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川沉默看着她,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冷。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话,他原以为她最多会拖着不给。
他看向上首的潘盛林,潘盛林没有露出半分情绪,只是皱眉看向陶倩云,“你真拿儿子房产证了?拿了就赶紧还给他。”
陶倩云不知想到了什么,底气十足道:“没有啊,我好好拿他东西干嘛?”
然后用责怪的眼神看向江明川,“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拿你东西了?你这孩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是吧?吃我的喝我的,还问我要什么房子,我哪有房子给你,养个白眼狼都不至于你这样子坏……”
“好了。”
潘盛林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话头一转过来劝江明川,“你是不是记错了,你妈是小心眼了一些,但也不至于拿你的东西。”
江明川就静静看着这夫妻俩在他面前一唱一和,陶倩云这么对他,他还能理解,但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养父对他也从未有过真心。
对面潘军似笑非笑看着,似乎很开心看到他这样孤立无援的样子。
正在这时候,金秀珠带着两个孩子从楼上下来了,大概是听到了这段对话,脸上带了一丝担忧。
江明川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他握紧拳头,在金秀珠走近后道:“那应该就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吧,没事,那房子是我外婆留给我母亲的,就算没有房产证也可以去派出所重新办一下,我母亲当年将家里所有资产捐给了国家,唯独留下那个房子记在了我的名下,派出所应该有记录,永远不会收回。”
听到这话,陶倩云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偷偷看向丈夫。
潘盛林神情也严肃下来。
金秀珠走到江明川身后站着,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付燕燕也拉着贺岩走到爸爸身后,贺岩不懂,只觉得饭桌上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他看妹妹屏住呼吸,也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
江明川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心里微定。
潘盛林也不说话,就是沉默看着江明川,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陶倩云不确定丈夫的意思,她听到派出所这三个字就有点怕了,但又怕江明川是唬她的,想到那栋大房子,没忍住道:“你这孩子,怎么结了婚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什么都开始计较起来了,就算房子在妈手上,那我还害了你不成……”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潘盛林大声斥责,“你到底有没有拿?拿了就赶紧给他,你贪他便宜做什么,我短你吃还还是短你喝了?他是我们收养的,他的东西不是我们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
听到这话,江明川脸色微白。
陶倩云也吓了一跳,不确定男人到底什么意思,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记得了,我……我去房间找找……”
潘盛林脸色一沉,吓得陶倩云赶紧起身往房间跑去。
潘盛林见陶倩云这么快就露馅,气得胸口起伏,他努力压下心中怒火,转而对江明川道:“你妈向来没脑子,要真拿了你也别跟她计较,可能她是真的忘了。”
江明川这次没有选择沉默,而是道:“她会忘记,难道你也忘了吗?你是军人,曾经还是通讯员,按理说记性应该没那么差。”
说这话的时候,他倔强看向对方。
站在后面的贺岩想张口说话,他最会找东西了,每次妈妈买了好吃的都喜欢藏起来让他找,他每次放学回家都能很快找到,他可以去帮忙,哪知妹妹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扭头瞪了他一眼,让他别说话。
贺岩只好乖乖闭上嘴。
潘盛林脸上的神情完全变了,在听到江明川这句话时,眼神瞬间犀利起来,看着江明川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冷冷问:“你在责问我?你别忘了,是我抚养你长大。”
江明川胸口藏着一股无名之火,换做往常,他或许会隐忍憋着,但这两天,他深深意识到前二十年的认知全都是错的,他的养父母对他不仅没有半点爱护之情,甚至可能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对他是这样,对钟雪也是这样,按照金秀珠的说法,这一家三口不是什么好人。
他问:“我想问你,当年你跟我父亲关系很好吗?你先不用回答我,这个我可以去问我父亲的朋友,我之所以这么问,是我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我父母去世后,他的朋友都沉浸在悲痛中,而我却莫名其妙成了你的养子,当年你告诉我,我父母在临死前将我交托给你,所以我才跟你走了,但对外的说法却是我父亲曾经有恩与你,所以你才自作主张收养了我,想要好好照顾我。”
