪倒是抬头瞥了一眼，不过很快就低下头给孩子喂饭，只有潘盛林脸上露出客气笑容，“回来了？快过来吃饭。”
江明川看着他，沉默了一下后，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东西给金秀珠，“你先把东西放到楼上去，我有些话要跟爸妈说。”
想着留金秀珠在楼下，可能又要受白眼。
金秀珠看向他，又看了看那桌子的几人，没有多说什么，拿着东西上楼了。
两个孩子想了想，还是跟在妈妈身后。
金秀珠一走，陶倩云就阴阳怪气道：“什么好东西，还要藏着掖着？生怕我们偷似的。”
江明川很想说一句反驳的话，但他嘴巴笨，没有金秀珠会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当作没听见。
潘盛林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头让江明川坐下来一起吃。
钟雪自觉起身，准备去厨房给江明川拿筷子，江明川对她道：“不用拿了，我不饿。”
他拖开凳子坐到潘军对面。
钟雪犹豫，潘军冷笑一声，“他都不说不用了，你还站着不动做什么？贱不贱？”
钟雪垂下头，重新坐下。
江明川皱眉看着他。
潘盛林冷冷看了一眼小儿子，然后对江明川道：“最近小两口吵架了，不用管。”
江明川抿紧唇，潘军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嚣张看向他，“怎么？不爽？我跟我媳妇说话你也要管？”
江明川今天走的时候特意问了章大伯关于钟雪父母的事，这才知道前年她父母被人举报作风不正，夫妻俩全都被下放到乡下去了。
他想不通，叔叔婶婶都是极为正直清白的人，怎么会跟作风不正扯上关系。
但章大伯说，确实从夫妻俩家里搜出行贿的证据。
钟雪从小性子就傲，能做到这般忍气吞声，恐怕也是想求养父帮她父母。
但江明川现在不知道怎么说，他潜意识里觉得能在妻子、儿媳家里出了事就立马变脸的，根本不会帮她。
这也是江明川能够想明白的原因，昨晚他想了很多，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也想到了钟雪，钟雪被呵护着长大，小时候每次来潘家，养父养母都一副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的态度，潘军更是变着法子哄她开心，什么都依着她。虽然他们两个很少说话，但在江明川心里，一直是把她当妹妹看的，而钟雪对他也很尊重。
他们对钟雪这几十年的感情，说变就变了，那自己呢？
如果哪一天他没了利用价值，是不是也是如此？
江明川心里发凉，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是例外。
江明川在心里酝酿了一下，他也不懂拐弯抹角，最后选择直接说出想法，他道：“妈，我想要回我的房产证，那套房子是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你以前说我年纪小帮我保存，现在我已经成家立业了，房产证和钥匙可以还我了吗？”
陶倩云脸色一僵，没想到江明川会这么直接朝她要。
她顿了顿，然后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疑惑看向他，“什么房产证、钥匙？我什么时候拿你东西了？你这孩子脑子坏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