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一倚,开始不受控地想起些事。
想她收着那花会说些什么,喜欢还是不喜欢。
要是秉舟真言宣出心意,她又会如何答复。
越想,心底的那丝烦闷就越是占了上风。
约莫一刻钟后,薛秉舟终于出了那院子。
光看脸,着实瞧不出情绪好坏。
但一见着薛无赦,他便开口道:“兄长,我好像更喜欢她了。”
薛无赦轻笑一声:“那不挺好?怎么样,花送出去了?”
“出了些意外,不过她收下了。”薛秉舟稍顿,“我还约了她明日去山上玩。”
“哦。”薛无赦侧过身往山下走,没看他,语气却轻快,“几时啊?别太晚,免得父王问起这事。”
薛秉舟沉默片刻,才道:“她说不去。”
薛无赦顿步,转身看他:“什么?”
薛秉舟却未应声,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兄长,”他直言道,“你好似很高兴。”
薛无赦挑眉:“我是担心你在外面玩得太久,叫父王知道了。若他知晓奚昭,定要发现阴阳簿的事,届时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这样么。”薛秉舟垂下眼帘,“她说有其他事要忙――兄长,我是不是很无趣?”
薛无赦:“……”
终于发现了么?
他道:“你怎会这样想,这一路上也没见谁骂你声闷罐子。”
薛秉舟说:“她好像不太舒服,房中还有些许死气。我问过她,但她没说。”
薛无赦眉一扬,忽想起了那几枚鬼核。
但他没提起此事,只道:“兴许是别人的隐私。藏在心里的事儿不愿说,与你有没有意思又有何干系?”
薛秉舟思忖半晌,方才点头。
记挂着那几枚鬼核的事,都已开了鬼域大门了,薛无赦又借口有东西落在伏辰山,折返回来。
找到奚昭时,她正在给那簇干花剪枝。
门没关,薛无赦轻敲了两下。待她投来视线,他才问:“小寨主,你用了那几枚鬼核?”
奚昭先是往他身后望了眼。
确定薛秉舟不在,才点头:“你那弟弟差点就发现了,说这屋子里有死气。”
“放心,不与他说。”薛无赦进门,“之前还想跟你说怎么吸收那鬼核里的气息,不想你已经弄好了――可有哪处不合适?”
“没。”奚昭说,“驯成契灵了,方便得很。”
薛无赦脸上的笑僵了瞬:“什么?”
“契灵,刚开始的确有些麻烦,不过很快就听话了。”奚昭手指稍动,便有一缕死气缠着她的盘绕而上,顷刻间又散尽。
薛无赦彻底僵在了那儿。
等会儿。
谁会把灵鬼驯成契灵的?
依着常理,不该是绕着走吗?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又忍不住想笑。
“你这么练驭灵术,哪天要是碰着陵光岛那帮人了,准得被你吓死!”
“暂且不说这事儿。”奚昭话锋一转,“你知道怎么探入别人的识海吗?”
薛无赦登时来了精神:“要冒什么险?”
“就是那元阙洲。”奚昭自不能与他说探寻鬼钥下落的事,面不改色地撒谎,“他左右算是这寨子的寨主,身子却总养不好。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探进他的识海,也好弄清楚他受伤的缘由。”
“不能直接问他?”
“他要愿说,也就不用使这下策了。”
“那倒也是。探识海绝非小事,可又是为着救人……”薛无赦犹豫不定,“这样,你让我考虑两天,成么?”
奚昭爽快应好。
她原是想问绯潜,但这两日光是为着查清寨子附近的结界,就耗了他不少妖力。
确定过她结下的契灵没什么危险,薛无赦这才打道回府。
只不过刚回鬼域,他忽想起忘了提醒她要小心死灵向来诡诈,便又折了回来。
回到寨子后,他才踏上台阶,就听得一声焦灼问询:“昭昭,你受伤了?”
奚昭应道:“狗鼻子吗你?”
薛无赦顿了步。
是那大猫回来了?
他没当回事,一步踏上台阶。
与此同时,绯潜在里道:“我闻见血味了。”
薛无赦又停下。
血味?
可他方才并未闻见什么气息。
这大猫,当真生了个狗鼻子不成。
奚昭:“不小心叫刀子扎了下,就这儿,已经处理――嘶!你舔什么?”