潘盛林大概是没想到江明川连这些都记得。
江明川深深吸了口气,“你不用拿收养我来施压,您确实收养我了,我在这个家呆了七年,这七年中,有六年遭受打骂欺负,弟弟喜欢抢我的东西,他打我的时候,我不能还手,婶婶说我心眼小,不高兴的时候就用细竹棍打我后背,因为这样别人看不到,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更会折磨人,让我跪在地上给弟弟当马骑,还让我学狗叫,冬天的时候让我睡外面走廊……太多了,每次等我被欺负完了,你才会站出来替我说一两句。”
那时候,他以为养父是疼他的,哪怕后来意识到了什么,也不愿意将他往坏处想。
“您的工作是章大伯安排的吧,婶婶的工作,应该是刘奶奶的照拂,还有弟弟的,那些长辈都是我父母的朋友,我十五岁那年考上军校,但却没收到通知书,也是因为你们吧,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第二年报了南边那所军校。”
说完这句话,江明川平静抬起头看向潘盛林,“以后我不会再叫你爸了,你从来就不是我的父亲,父亲不是你这样虚伪自私的,我的父亲是个勇敢正直聪明又善良的人,你不配跟他相提并论。”
这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他终于有一天敢说出来了。
潘盛林原本还能稳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阴狠狠看向江明川,像是在看一个仇人,完全没有半分父子情。
坐在对面的钟雪偷偷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明川,怎么都没想到从小到大一直沉默寡言、哪怕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的明川哥有一天会说出这些话。
旁边的潘军也收起了脸上的不正经,金秀珠发现,他沉默看着人的时候,几乎和潘盛林一模一样,眼里的心机藏都藏不住。
她心里隐隐冒出一个想法,有没有可能潘军没有江明川想的那么简单,他小时候那些欺负江明川的行为,其实是在故意配合自己的父亲,他唱白脸,他父亲好唱红脸,也就是俗话说的打一棒给一颗甜枣,以此来压抑江明川性子里的血性和反抗。
不怪她喜欢把人往坏处想,这种抚养孩子的法子她以前经常见,很多主母就是这样养废庶子。
就在气氛僵硬时刻,陶倩云从楼上下来了,手中拿着泛黄的纸。
她在房间里犹豫很久,最终猜测丈夫是想让自己拿出来,让自己顶罪,毕竟自己的丈夫自己了解,比起那栋大房子,在他心里工作和面子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当初是他让自己将这张房产证收好。
陶倩云下来时看到大家都不说话,以为是让他们等得太久不耐烦了,心里一虚,赶紧道:“哎呀,瞧我这脑子,原来真在我这里,这东西放在角落里垫东西呢,要不是仔细找,还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说完递给江明川,“你瞅瞅,看是不是这个?不过钥匙是真的找不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潘盛林。
潘盛林也将目光转向她,眼里神色冰冷至极。
潘军脸色也不好看。
只有钟雪低下头冷笑,她早就知道公公是个自私虚伪的人了,全家其实公公才是最坏的,婆婆最多就是蠢,那张房产证其实婆婆可以毁掉的,但她却揣摩错了公公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偷偷弯起嘴角,心里有几分畅快。
陶倩云有些害怕的站在原地,一时间进退两难。
金秀珠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抽走她手中的纸,然后打开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房产主人江明川三个字。
她抬起头看了看上首的潘盛林,又看看潘军,冷笑一声。
什么都没说,但嘲讽之意却表现的十分明显。
江明川突然开口,“以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吧,我从来就不欠你们什么,反倒是你们欠我、欠我父母很多。”
他站起身,要带着金秀珠离开。
陶倩云一时间懵了,看着站起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养子,忍不住骂,“你这个丧良心的,你说的什么话?不就是一张房产证吗?现在不是已经给你找到了吗,当初也是好心给你收着,还要跟我们断绝关系,没有我们你早就饿死了……”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被潘盛林冷声打断,“闭嘴。”
陶倩云顿了顿,最终还是闭上嘴,只是眼里喷火看着江明川,似乎受了多大的委屈。
江明川脚步一顿,他紧紧牵着金秀珠的手,然后继续往前走去,一家四口去了楼上,到了房间里时,就发现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
他看向金秀珠,金秀珠一脸心疼的看他,“走吧,晚上睡大街也不睡这里。”
江明川听笑了,“不会让你睡大街。”
他们拎着东西下楼的时候,就看到陶倩云用着尖酸刻薄的话骂钟雪。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我们家自从娶了你,就从来没有顺利过。”
“大过年的,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摆给谁看?”
