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你哪来的脸皮说出这等子荒诞话。”薛知蕴被他气得想笑,推过轮椅,背朝着他俩去拿后面的簿册。
“既是请教,哪能揣着脸面出来?”薛无赦道。
薛秉舟:“嗯。”
薛知蕴陡然侧过身,看向薛秉舟。
她问:“你真喜欢上养花了?”
薛秉舟脸不红心不跳:“嗯。”
薛知蕴:“……”
她对这两人的脾气再清楚不过。
眼下这单个字儿单个字儿往外蹦的情形,一看就有鬼。
“养花做什么?”她问。
薛秉舟:“看。”
眼见着薛知蕴稍蹙了眉,薛无赦心知她多半瞧出什么来了。他一步跃至薛秉舟身前,眉眼含笑道:“如何,能说说是使了什么法子吗?”
薛知蕴却道:“你俩找错了人,这月映子能长在阴阳殿里,并非是我做了什么。”
薛无赦扫一眼那长势极好的月映子:“怎么个说法?”
“这是奚昭送过来的。送来时就已经施过灵术了,若不然,只怕早枯完了。”
薛无赦偏头看向薛秉舟。
这就麻烦了。
本就是要给她送,总不能扯着她去花市,叫她挑,再让她自个儿往上施灵术吧。
那方,薛知蕴已抽出本簿册。
“正好你俩在这儿,先说说之前阴阳簿的事。你俩――”
说话间,她转身抬了头,却见大殿上一片空空荡荡。
她垂了眸。
身前桌子上,放着枚打转的灵石,跟陀螺似的。
多半是薛无赦的“谢礼”。
……
又跑了是吧。
-
虽说没问出办法,但这一趟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真叫他俩琢磨出条路子。
离开鬼域后,薛家二子转头就去了天显境的一处花市,想着找个修士帮忙买花,往上使道能隔绝鬼气的灵诀了,再送出去。
但那些个修士都瞧得出他俩是鬼,甚还有些一眼便认出他俩是打无常殿出来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着急忙慌地跑了。
如此忙活两三天,眼见着花市里的花换了一批又一批,愣是连片叶子都没买着。
直到又转去赤乌靠近恶妖林的一处花市,终于叫他俩逮着一个肯帮忙的妖修。
拦着那妖修后,薛无赦率先开口:“你别怕,我俩虽是无常,可也不会随意抓人,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那妖修看着面容冷淡,态度却出奇的好。
他问:“有何事?”
薛无赦一看有戏,便将买花的事与他说了。
那妖修行事也干脆,转身就去花市买了几株回来,仔细施过灵术后,递与了他俩。
薛无赦笑着言谢,伸手去接。
但在这时,却从斜里伸出只手,拿过了那花。
“多谢。”薛秉舟在旁道。
那妖修略一颔首,以作应答。
手在半空僵了瞬,薛无赦才又垂下。
险些忘了,这花是薛秉舟要买的。
转瞬间他就又扬起笑,正欲跟那妖修拜别,忽有三两个妖凭空出现。
领头的是个身着玄黑劲装的男人,手持直刀,看模样应是哪处府邸的妖卫。
他们几个看不见薛家兄弟,走近了便与那妖修道:“小公子,二公子已在狱中自裁,死前所留血书已递至王上。”
薛无赦眉心一跳。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那妖修似乎并不在意被他俩听去,只对那妖卫道:“若有人阻截,不必留情。”
那几个妖卫应了,眨眼就又消失不见。
薛无赦眼一转,就和那妖修对上了视线。
他敛去平日里的随意性子,拱手道:“抱歉,绝非有意偷听。只不过担心别人撞见,对外人隐去了身形,一时避闪不及。”
“无妨。”那妖修道,“鬼域与我族向来亲近,并非外人。”
薛无赦点头,又迟疑着问:“阁下是曙雀仙一族?”
