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来了场大雨,城市被笼罩在雨雾朦胧之中,料峭的寒风刺骨,也不知道冬雨何时会停。
午间大家都去吃饭了,排练室里静悄悄的。
喻凝站在镜子前,独自一人背着台词。
窗外雨声滴答,她的神色松动,表情随着台词而变化。
今年白导演的学生参与了青年导演计划,推出原创小话剧《枫林秘事》,邀请喻凝友情参演其中一个角色。
这部戏讲述了主角留学归来,在气氛诡异的老破旧县医院里实习的故事。
而喻凝饰演的配角是一个小护士,虽然戏份不多,但在整个故事中推动着剧情的发展。
小护士性格泼辣,会把病人照顾得很好,但也会对着他们发脾气。
有好几场戏,喻凝都得扯着嗓子尖叫。
这会儿背台词,她为了保护嗓子尽力用动作来表达情绪。
“啪——”
罗路甜和几个同事吃完饭回来,随手打开排练室的灯。
看到披头散发站在镜子面前的喻凝,都吓了一大跳。
“喻老师!你干嘛不开灯啊。”
喻凝撩起脸侧的发丝,随手将它们盘起。
她拿起纸巾擦了擦脖颈上的汗渍,眯眼笑起来:“师姐,我这不沉浸式背台词嘛。”
“呐,给你带了三明治,快吃吧。”罗路甜无奈笑笑,把三明治扔给她。
喻凝道谢,随手把三明治放在桌上又继续开始琢磨台词。
下午人到齐后,大家又一块儿排了整场戏。
第二场戏,喻凝需要跨越舞台各个角落,满场奔跑走位。排练了几遍,休息的时候她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
“晚上一起去吃饭吗?”有同事凑过来问她。
喻凝摇摇头:“我今晚有点事儿,改天和你们约。”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去排练室的桌子上寻找那枚三明治。怕待会儿没时间吃饭,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和宗岳订婚以后,家里有重要的场合他们都会一块儿出席,朋友聚会还是第一次参加。
喻凝其实不太想去,只是这事儿莫名被爷爷知道了,特意叮嘱她一定要去。
三明治才吃到一半,宗岳就打来电话。
“凝凝,我到门口了。”
“啊?”喻凝放下三明治,看了眼时间,“我昨天不是说八点才能排练完吗。”
这会儿还不到七点。
那头的宗岳顿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记错了时间,“那我等你吧。”
喻凝嗯了一声,把三明治吃完后继续排练。
———
排练一结束,喻凝就去更衣室换了身衣服。
今天出了汗,但也没时间洗个澡,就只补了个口红。
出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地面湿滑,她撑着伞小心地越过水坑,往停车场方向走。
上了宗岳的车,她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久等了。”
宗岳取出暖手宝给她,“是我记错时间了。”
见她发尖淋湿,连忙从后座取出毛巾递给她,:“怎么不让我来接你。”
“没事,几步路而已。”
喻凝用毛巾擦了擦手背,冰冷的手碰上暖手宝,寒意一瞬间驱散。
车子开到城南区港,沿着跨海大桥上了鹿沿岛。这里远离闹市又是座小岛,晚间海风吹着还挺冷。
宗岳把车开到一所私人会所,把车交给泊车小哥后,带着喻凝进门。
门饰华丽,奢靡的翠色玻璃反射出会所里面通明的灯光。
侍应生都身着统一制服,有条不絮为各自客人引路服务。
喻凝对鹿沿岛还挺熟,但不知道这边什么时候多了个私人会所。
宗岳见她疑惑,低头在她耳边解释,“鹿沿岛新港是况氏投资开发的,今晚我们就是去见况少。”
四周音乐舒缓,香气弥漫整个大厅。
喻凝不可察觉地皱起眉头:“你不是说是朋友聚会吗?”
“今晚过后,就是朋友了。”
他现在手头上有几个项目想和况氏合作,好不容易才收到聚会的邀请,今晚一定不能掉链子。
七拐八拐,终于被服务员带到了目的地。
百平米的会所里装饰华丽,门厅入内是调酒区,满墙的名酒看得人眼花缭乱。
灯光昏暗,四层台阶将房子分隔成两部分,台阶之上的空间灯光昏暗,隐约能看到几道身影。
不难猜测,正是这次聚会的主人。
锦城这个城市历史底蕴深厚,在这里聚集的富人多得像遍地的石子。
豪门大户不少,但像况家这般处在金字塔顶端的少之又少。
况氏家族近年投资版图十分辽阔,几乎是占据着各个行业的命脉,多少权贵都谄媚着分得他们手里的一点资源。
山外有山,所以宗岳想要结识况家的人并不奇怪。
可喻凝心中还是不快,他自个儿要巴结人家,也不和她说清楚,她还真以为是什么朋友聚会。
......
