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人!”薛无赦一下站了起来,眼梢飞笑,似想要跃过去,“之前幸亏有他,秉舟才买成了那束花。不是在赤乌么,怎么会到这妖寨子来。”
奚昭:?
想起那束干花,她正想问他在说谁,身前就拢来了几道身影。
一道粗犷声音随即落在头顶:“阙洲,来前怎没说一声,我也好让人去接你。”
话落,左旁的元阙洲起了身,语气温和:“有劳寨主照拂,一路散心,也别有趣味。”
寨主!
奚昭忙跟着站起身,顺手捞了杯茶起来。
抬头的前一瞬,她还想着大寨主总算来了,可以审准时机找一找钥匙的下落。
但等抬起眼帘,一张眼熟的面孔却陡然闯进了视线。
奚昭一怔。
旁边的薛无赦语气倒是轻快:“就他!赤乌王上的小儿子。这人还不错,跟他父兄算是天差地别,帮了我和秉舟不少忙。”
与此同时,身前的大寨主说:“阙洲,今日大吉,寨中迎了贵客,这位便是我在信上提到的旧友之子。”
奚昭尚还没反应过来,剩下的话也没大听清。
怎么真是蔺岐?
她现下的感受实难描述。
上回当着他的面吐血死了,这还不到一个月呢,就在妖匪窝里碰着了。
未免也太巧了。
而且看这情形,他和这寨主还认识。
要被寨主知晓他俩是旧识,那她还怎么继续在三寨苟着,又怎么找钥匙。
回过神后,她立即意识到不能叫人看出他俩认识,便移过眼神,只当没看见这人。
好在蔺岐也没与她说话,视线始终落在元阙洲身上,与他说着什么。
忽地,大寨主看向奚昭,笑着问:“这位是……?”
不等奚昭开口,元阙洲便道:“她在我寨中,口舌笨拙,妖力也浅,但好在处事不错,便留下了。”
奚昭登时反应过来,他这是让她别开口说话的意思,估计是怕惹来祸端。
她看着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微一点头。
那大寨主起先还仔细打量着她,直到听见妖力浅薄,便明显失了兴趣。
他大笑道:“好啊,你身体向来不好,是得有个人在旁边照看着。”
说话间,又示意身旁妖侍递酒。
只不过酒还没递到她手上,一旁面容冷淡的蔺岐忽唤道:“寨主。”
也是他出声的瞬间,元阙洲截过酒,温笑着说:“她随我出来,待会儿还要劳她照看,我便代了这杯酒罢,也免得酒后闹出什么笑话。”
大寨主的注意力早已到了蔺岐那儿,摆了摆手。
“你喝便是。”又看向蔺岐,“玉衡,何事?”
蔺岐不露声色地扫了眼那酒盏,须臾又移开视线。
“无事,只是此处颇为吵闹。”
大寨主浑不在意他那冷淡语气,笑道:“好,好。此处嘈杂,便寻个清静地儿慢慢说。”
等他们离开了,奚昭才勉强松口气。
元阙洲则将那酒放在了桌上,一口没动。
坐下后,他才轻声与她道:“寨主时常拿些活物泡酒,不宜饮用。你若想喝,桌上酒便可。”
他说得隐晦,但奚昭看见那酒水洒在地面,竟冒了白沫,便知里头定然没放什么好东西。
她心觉恶寒,又看薛无赦还愣愣站在那儿,脸上也没见多少笑。
趁没人注意,奚昭拽他,等他坐下了才小声问:“你怎么了?”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
“唉――!”薛无赦长叹一气,有些愁眉苦脸的意味,“我还以为那人有多好玩儿呢,方才在这儿站了起码一炷香,就没见他笑一下。有秉舟一个闷罐子就够了,现下还来了块冰碴子。”
奚昭一时没忍住笑。
薛无赦又道:“而且他还要帮着那寨主,那岂不是跟小寨主你为敌手了?”
经他一提醒,奚昭才回过神。
她抬眸看向那几人远去的背影,稍拧起眉。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蔺岐估计是大寨主请来对付那恶妖的,那等他解决了恶妖,不就得把矛头对准她了么?
薛无赦不知道他俩相识,又陡然起了兴致,说:“要是打起来也有意思。他在外这么多年,遇着的仇敌定然不少,指不定会什么新鲜术法。”
奚昭也在想着这事,本想再喝些茶,却发现杯中没水,一旁装着清酒的杯子也空了。
她腰间的芥子囊中则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胡乱挥着。
奚昭解开芥子囊,藏在桌下。然后捏住那梅花爪子,往上一拎。
半颗虎脑袋挤出了芥子囊,眼神飘飘忽忽地打转,嘴里嗷嗷呜呜地叫着。
还作势咬她的手,不过跟玩儿似的,没使多大劲,轻咬了下就又开始舔。
薛无赦凑近,恰好看见它像猫顺毛那样舔着奚昭的手。
他陡然想起那天所见的景象,忽心生怀疑。
看这样,那绯潜倒更像是把老虎的习性带到了人身上,而非他想的那般。
他面上不显,只道:“这大猫看着怎么晕乎乎的?”