潘军就坐在旁边,听到这话就跟没听见一样。
江明川出门的动作一顿,他突然扔下手中的包,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突然冲到桌子前一把拽住潘军的领子,将人快速拖拉出来,然后一拳头打在他脸上,几乎在眨眼之间,就给了人七八拳,然后是肚子,一下又一下。
潘军闷哼发出声,原本还想挣扎,但对上江明川的拳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整个人就像个袋子一样被他拎着揍。
江明川眼里冒着火,不顾旁边陶倩云心疼的尖叫,恶狠狠道:“这是为我自己打的,也是为钟雪打的,你这个没种的废物,你当初是怎么答应钟雪爸妈的?你说过要一辈子照顾钟雪,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她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白眼狼。”
“钟雪爸妈不在身边,她还有我这个哥哥,以后她要是再受欺负,我哪怕是在部队里也会跑过来帮她揍你,记住这些拳头,下次只会更狠,我敢打你一次,就敢打你无数次。”
他不会打陶倩云,但他敢打潘军。
揍到最后,潘军整个人已经站不住了,江明川像丢垃圾一样丢开他,潘军整个人摔在地上,动了几下都没爬起来,嘴里吐出血和两颗牙,眼神涣散躺在地上。
陶倩云尖叫哭着跑过去,“小军,小军——”
潘盛林也被这场面吓到了,他大概是怎么都想不到,一向懦弱的养子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将小儿子打成这样,这不是在打他亲儿子,这是在打他。
养子心里恨自己。
江明川看着低着头的钟雪,钟雪全程目睹了这一切,她突然抬起头对上江明川的眼睛。
这是两年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敢主动去看人,以往漂亮干净的眼睛现在却充满了疲惫和委屈,眼框里浸满了泪水,却连哭都不敢哭,跟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江明川声音沉闷道:“别怕,不管怎么样,我一直都是你哥哥,谁都不可以欺负你,如果他们再敢这样,我拼着这条命也要打死潘军。”
钟雪鼻子一酸,两年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好像找到了依靠。
没了父母,但她还有哥哥。
江明川看向一家三口,“我说到做到。”
然后转身离开。
钟雪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丈夫和惊慌失措的婆婆,第一次不再那么害怕了。
一家四口出了门后,金秀珠和两个孩子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江明川。
江明川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怎么了?”
贺岩憋不住话道:“爸爸刚才好厉害,超级厉害,世界第一。”
金秀珠也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说:“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男人了,比任何时候都让我心动。”
江明川不自在道:“我就是生气,我一直把钟雪当妹妹看。”
金秀珠夸他,“你看,你以前就是太心软了,当你真正强硬起来后,就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撕破脸就撕破脸,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你今天晚上就做的特别好,房产证要回来了,还出了一口气,很了不起。”
至于其他的,以金秀珠的意思,可以徐徐图之,一次性逼得太狠容易出事,狗急还会跳墙呢。她是个做事不喜欢留隐患的人,像潘盛林这般狡猾心思深的,她素来不喜欢留活口,但这个地方是法制世界,不适用她以前的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