苏会恒玩得正高兴,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抬头,看到门口的两道身影,他立马放下酒瓶走过去:“宗岳,来了啊?”
“老苏。”宗岳扬唇一笑,揽着喻凝上前:“来晚了,抱歉。”
苏会恒是宗岳的合作伙伴,这次也是他把宗岳带进场聚会里。
他摆摆手,“我还怕你不来了呢。”
说完,眸子落在喻凝身上,“这位是嫂子吧?听宗岳提过你,果然很漂亮。对了,我和你表哥还是校友呢。”
想起表哥说的话,喻凝看这个人的目光多少有些探究。
宗岳的社交圈她并不了解,但生意场上经常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无论对方人品如何,既然在同一个桌上就难免少不了客套的寒暄。
而宗岳今天把她带来,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表哥和这些人有过交集。
她淡笑点头,“谢谢。”
“走走走,去坐。”
几人说笑着,纷纷落座。
看到她脖子上的项链,苏会恒突然呦了一声,“这项链是杜源老师前几天拍卖的那一条?”
此话一出,四周的实现落在她身上。
准确地说,是她的脖子上。
喻凝才意识到,今天带的项链是上次宗岳送的那条,她放在首饰盒上层,今天出门就随手带上了。
打量的目光太多,她拢了拢衣服:“不清楚……”
“啧啧,宗岳送的吧。”
苏会恒笑了起来,浮夸地感叹:“当时拍卖得那叫一个激烈,我猜肯定是哪个公子哥豪掷千金要讨美人欢心,没想到美人就是你啊。”
苏会恒叭叭一通,说完忽然后背凉飕飕的。
他扭头,在嘈杂的包厢起没有发现异常,又开始吹嘘起那日在拍卖会场的见闻。
喻凝听完他的话,默默缩在角落。
她早猜到项链肯定昂贵,毕竟宗岳也是个大方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居然会是知名老设计师杜源的作品,有收藏价值,那一定不会少于七位数。
她和宗岳订婚后收到不少礼物,她同样会回等价的礼过去。
喻凝开始纠结,这次回送他什么好呢?
……
音乐声变成了低沉的摇滚乐,强劲的鼓点放佛要冲破耳膜浸入人的大脑。
人影摇晃,渐入佳境。
包厢侧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上台阶,双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坐到沙发上。
侍者见人来,弯腰把酒放到他面前。
况骁伸着脖子,看到底下吧台边挨在一块儿的人影,忍不住朝他咂嘴:“阿赫,你哥嫂还挺恩爱啊。”
宗明赫靠在沙发上没说话,指尖一抬把烟掐灭,他仰头时喉结滚动了一下,唇瓣微压,整个人都埋在阴影处。
片刻后,他又俯身拿起糖盒子,往嘴里扔了两颗粉色的糖果。
况骁看他目光沉沉,感受到他突然阴霾的情绪,于是转移话题:“明天去打拳不?”
宗明赫从小练习格斗,他爆发力强打拳猛,朝死里打的劲儿至今令人后怕,可惜启蒙教练敖辉退役后他也就不常打了。
后来投资的格斗俱乐部成了国内TOP3,在各地培养着大批优凝职业格斗选手。
况骁以前不会这玩意儿,还是和宗明赫认识以后才学会的,技术菜但也上了瘾。
他抬手握成拳,在空中挥舞两下:“你这次回来还没去过俱乐部吧,好久没练手都痒了。”
宗明赫目光下移,盯着他的腰侧:“腰好利索了?”
况骁被他盯得发毛,讪讪摸了摸自己的腰:“你怎么知道?敖若告诉你的吧,这小姑娘嘴巴也太不严实了……”
前段时间他没做好热身,在打拳的时候扭伤了腰。那时候宗明赫人还在美国,定是敖教练的女儿说漏嘴的。
宗明赫没说话,视线落在不远处。
昏昏暗暗的光线映衬着女人素白的肌肤,她背脊笔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侧。
不知说了什么,她仰头看向他人,唇角溢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和身边的人相伴而坐,真像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
那头。
喻凝浑身热得冒汗,她已经把大衣脱了,现在穿着一件针织衫,头发垂落肩头。
身边的人离她很近,手掌就抚在她的腰上。
宗岳和其他人交谈着,眉眼间已经染上酒意。说到开心事,猝不及防地把喻凝揽入怀中,低伏在她肩头笑起来。
过了会,他又低头拨开她的发丝,贴心问:“想喝什么?”
