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绯潜。
另一个则是个面冷女子。那女子身形高挑, 束着两条细辫。辫子末端各系着枚铃铛。她使的应是双刀,两把刀交叉着佩在腰后。
一双丹凤眼谁也没看,始终盯着前面。
见奚昭在看那人,秋木快步跑上前。
“姑娘,”他小声道,“她是第三院的施白树。是当年老爷夫人抵抗魔潮入侵时救下的。又因不愿跟人打交道,平时多在第三院做些杂事。但她修为高,我便想着能不能让她过来,待在姑娘身边。若是姑娘不习惯,之后便再换人。”
见施白树目不斜视,奚昭总觉得一直盯着她看不大好。
她收回打量,转而问秋木:“她是妖?”
“是,”秋木道,“半妖出身,是树妖一族。较之月毕远,修为还要更高些。”
听他说完,奚昭的心底已有了打算:“可以收拾出两间房,一间给她,另一间给绯潜。其他的就住去第四院的杂役院,平日里你管着就好。”
秋木应好,转身就安排起事来。
奚昭看了眼绯潜,后者眼巴巴地盯着她,似是想上前。
她摇摇头,便和月S一块儿进屋里去了。
一进屋,月S就拿出个漆木盒子。
“绥绥,打开瞧瞧?”
奚昭打开那盒子。
里面是一片莲花瓣,掌心大小,覆着层晶莹剔透的外壳。
“这是莲花?”她碰了下花瓣。
看起来像是覆着层冰,摸起来却分外温润,如玉一般。
月S:“是我从岭山派拿来的。这莲花瓣比长生丸的药效都好,你将它吃了,明后两年再各吃一瓣,便有延寿之效。”
奚昭指尖一顿,登时明了――
这应该是养在岭山派的千年冰莲。
她收回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可阿兄,如果给我吃了,要是月楚临知道这事,不会责怪吗?”
刚刚在外面时,月S被她那惊惧神情刺得心头泛疼。
眼下听她唤他阿兄,而直呼月楚临的名姓,竟又从心底溢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
便像在她心底,他要重上两分似的。
那份满足感泛滥开,又逐渐化为酥麻痒意,惹得他心尖发颤。
“你吃,他怪不到谁的头上去。”他顿了瞬,将声音压低了些,“绥绥,有一事我只告诉你。现下岭山派的门主是我的几位叔伯,不过都是分家的人。岭山派一直苦于魔物侵袭,我就和他们谈了笔交易,帮他们解决魔患,便让我安排些人进岭山派,慢慢接手那边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来去的路上,他便想与什么人说这件事。
他起先想过大哥,可很快又放弃。
大哥若知道,多半只会觉得他在玩闹,弄不出什么气候。
说完,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奚昭,连呼吸都放轻许多,像是期待着什么似的。
奚昭仔细想了番:“我不了解岭山派,不过之前就听你说过寒岭山地势偏远,灵气也比较稀薄。这等情况下还有魔物屡屡进犯,那多半是内里出现了什么问题。既然已察觉到有问题,早些接手也是好事。”
月S眼中顿时见笑,心底涌出难以言说的快意。
“是!我这次去就发现了,许是仗着离得远,简直将岭山派搅得一塌糊涂!若非时间紧,定要好好与他们算一笔账――这些事麻烦得很,眼下不搅坏你心情,往后再慢慢说。”他又把木盒朝她身前一递,“绥绥,先吃了这莲花瓣?放得太久,怕损了功效。”
奚昭拿起那瓣莲花,问:“你不吃吗?”
“我不用,本就是给你带的。”月S大喇喇往椅上一坐,视线却还锁在她身上。
奚昭将那花瓣撕成两半,递给他:“咱俩一人一半?”
月S本想拒绝,可她却将花送到了嘴边。
想了想,他索性张嘴咬下。
吃了也无妨,到时候再去寒岭山取些便是了。
半月没见,他自是还想与她多聊会儿。
可还没说两句,鹤童就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畔低语道:“大公子回来了,正在往姑娘这儿走。”
月S起身。
“绥绥,”他看向还在吃莲花瓣的奚昭,神色不改,“阿兄手上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今日暂且歇着,我改天再来找你。”
奚昭点头。
在他走之前,她忽拉住他的手。
“阿兄……”她道,“我只能信你了。”
月S抿紧唇,大步近前,一把抱住了她。
他抱得紧,几乎将她嵌进他的身躯里。
“绥绥,要一直信着阿兄。”
-
他走后不久,绯潜突然进了屋,进来便道――
“那个叫秋木的不让我进花房,说是那儿除了你,谁也不能去。”他又躁又恼地来回踱步,突然停下,“可我的东西全在里面!”