奚昭捏了下毛茸茸的虎耳:“好像是把酒当茶水喝了。”
薛无赦只觉这老虎崽儿怪可爱,想摸它的头。但还没挨上,就见虎爪挥了上来,爪尖冒着森寒的光。
得亏他躲得快,才没被抓着。
他也不恼,乐呵呵说:“这大猫,喝醉了脾气也不见小。”
奚昭:“先前不就提醒过你,它不喜欢生人碰。”
薛无赦却道:“你那是与秉舟说的,又非我。”
奚昭心说这不都一样么,左右他也听见了。
没在主厅待多久,元阙洲就已觉疲乏无力。
他本想直接打道回府,可刚出主厅,先前那引路的老妖就来了,说是大宴三天,不得离开,随后便带着他俩去了客舍休息。
到客舍时已近傍晚,薛无赦说在外守着,便一跃上了屋檐。
而芥子囊里的虎崽儿还不见清醒,奚昭将它放在了枕头边上,自个儿则耐心等着入夜。
来前她打听过主寨妖匪的习惯,多数时候子时就没人活动了。丑时往后,巡守的妖也会少上许多。
她特意记住了巡守的时辰,估摸着再等三个时辰,就能出去找钥匙。
她小憩了小半时辰,待天际擦黑时,忽听见一阵叩门声。
因着半梦半醒,她听得并不明确。被那阵敲门声惊醒时,还以为是梦。
直等看见了门窗上映来的人影,她才确定真有人在外面。
奚昭作势起身,但还没离开床铺,就有人拉住了她的腕。
握在腕上的手有力而灼烫,随后那人贴近了她。
“昭昭……”绯潜不知何时已化出了人形,近乎半拥着她,“你要去哪儿?”
第147章
奚昭被拉得坐了回去, 抬眸间就看见了绯潜的脸。
应是酒量不大,他仅喝了那一小杯,面颊甚而连耳朵就已泛出了烫红。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那双赤瞳被湿意洇透, 显出几分迷离。
想着薛无赦很可能还在屋顶上, 奚昭压着声儿说:“外面好像有人, 我出去看一下。”
绯潜抿唇不语。
他一直藏匿着自己的妖息, 倒不怕被别人发现,但他却能感受到外界的气息。
早在那宴厅里时他就发现了――
那道人又回来了。
不是说已经走了吗, 如何会找到这儿来。
且不光是在宴厅, 现下他就站在门外。
心底的酸意逐渐膨胀开, 绯潜道:“许是你听错了呢?”
奚昭好笑道:“我都瞧见人影了。”
只不过暮色渐深, 看不大明确罢了。
绯潜:“也许是谁走错了, 这里的客舍多, 也总吵得很, 又或者……又或者是谁撞着门了。”
“与其在这儿猜来猜去, 倒不如出去看一眼。”奚昭说,眼神移向门口。
现下天黑得快,仅这么一小会儿, 房门就已融在了夜色中,看不出是否有人了。
想将她留在这儿的念头越发强烈, 绯潜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俯身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她的掌心, 恍惚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她脸上。
掌心传来阵微弱的痒意, 奚昭稍拢了下手。
眼见着她呼吸稍急, 绯潜跪伏在了她身上,双臂撑在两侧。
“昭昭……”他低声喃喃, 开始轻舐起她的唇。待她微张开嘴,便一手托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吻。
不知何时,奚昭看见半空摇晃起一条尾巴。那尾巴不安甩动着,将他的心思彰显得彻底。
她正用余光盯着那条尾巴,绯潜便已稍抬了脑袋。
“昭昭,你就是听错了,外面没别人。”他稍低了烫红的面颊,轻碰着她的鼻尖,嗓音有些作哑,“别出去了,好么?我……可以舔别处的。”
朦胧暮色间,奚昭看见了那双洇了淡淡水意的赤瞳,如剔透玉石般蛊人。
她搂抱住了他的颈,两人拥吻在一块儿。待气息变得短促时,绯潜开始将吻落在她的面颊、颈上。
随后顺着襟口、衣前的盘扣游移。
待移至前腹时,他顿了瞬。
因是他留下的,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气息。时日太久,那道元阳之气已散得差不多了,仅微末一点儿。
却是的的确确在里面。
心底的不安渐得平息,他将面颊紧贴而上,没一会儿又落下啄吻,偶尔辅以轻舐。
小半刻后,他才继续游移着。
奚昭忽轻抖了下,视线一垂便瞧见了他的发顶。暗红色的头发像是一簇燃在夜里的火焰,灼烧着她。
他似是在用鼻尖轻扫着,片刻后才近乎吻了上去。
感受到那丝微弱痒意不断加重的瞬间,一片死寂中又响起了叩门声。
不急不缓,却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耳畔。
奚昭倏然回神,坐起身的同时推开了他。
绯潜被推开时,尚急喘着气,神情间还留有些许茫然。
半掩在发间的虎耳抖了抖,他下意识去捉奚昭的胳膊:“昭昭?”