赤乌与太阴皆多出妖族,不过前者与天显仙族来往密切,后者则更求独行。
而鬼域在这两者之间,并无偏向。
如今在他俩面前聊起此事,概有示和之意。
但他与赤乌王室的人打过交道,也没看见过这人啊。
那妖修应道:“二位唤某蔺岐便是。”
“原是你!”薛无赦眼睛一亮,又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了,“当日那追杀令可都险些贴来鬼域了,我还与父王说,若有一日也能招来追杀,那得多有意思,满天下地跑,还被他狠骂了一遭。”
难怪没见过。
早些年他就听闻过,赤乌王上听信了什么预言,把幼子送去了边界苦地养着,以避凶兆。
这一放就是数百年,直等几十年前魔物攻入赤乌,难御魔潮,才又让他回来。
只不过解决魔物入侵没过多久,就弄了封追杀令出来。
最开始听说这事时,他还和薛秉舟说赤乌王上着实好笑,养儿子跟用剑似的,有用便拿着,没用了就丢。
蔺岐礼道:“不远有一处茶楼,不若小叙。”
薛无赦对他颇感兴趣,更想打听些出亡趣事,正要应声,一旁的薛秉舟却突然开口:“不了。”
他稍怔,看向薛秉舟。
后者平静道:“还有要事在身,来日再作叨扰。”
薛无赦陡然想起还要送花,跟着附和两句,便与薛秉舟一道走了。
-
伏辰寨。
奚昭放下《驭灵录》,视线落在了那五块鬼核上。
依着书上所说,诸如鬼核一类由鬼气凝聚而成的东西,也能作为驭使的灵物。
只不过太过凶险,少有人选择驯养这类凶悍灵物。
但要是能驭使鬼灵,就再不用冒着风险四处寻找鬼核,而是直接借由修炼驭灵的路数来填补鬼气。
她犹豫再三,终是在房屋四周贴上蔽息符,而后拿了把锋利小刀,在胳膊上利索划了条口子。
鲜血滴下,须臾就被漆黑的鬼核吞没。
上回与睡莲花灵定契时,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可这次,血刚滴入鬼核,她就感觉到一阵烧灼痛意。
匕首划破的伤口处,也渐生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霎时间,暴涨的鬼气充斥了整间房屋,如凶兽般横冲直撞。但又因房屋四周贴的符,而无处可逃。
按《驭灵录》上所说,灵物多性情傲慢,不会轻易与人族结契。
眼下应就是鬼核在抗拒与她结契。
若不能想办法结成灵契,不仅有可能反噬她已驯养的灵物,恐还有性命之忧。
置身这阴寒的磅礴鬼气间,奚昭忍着剧痛垂眸,却见手臂上的伤口如花枝般绽开,吞咬着她的契印。
第143章
充斥在房间里的鬼气逐渐凝聚成形, 仿若巨兽般嘶嚎出声。
奚昭还在观察右臂的伤口。
一缕缕黑气钻入伤口,但并未烙下契印,而是在牵连出血后, 顺着手臂游向花灵契印, 似是想要埋入那浅不可见的印子一般。
鬼气烧灼着花灵契印, 整条手臂都灼痛难耐, 可她却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冰窖里。
浑身都冷得厉害, 思绪也被冻得僵硬。
哪怕早就做好准备,她仍被折磨得不轻, 一时间疼得连心脏都似在抽搐绞痛。
奚昭没作犹豫, 迅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符文布条, 缠紧在了右臂伤口上, 以延缓鬼气侵蚀契印的速度。
同时左手掐诀, 驭使契灵化出上百片灵刃。
那些灵刃飞速旋转、环绕, 如绳索拴缚住了那灵鬼。
黑雾凝成灵鬼发出震天嘶嚎, 整间屋子都似在抖动。
随着挣扎, 它已快要挣开灵刃扣成的锁链,奚昭也觉背上都沉了几分,指尖更是已结出寒霜。
右臂黑线延伸的速度加快, 很快就冲破了符文布条的禁锢。
寒霜渐渐覆过掌心、手腕,她的胳膊也开始不受控制, 拿起了被她掷在桌上的匕首,而后僵硬抬起, 将刃尖对准了脖颈。
眼见着刀尖就要刺入颈子, 奚昭将全部气力全用在了偏斜匕首上, 任由刃尖扎在了左肩。
料峭寒冬般的痛意扎入左肩,她咬牙忍下痛喘, 左手掷出十多丈弑鬼符。
弑鬼符紧贴上灵刃,霎时间烧出一圈透蓝灵火。
那团鬼雾哀嚎一声,眨眼就收缩成拳头大小的一簇黑色火焰。
“别打了!别打了!”那团黑火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儿,痛苦嚎叫着,“我认输,定!我定契!主人,我定契!别打了!”
奚昭大喘着气,颇为不快地乜它一眼。
她忍痛拔下扎在肩上的匕首,丢掷在桌,而后三两步上前,一把掐住了它。
“现在要定契也晚了,你先学着怎么吃苦吧!”
那灵鬼被掐得乱嚎,身躯也在扭曲变形。
任它怎么求饶,奚昭都只当没听见,干脆利落地往它身上贴了道火符。
被烧灼的痛意实不好受,灵鬼疼得一阵阵往外吐黑雾,身躯也越发萎蔫下去。
直至烧成了石子儿大小,奚昭也处理好左肩的伤了,才不紧不慢地取下符。
“还打吗?”她问。
“不打了,错了错了,我错了!”灵鬼哭哭啼啼道,声音远不似方才那般洪亮,而跟小鸡崽儿差不多。
奚昭揪着那团鬼火,晃了晃。
“现下能结灵契,往后也能解开――你要再起什么歪心思,就直接用符把你给烧没了。”
鬼火连声应好。
她还是没解气,又随手拿了个木盒子,狠砸了它几下。直将它砸成了薄薄一小片,这才又往它身上滴了两滴血。
灵鬼将那两滴血囫囵吞下,随后蔫蔫儿地飘至她的伤口处,缓慢没入。
彻底融入后,伤口开始迅速愈合,不多时便恢复如初。
奚昭拢紧了手,又松开。
好似跟结契前没什么两样。
她又尝试着掐诀驭灵。
随她掐了道驭灵诀,渐有黑雾从指尖飘出。概是因为被她打得没剩多少灵力,仅淡淡一缕。
雾气?