“不喝。”喻凝摇头。
今天宗岳喝了点酒,身上的气味她不太喜欢。
她动动手,难耐地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可宗岳不放人。
喻凝抿唇:“宗……”
“岳”字刚要出口,她冷不丁瞥见略熟悉的身影。
以为自己眼花了,眨眼仔细看去。
台阶之上,宗明赫就坐在中间。
他面容冷淡,五官深峻,黑色卫衣领口松垮,露出一截脖颈,整个人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气场。
人影交错,喻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看得那么清楚。
他指尖微屈,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
抬眸对上喻凝的目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片刻的错愕,他眉间不自觉露出几分冷漠。
他高高在上,垂眸睨着这个方向。
和那天在树林里居高临下看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
喻凝回过神,一把推开了宗岳的手:“你弟、弟弟好像在那边。”
第7章
包厢酒绿灯红,令人目眩神迷。
偌大空间里的音乐又激烈变得舒缓,循环往复。
那道清冽的目光如漩涡一般,明明滴酒未沾,喻凝却觉得头晕目眩,像是被困在其中无法逃脱。
崇荫山回来后,她一直想找机会把宗明赫约出来表达感谢,可宗岳却觉得没有必要,他说宗明赫平时也很忙,他们两兄弟基本也见不到面,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直到跟着宗岳走到男人面前,那种窒息的感觉才渐渐褪去。
“况少。”宗岳温和有礼,稍微弯腰把酒杯伸到况骁面前。
“宗总来了?”
况骁抬起酒杯站起身,和宗岳碰杯:“这位是......?”
宗岳楼着喻凝的肩头,微微一笑:“这是我未婚妻,喻凝。”
况骁挑眉,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喻小姐,你好。”
“你好,况少。”
况骁让两人坐下,被酒递过去:“喻小姐叫我况骁就好了。”
社交有时候也挺简单,互相介绍报上名字就算认识了。
宗岳无意瞥了眼暗处的宗明赫。
他今晚一身休闲卫衣,没有了往日的压迫感,显得整个人松散随意。
此时手搭在膝盖上,下颌稍扬着,眼皮懒懒拉拢着,面色淡然没什么表情。
宗岳心里升起不安,这况少组的局,一般只有交好的朋友才会被邀请。
放下酒杯,他故意露出诧异的笑容:“明赫,你什么时候来的?”
宗明赫没说话。
况骁瞥见坐在沙发上的人不想搭理宗岳,于是笑着道:“嘿,真是巧了,你们兄弟俩都在。来,咱们走一个。”
宗岳保持笑容,抬起酒杯仰头喝光烈酒:“况少,我敬你。”
酒精入喉,灼热涌入胸口。
放下杯子后,他看到宗明赫一动不动,连况少的杯都没碰。
他们关系应该很好。
想到这里,宗岳暗中蹙起眉头:“明赫,你和况少是......”
“不熟。”
宗明赫抿唇,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况骁嘴角一抽,心中腹诽这人怎么还演起来了。他拍拍宗岳的肩膀,笑着转移话题。
……
宗明赫靠在沙发上,周围吵得他心烦,从桌上摸到盒子,又掏出两颗糖递到唇边。
再抬头时,眸子落在那到纤细身影之上。
灯光昏暗,她坐在宗岳身边,肤白唇红让人忽视不了。
喻凝没在听身边人聊着天,而是无聊地环视周围。
这台阶上视野旷阔,颇有俯瞰众生的感觉,明明在一个空间里,可和待在下面完全不是一种感觉,一旁还有专人服务。
忽然看到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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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台球桌边坐着几个男女,酒杯碰撞,他们热闹地交谈着。
只是随意看了眼,惊讶地发现有的面孔她居然还认识。
虽然她平常不太社交,但闺蜜鲁夕悦却是个爱玩的,经常拉着她参加各种聚会,也认识不少锦城的少爷小姐。
那个拿着球杆的,不正是前段时间参加过鲁夕悦生日会的万余科技大小姐万星西么......
这些年轻权贵二代通常消遣的其中一种方式就是聚在一起花天酒地。一场聚会中,可能会结交一些更厉害的人物,也可能醉成一滩烂泥也无人在意。
喻凝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收回视线,恰好看到宗明赫正盯着自己。
从崇荫山回来后一直没见到他,久到到快要忘了他们还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蓦地,喻凝想起以前表演课老师说过,在戏剧表演中不能有过多的凝视,这样会对观众形成压力。
所以她一直不喜欢和别人有太深刻的对视。
而此刻,她却被男人紧紧盯着。
还不止一次。
在宗家、在车上、在崇荫山上,次次都是如此。
心里正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宗明赫指尖擦过桌面,把盒子扔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