“真有人,我这回听见了。”
奚昭理了下散乱衣衫,抬手捧着他的颊边,亲了下他的脸。
“可――”
“回来再说吧。”下去时,奚昭眼神一落,瞥见了他目下的情形。再抬眸时,她道,“你可以先自己玩一会儿,不过记得小声些。”
话落,她径直出了门。
起先她以为是薛无赦在敲门,但又觉得他应该没那耐心。要是第一回 没敲开门,估计就已经在外面喊她了。
随后又想到元阙洲。
八成是他,估摸着是找她有事。
开门后,她一眼就看见了薛无赦。
他抱着哭丧杖站在台阶下面,满眼探究地望着她,似在为何事而不解。
但敲门的并非是他。
而是站在他前面的蔺岐。
天光黯淡,瞧不出他的神情如何。
见着她后,他眼眸微动:“昭――”
“找我有事么?”奚昭打断他。
蔺岐稍怔。
虽不明白缘由,可他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改口道:“寨主醉酒,代他来问――可有何处安排得不妥?”
薛无赦已转至他俩身旁,挑起眉梢。
那大寨主脾气如此怪么?
方才还将这人当贵客,转眼间就支使他来问东问西了。
奚昭道:“房里太暗,我四处找过,都没找着蜡烛,不知道要去哪儿拿?”
“随我来吧。”蔺岐道,转身往外走去。
薛无赦紧跟而上,步伐轻快。
“我跟着你一起去。”他语气自然道,“免得出什么事。”
奚昭却摇了摇头,又看一眼暗沉沉的房间。
薛无赦瞬间明白过来了――房里还有头大猫,也不知这会儿醒没醒。
“行吧,那我在这儿等。”他用哭丧杖敲了敲掌心,“要有什么事,就直接喊我名字――若不方便,就往无常印上送一道灵息,我随时能过来。”
奚昭颔首,随后离开了客舍。
两人一路上谁也没说话,直到走至一僻静处,她才开口:“小道长,找我有什么事么?”
蔺岐顿住,垂眸看她。
天际一轮明月,映照出那瞧不出情绪的脸。
奚昭清楚看见他的眼眶渐有微红。
不多时,他别开眼神,但随即又移回,看向她。
他没提起其他事,而是问道:“方才见你咳嗽,可是何处不适?”
奚昭一怔,好半晌才想起来刚刚在宴厅的事。
她道:“没事,就是喝水呛着了。”
蔺岐:“周围有人,不知你缘何要来此处,故此未作惊扰。”
奚昭听明白他这是在解释刚刚为什么没跟她说话,点点头:“我知道。”
蔺岐又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多半情绪。
“当日在月府,我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
哪怕仅是想起当日那情景,都足叫他摧心剖肝,更没法说起此事。
奚昭解释:“本来是要告诉你的,但是月楚临不是在那儿么。怕让他发现什么端倪,只能不说。”
“我知道,如今平安便好。只是……”蔺岐稍顿,“只是那日饱受身碎之苦,可会难受?”
奚昭一怔,概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
她想了想说:“要是难受我也不会挑这法子了,就是血吐得太多,连话都没法说。”
她有意将话说得轻松些,可蔺岐的神情却不见好转。
他长久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缓抬起了手。
似想碰她的脸,但指尖快挨着时,却忽又停下。
“昭昭,”他轻声道,“便是不难受,概也受尽磋磨。”
第148章
奚昭应道:“其实也还好。”
说这话时, 她始终观察着蔺岐的神情。
也是见着他了,她才想起好些事。
比如他是怎么从万魔窟出来的,又为何没失忆――她现在多少能感知到妖气的存在, 也看得出他的修为不仅恢复了, 还大有长进。既如此, 那必然是走了太崖所说的返生的法子。
可既然已经返生了, 为何还记得她?
不过疑问再多, 现下她最关心的还是他为何会来伏辰寨,和大寨主的关系又怎么样。
要是他俩当真是什么关系密切的熟人, 那到时候还真不好下手。
她满心盘算着“寨主大计”, 却没注意到蔺岐垂在身侧的手都在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