能有什么用?
想到花灵结成的灵盾,她尝试着往那缕雾气上丢掷匕首。
但匕首径直穿透了黑雾,并未受到任何阻隔。
奚昭又重复了几次,仍旧如此。
第五回 过后,还是没效。
看来起不了丁点儿防护的效用。
她捡起掉落在地的匕首。
所以这雾的效果是什么,遮挡视线吗?
正这么腹诽着,她却陡然发现了异样――
那匕首是她买灵石时一并带回来的,做工极好。
可眼下,刀锋却变得参差不齐,像被狗啃过一样。
往地上掉几回也不会摔成这样吧?
而且这些缺口看起来并不锋利,边沿还有些发黑,倒像是被腐蚀过。
等等!
腐蚀?
奚昭稍怔,随后意识到什么。
她再度驭使契灵,尝试着用那缕黑气覆上放在桌面的一张纸。
黑雾不多,仅能覆盖住半张纸。
但几息过后,那半张宣纸竟像被火焰灼烧过般,逐渐变得焦黑、萎缩,直到完全被烧得干净。
奚昭又用木板等物件儿尝试了几次,最后发觉这黑雾跟鬼气差不多。
不过因着契灵的力量还不够强,仅能腐蚀掉一些轻而薄的东西。如匕首这类器具,需要耗上不少时间才能灼烧掉些许。
等黑雾淡得快看不见了,她才停下。
吃过几枚灵丹后,她又开始思忖起鬼钥的事。
她现下还不清楚其他两个寨子的情况,也没法接近大寨主,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弄清鬼钥在哪儿。
眼下最合适的突破口,应就是元阙洲了。
他虽久卧病榻,可好歹也占着寨主的身份,说不定能知晓那鬼钥在哪儿。
她正想着这事,忽听见有人叩门。
将桌上东西匆匆收拾过后,她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一白衣少年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他虽穿着白衣,可想到前两回都是薛无赦来找她,奚昭起先还以为是他故意穿了他弟弟的衣服来耍人,便犹疑着唤道:“薛无赦?”
薛秉舟眉眼稍抬,沉默半晌才说:“不是。”
猜错了吗?
奚昭挠了下面颊:“抱歉,我还以为是你哥又在骗人。”
“兄长今日有事。”薛秉舟攥紧了手,好一阵,他才艰难道,“我来,是有东西送你。”
“送我?”奚昭问,“是什么修炼的东西吗?”
“不是。”薛秉舟犹疑片刻,凭空取出一样东西。
本该是花。
经过那妖修的灵术保护,不会受鬼气侵蚀。
上山前他还仔细检查过,从花蕊到枝叶,皆完完整整,没有丝毫损坏。
可眼下,许是灵术失效,那簇鲜活的花竟变得干枯萎靡。
唯一好点儿的,便是还没被腐蚀成一团焦黑。
看清干枯花枝的刹那,薛秉舟陡然生出种被推至高崖边的无措感。
“我……它……出了些意外,我不知为何――”他瞬间慌了神,下意识想收回去。
但手还没垂下,奚昭就已接过了那簇干花。
“干花?”她眉眼稍弯,道了声谢,又说,“正好现下没时间打理花草,本来想去山上找些做成干花放着,不过天冷,瞧不见多少――你这是从花市买的么?”
她笑着收了那簇不成模样的花,薛秉舟一时反应不及,手还僵在半空。
直等对上那双笑眸,他才倏然回神。
“我……嗯,是……”他将手攥得更紧,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在赤乌边界的锦慈城,顺着东街走三里地,有一处花市。从左往右数第三间店铺,卖花的是个五百年修为的银杏妖,除了花还兼顾卜卦。”
奚昭:“……”
要说得这么详细吗?
她收着了那簇花,由衷道:“我挺喜欢的。”
“嗯。”薛秉舟抿了下唇,“喜欢就好。”
-
屋外高树上,薛无赦懒懒坐在树枝上,一腿曲起,另一腿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没出息。
送簇花连门都没进。
他移开视线,心绪在紧张、窃喜和一丝莫名的烦躁间来回跳着。
到最后,他竟有些分不清哪些情绪归属于他自己。
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