快要搭上门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
薛无赦僵怔在那儿,有一瞬,他只当是听错了。
门内,绯潜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委屈:“往常我受伤便会这么弄,真的,很快就好了。”
鬼使神差间,薛无赦走至了窗边。
那两人看不见他,可他却是将房中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奚昭坐在桌旁,露出了肩上的伤。
不算重,但还在渗血。
而绯潜则躬着身,双手无措地顿在半空,似不知该往何处落。
第144章
看见那肩上伤口的瞬间, 薛无赦下意识转身避开。
怔望着远处起伏的山际,他脑中一片空白,何物都思索不清。
他下意识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来。
房里, 奚昭问道:“你今天怎么出去这么久?”
“就……四处转了转。”绯潜答得有些不自然, “这伏辰山太大了, 路也不好走, 好几回都险些迷路。”
“你受伤了?袖子都刮破了。”
“哦,哦……被树枝子给刮了――你肩上的伤擦药了吗?”
他话题转得生硬, 奚昭也没多问, 只道:“没擦药, 我试着用了驭灵术, 竟真能止住血。不过还不大熟练, 效果不算好。”
薛无赦无意识地听着他俩说话, 不知何时, 里面渐没了声响。
他犹豫好一会儿, 才试探着往旁偏了下脑袋。
却只看见那大猫。
绯潜方才还站着,这会儿已坐到了桌旁,好像将人抱在了怀里。
他埋着脑袋, 应是在舔舐着那伤口――虽瞧不明确,却听得出二人的呼吸都已有些失稳。
薛无赦就这么定在那儿, 再没往旁偏头。
从他的视角望过去,仅能看见绯潜的眼睛。
一双赤瞳微微睁着, 透出些迷离之色。随他动作, 眼神渐趋涣散。
薛无赦仅扫了眼, 就收回视线。
他不再磨蹭下去,而是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不对劲。
现下他脑子里像是被塞进团乱麻, 思绪怎么也捋不清。
这两人定然有哪儿不对劲。
他一开始以为奚昭是那妖兽的契主,但他俩根本没有结妖契。
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倒更像是……
即将跨过鬼域大门的瞬间,薛无赦陡然停住,回身望向不远处的寨屋。
他想转回去再看一眼,以确定心中猜想是对是错。
但偏又挪不动。
好似只要迈出这一步,就会走到没法回头的境地一样。
犹豫之下,他终还是转回了身。
算了。
往后再打探也不迟。
薛无赦正这么想,下一瞬就迎面撞上了薛秉舟。
后者守在鬼门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还握了根哭丧杖。
他鲜有将哭丧杖拿出来的时候,突然撞见,薛无赦吓得惊跳而起。
“你堵这儿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打我。”
薛秉舟:“等你――你东西拿回来了?”
“拿到了。”想起方才撞见的一幕,薛无赦的眼神左右飘着,就是没法往他身上落。
这叫他怎么开口?
告诉他这闷罐子弟弟,他俩兴许起初就找错了方向么?
他脑子一乱,不由又想得更多。
要真是他想的那样,那这大猫对她而言算是什么?跟那蛇妖一样顶多算个露水情缘,还是妖侣?
若是前者还好说,一时情分总有断的时候。
但要是后者……
薛无赦低垂下脑袋,一下没了平时的精神气,也不知该怎么跟薛秉舟提起这事儿。
薛秉舟不解看他:“兄长,为何找到了还这副模样?”
“我……”薛无赦的嘴张了又合,“没事,就是东西有些磕坏了。”
“用术法修好便行。”薛秉舟转而道,“天显境有几人来了无常殿,说是要借无常簿一用。”
“哪几个?”薛无赦往前走,“就这么莽撞闯到无常殿来了,连文书都没递一封吗?”
“嗯。”薛秉舟道,“依他们所说,很急。”
薛无赦心觉不快。
天显境都是些求仙问道的修士,大多仙门宗派都循规蹈矩得很。
好是好,可他不大喜欢跟这些人来往。
拘束得慌。
到了无常殿,他一眼就瞧见几道着玄黑劲装的身影。
并非修士,而是妖。
看见他们头缠白布,将面孔遮了个干干净净,薛无赦登时两眼放光。
“你也没说是暗部的人啊。”他脸上的神情快活许多。
比起那些个名门修士,他更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
整天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跟蒲公英种子似的到处飘。
怪好玩儿。
他笑眯眯道:“诸位找到无常殿有什么事,莫非天显境的追杀令已经下到鬼域来了?”
“殿下言重。”领头的犬妖都按,“我等是有求于两位殿下,故此叨扰。”
话落,他身后的一只猫妖步伐轻盈地上了前,手里还捧着个盒子。
犬妖道:“这是天显境天显宗琼竹道主所炼的催魂铃。”
“没兴趣。”薛无赦仅扫一眼,对他道,“你有何话就直说,无需讲这些。”
犬妖道:“还请两位殿下帮着查个人。”
这天下虽有以灵迹寻人的术法,但真要论起找人,还是无常殿中无常簿最为好使,更出不了错漏。
薛无赦对此事已习以为常,便问:“谁?”