奚昭:“……”
他的东西应该只有那两颗草、竹条编的圆球,和她拿木头削的猫爬架和猫抓板吧。
“我一直想问,”她顿了顿,“你到底多大年纪了?”
该不会只是看着这样,其实放在妖族里只有几岁?
绯潜听出她这事在戏谑他整日玩毛球,脸上渐涨出薄红。
他别开眼神道:“若是化身成虎崽儿的时间太久,不免沾染上些许习性。过……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也不想啊。
但是每次变成小虎崽儿,一看见那些个东西,他就走不动路了。
“喜欢顺毛也是?”奚昭忽问。
绯潜一怔,犹豫着点头。
“那让我试试吧。”奚昭朝他招了两下手。
绯潜会意,躬低了腰身。
奚昭将手搭上他的发顶,揉了两把。
和敌』⑨潭差不多,不过比那还蓬松些许。
她摸了阵,顺势捏住耳朵揉了两下。
早在她摸脑袋时,绯潜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分明摸的是头,可后颈,甚而连带着脊骨都在发麻。
耳朵被她捏揉着,他更是眼皮一颤,忽觉大半身子都麻了。
之前化身成老虎时,无论身形大小,都还没有过这种感受。
陌生,强烈。
一下就使他面颊涨得通红。
“这样不行!”绯潜紧紧箍住她的手,嗓子都有些抖。
他着急忙慌地往后退了两步,根本不看她。
“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奚昭的手还顿在半空,目光一移,她看见了腕上被他捏出的红印子。
这人的劲儿未免也太大了点儿。
她拿起剩下的莲花瓣,咬了口。
还是变成老虎时更可爱些。
-
月S大步走出明泊院,鹤童跟在身后急匆匆道:“小公子,千万要冷静些。有什么话好好说,指不定有误会呢?”
“我知道。”
话落,他拐过廊道转角,迎面就撞上月楚临。
两人几乎同时停下。
“阿S?”月楚临面上带着些倦色,但还是眼含温笑,“何时回来的,怎也不见你说一声?”
“昨晚。”月S轻笑一声,“兄长差遣月毕远做事,竟没随时关注着府里的动向,也不知道有什么人进出吗?”
一听他说这话,鹤童无声叹了口气。
完了。
刚才的话全白说了。
月S语气中的冷意太过明显,便是笑也压不住。
“你在生为兄的气?”月楚临问,“到底发生何事,可是月管家什么差事做得不妥。”
“兄长不应最为清楚?”月S冷声道,“我已查得清楚,那鬼域蓬昀是消失在月府里。但薛家都来过信,言明此事与月府无关。既无关,兄长又为何要借题发挥,迁怒在绥绥身上。又放任月毕远拿什么鞭刑吓她,若非我昨天回来得及时,我……”
他咬牙忍下其余的话,眼中怒意明显。
月楚临耐下脾性听着。
稍作思忖,便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月管家擅自动用了私刑?”他问,“他在何处?擅用家法,理应处置。”
他说这话,以表明自己并不知情。
月S也不糊涂,追查这事时就发觉蹊跷,知道多半是月毕远擅作主张。
但他想追究的并非仅有此事。
“兄长无需再叫他什么管家。”月S道,“我已杀了他。”
月楚临脸上的笑意敛去不少,眉眼间皆见着不赞同的意味。
“阿S,你――”
“兄长方才说要罚他,到底是因他害得绥绥担惊受怕,吃了不少苦头。”月S打断他,一字一句道,“还是因为他擅作主张,违背了兄长指令,惹得兄长不快?”
第59章
月楚临因这话久久没有回神, 神情仿若木刻石雕般僵住。
好半晌,他才开口道:“她可是受了鞭刑?现下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他转身便往明泊院走, 只是尚未迈出一步, 就被一把利刃挡住去路。
月楚临垂眸, 视线落在那寒芒流转的剑上。
再一瞥, 扫向左侧持剑的月S。
“阿S, ”他的语气仍旧平和,“此为何意?”
月S道:“绥绥现下不想看见兄长, 还请兄长先把话说清楚, 也不至于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
月楚临轻声问他:“你要为兄说何话?”
“兄长勿怪S今日冒犯, 但若得不到答复, 剑不归鞘。”月S斜睨着他, “为何要任由那月毕远行凶害人?”
月楚临却说:“我这些时日都在府外, 不知府中事。”
“以前呢?”
月S忽道。
“已不是第一回 了, 那月毕远何事都要推诿。我斥他不懂规矩, 想要换我第三院的人来,兄长便说府中事务调度不是儿戏,容不得今日来明日去。好, 我让他在这儿待着,左右偷懒耍滑了些, 弄不出什么大麻烦。
“但他是如何做的?且不论这回的事――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个侍卫,不知在背地里排贬过问星多少回, 哪怕多次提醒, 还是不见悔改, 更弄得满府都在说她鬼不鬼妖不妖。上次薛家来月府,还被我逮着好几个背地里说长道短的人, 险些被薛家人知道问星的存在。
“再说回这次的事,若非有兄长授意纵容,他不过一个管事的,如何敢对绥绥出手?”
他一口气将心中不快吐露得干净,月楚临耐心听着。
等他说完,他才道:“你应当知晓,府中事务太多,难以事事照看。”
手中剑又抵近一寸,几乎要割破他的衣袍。
“兄长何故拿这话搪塞我。”月S稍顿,决计与他挑明到底,“事务繁重并非缘由,恕S难以接受。”
月楚临正欲开口,余光却瞥见了地面的影子。
眼下太阳西斜,日落在即。
明月将出。
他的影子落在月S身后的地面上。是以月S瞧不见,他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人影被斜照的太阳拉长,他没动,影子却隐有些扭曲变形。
若非看得仔细,根本瞧不出来。
月楚临微动手指,打出一道妖力,击开挡在身前的剑刃。
剑刃铮响,又消失在四起的暮色之中。
月S恼拧起眉。
但不等他发作,月楚临便话锋一转,问道:“寒岭门印带回来了吗?”
月S稍怔。
寒岭山一带是月家地盘,而寒岭门印则是月家掌事的标志,本由月楚临保管。但这回他去岭山派议事,便将门印给了他。
“在身上。”他道。
月楚临抬手,一字没说,态度却明显――
让他交出寒岭门印。
月S没动。
几息过后,月楚临明了。
“阿S,”他垂手,笃定道,“你在怀疑为兄。”
月S也毫无退让之意:“眼下是不得不。”
见他不愿交出寒岭门印,月楚临还想说些什么。
却见地面的影子开始自个儿动了起来――那影子右手稍动,缓慢拔出一把匕首。匕首的刃尖,恰好对准了月S的影子。
月楚临收回视线,手下意识往身后藏去。
“你再好好想一想,岭山派事务并非儿戏。”他转过身,“我明日再来看她。”
月S攥紧剑,对着他的背影道:“兄长有何事不能与我说?为何总信不过我!”
月楚临稍顿,但并未应声,提步便走。
-
明泊院。
吃完了那片莲花瓣,奚昭只觉浑身气脉都通畅许多。
她本打算去花房逛一趟,但刚出门就停下了。
她往右看去――
施白树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外,面若冰霜,连气息都不大明显。
……
奚昭一手还扶着门,试探着开口:“那个……你在这儿做什么?”
施白树一声不吭,眼珠子都没见转一下。
没听见吗?
奚昭又抬起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
“你在这儿做什么,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可听得见?”
施白树还是不应声。
奚昭收回手。
还真是这样。
秋木之前就提醒过她,说是施白树的性格有些古怪。平时不说话,也不爱理人。
她想了想,猜到施白树多半是在尽侍卫的指责,才守在外面。
由是道:“我这儿不用守的,也没什么危险。”
等了会儿,施白树并无反应。
行吧……
奚昭往左走了两步,打算跟她面对着面说话。
但刚走到她面前,施白树便也跟着动了两步,仍旧挡在她身侧。
奚昭:?
她又挪了挪。
施白树便也跟着动。
奚昭再挪。
她再动。
如此走了好几回,两人都快走到院子里去了,奚昭还是站不到她跟前去。
……
她是有什么心事吗?
奚昭干脆不动了,认真问道:“是不习惯别人站在你面前说话吗?”
施白树终于有了反应。
她眼神稍移,吐出两字:“风口。”
同人一样,她的语气也冷冰冰的,清冽冽的河水一般落在耳畔。
奚昭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近段时间一天比一天凉快。像眼下,虽还见得着太阳,但天际已有乌云攒聚,夜里怕是有雨。
风也不小,沿着狭长的走廊一阵阵地往屋里刮。
她是在帮她挡风。
意识到这点,奚昭颇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