“天显境暗部。”犬妖顿了下,似在犹豫是否该将真名说出,最终他道,“绯潜。”
他身旁的猫妖适时展开画像:“就这人。”
薛无赦眼皮一抬。
从听到“绯潜”二字时,他就已有所猜测。如今看着画像,更为确定。
这不是奚昭身边那大猫吗?
他竟是暗部的人?
他抱着哭丧杖,在殿中转了两回,而后问:“找这人做什么?”
犬妖说:“是道主有事寻他。”
一旁始终没出声的薛秉舟突然冒了句:“看着不像好事。”
犬妖态度温和:“此为暗部内务,不便透露。还请两位殿下――”
“无常簿又不是什么功法古籍,谁都能随便翻。你不说缘由,就算是那琼竹道主亲自来,我俩也没法帮忙。”薛无赦拿哭丧杖敲着肩,等着他的下文。
“是,不过此事事关暗部密辛,实难……”
薛秉舟道:“若不说,何处密辛也与我无常殿无关。”
见他俩这副态度,那犬妖犹疑一阵,终是道:“此人叛离暗部,需尽快捉回暗部问审。”
薛无赦:“哦……原来是要逮人。怎么着,天底下也有你们找不到的人?”
犬妖道:“他屏去了妖息,实难找到,还请两位殿下行个方便。”
“我知道了。”薛无赦说,“先去酆都请令吧。”
那猫妖急了:“不都已把缘由说出来了吗?为何还要去酆都,方才还说――”
“不好意思了,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薛无赦笑眯眯道,“总之,先去酆都讨着文书。上面何时松口了,我俩就何时帮你们找。至于现在,不成。”
犬妖拦住满脸急色的猫妖,道:“两位殿下――”
“说了不可。”薛秉舟冷着脸道,“诸位还请回罢。”
言已至此,那几人只得离开。
等他们走了,薛秉舟才与薛无赦道:“兄长,是否要知会奚昭一声?”
“左右他们找不着人,暂且不急。”薛无赦若有所思地敲着肩,“还有一事没弄清楚。”
-
三日后,伏辰寨。
将门窗锁好后,奚昭开始驭灵结盾。
她这两天吃了不少石绪炼化的灵丹,能明显感受到灵力大幅提升。就连结出的灵盾也比之前坚厚不少,便是化出原身的绯潜也难以抓破。
结出了灵盾,她又尝试着驭使鬼灵。
跟之前的细细一缕不同,这回她驭使的鬼灵足能覆盖住整张木桌,像是飘荡在山际的一捧黑雾。
她抬手作剑指,操控着鬼灵凝成箭矢模样,再击向灵盾。
最开始的一刻钟里,无论鬼雾如何侵蚀,灵盾都毫无变化。
但时间一久,那灵盾终还是逐渐出现裂纹。
眼见灵盾将要破裂,奚昭收回了鬼雾,面露讶然。
这鬼气这么强的吗?
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吞噬掉一样。
她又练了两三个时辰,逐渐摸索出鬼气的使用上限。
普通物件儿眨眼间就能腐蚀掉。
含有灵力的东西则慢些,灵力越强越不好对付。
不光如此,还能补充那块瞬移鬼核的力量――只不过消耗也大。
一直练到傍晚,她想起还得找到鬼钥的下落,便找去了元阙洲的院子。
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院中藤椅上小憩。哪怕身披大氅,也时不时就要咳一阵。
看见她,元阙洲撑着藤椅扶手,作势起身。
“不用,小寨主继续躺着便是。”奚昭拎起手中袋子,晃了晃,“我是来送灵丹的。”
“每日都在麻烦你。”元阙洲终还是起了身,替她斟茶,又问,“在这儿可还住得习惯?”
奚昭点头:“何处都好,也清静。”
“那便好,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元阙洲将茶杯放在了她面前,温和笑着,“那日在寨子边上碰着个偷阵石的妖,幸有石绪在附近。她修为大有长进,听她说是你给了她一本什么秘籍?”
“算不上什么秘籍,就是以前闲来无事看的书,我见上面有石妖的修炼法子,就给她了。”奚昭转而问,“小寨主,要是阵石都被偷走,那这寨子外面的阵法不就没用了吗?”
元阙洲应是,又喟叹一声:“眼下已入险境,只盼他们不惦着此处。”
“这会儿不惦记,往后也总要把手伸到这儿来――小寨主,还是得想法子重新布下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