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没应声,可反应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蔺岐眼底。
他抿紧了唇,道:“你给我的书,我已看完了。”
奚昭倏然回神。
“全看完了?”
“嗯。”蔺岐别开视线,但很快又移回来,看着她,“何时结契,在你。”
奚昭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现在就只差帮着连契线的人了。
她还在想着该怎么让太崖松口,蔺岐忽道:“是我问起了你。”
他这话来得突然,奚昭起先还没大听明白。
“什么?”
蔺岐平心静气道:“今早遇见秋木,是我向他问起了你。”
奚昭这才听懂。
刚刚太崖和月楚临解释来这儿的缘由时,说过是从秋木那儿听来的。
“亦是我想来见你。”蔺岐顿了瞬,面上似透着浅淡绯色,“师父说月楚临很可能也在,才与我一起。”
-
夜里,奚昭去花房给睡莲浇灵水。
绯潜一路跟着,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花房。
他从虎窝里掏出竹球,用手指顶着竹球,来回转着玩儿。
玩了一小会儿,忽然叫她:“奚昭。”
奚昭目露警惕:“别不是还要球,光这一个我就编了好长时间。”
而且还是他没露出人样的时候编的。
“不是。”绯潜又用两只手拨弄着竹球,神情如常,“就是你叫大哥的那个人,叫月……月……”
“月楚临?”
“对!”绯潜说,“就是他。”
“他怎么了?”
“他好像……”
绯潜停住手中动作,抬头看她。
“好像想杀了我。”
“你说什么胡话?”奚昭懵了,“他才头回见你,而且都让你留在府里了,什么杀不杀的。”
“不是胡说。要不是听你喊了他一声大哥,我就出手了。”绯潜揉了下鼻尖,再三确定那时感受到的杀意为真――虽只有短短半息。
第63章 (二更)
夜晚。
月楚临正翻开簿册, 一个小童子便抱着一沓信急匆匆地跑进房门。
“大公子!”他气喘吁吁道,“无上剑派又来信了!”
月楚临以笔蘸墨,问:“信上写了什么?”
有他的授意, 小童子连忙拆开一封信, 匆匆读过后道:“还是妖蛟作乱的事, 信上说妖蛟未平, 求太阴再次相助。”
之前无上剑派就来过信, 想太阴境帮着他们处理妖蛟作乱的事。
如今才不过一月,竟又寄了信来。
月楚临笔尖稍顿, 问:“裴、公孙二家可曾来信?”
“公孙家暂时还没寄信来, 裴家的书信却是随着无上剑派的信一起到的。”小童子拿出另一封, 问, “大公子, 可要读信?”
“拆开吧。”
“好。”小童子拆开那信, 仔细读过才说, “大公子, 裴家的意思是以您为主。不过又说无上剑派到底是人族,非我族群,如果要帮他们第二回 , 至少得看看诚意如何。”
无上剑派隶属天显境,以人族仙家为主。若非对妖蛟的习性不了解, 这回又吃了大苦头,断不会向太阴求助。
月楚临思忖片刻后问:“我记得前些时日, 无上剑派铸得一把宝剑。”
“是有这么回事, 听说剑锋出鞘的时候还引来了龙鸣!”虽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事, 但小童子还是兴致颇高道,“要不是为了这宝剑, 妖蛟能作乱?上回您遇着的那位李长老不就说了么,连赤乌境的人都想插一手,说是他们王上命在旦夕,想借着这把剑挺过天劫。”
“确是好剑。”月楚临轻笑,“这些时日在外奔波,几番磋商,赤乌仍对收回追杀令的事踌躇不定。如今又咬着把宝剑不肯松口,倒是各人皆有所求。”
小童子思索一阵,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公子,可要向无上剑派寄信,让他们奉出宝剑?”
月楚临轻敲了两下桌子,随后道:“最好以天显境的名义干涉其中。”
小童子低头想了阵。
天显境和无上剑派奉出的剑,意义到底不同。要是天显境出面,赤乌境收回追杀令的可能性也更大些。
他点点头,仔细记下:“我知晓了。”
“等等,”月楚临思索着说,“你别动笔,让裴家送信。”
也是。
公子岐就在月府,月家人此时出面,不免引人注意。
小童子刚点头,外头忽有人敲门。
“兄长。”月S的声音从外传来。
“进来吧。”月楚临看了小童子一眼。
后者会意,在月S进门的同时放下信件离开了书房。
两人错身时,月S看了眼小不点儿。
忽抬手拽了下他的领子。
小童子被迫停住,仰起脑袋看他:“小公子?”
月S扬眉笑了声:“在大哥身边做事这么忙?连领子都翻过来了。”
说话间,他将那小童子的后衣领整理好,又拍拍他的背:“去吧。”
小童子笑嘻嘻地道了声谢,急匆匆地跑了。
月S这才进门,问道:“大哥找我何事?”
月楚临翻开童子放下的信,没有看他。
只问:“府里来了新侍卫?”
“是,”月S浑不在意道,“叫绯什么潜,已经入籍盘了。”
月楚临道:“先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借着烛火,月S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斟酌着说:“大哥那几日忙得很,也不见回府,府里又缺人,我就擅自做主了。”
“缺人?”月楚临琢磨着这二字,“我以为府中人员已算冗多。”
月S不喜欢绕来绕去,皱起眉直问:“大哥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不。”月楚临说,“只不过奴侍入府,还是理应先教他规矩。这般着急忙慌地送去昭昭那儿,若是做错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他修为不错。”月S毫不掩饰欣赏之意,“插在绥绥院里当个侍卫,我不在的时候,还能照看着她。”
月楚临却道:“侍卫是侍卫,与随侍不同。”
“随侍?”月S拧眉,“什么随侍?她院里有随侍了,叫什么白树。”
“你不知晓么?”
月楚临折上信件,斜压过视线,神情温和。
“昭昭将他留作了随侍。”
月S眼底划过丝茫然。
随侍?
那岂不是住在明泊院里?!
“不是……等等!”他突然起身,“我去看看。”
但刚走两步又停下。
这会儿奚昭多半已经睡了,去明泊院只会打搅她。
“算了,我明天再去。”他抿紧唇,又看向月楚临,“大哥,还有其他事吗?若没事,我就先走了。”
“只是问你这一件。”月楚临收回视线,“走罢。”
月S走后,他抬了眼帘,看向墙面。
烛火摇曳,映出庞大的人影,几乎占满了整面墙。
他盯着那影子,须臾,忽见影子开始颤动、扭曲变形,像是一滴滴入水里的墨。
“这般想要出来么?”他喃喃自语。
那影子还在继续变形,又仿佛活过来般,竟缓慢剥离墙面,嘴里还发出哧哧的怪异声响。
月楚临手指稍动,送出妖气,想将那黑影压回去。
却没用。
黑雾般的影子被妖气打散,随即又合拢。
它低笑一声,被烛火拉扯得变形的身体开始缓慢重聚,渐渐凝成一团漆黑的人形。
月楚临看着它,向来温和的神情中多了丝烦躁。
妖气在他掌中快速凝成一片薄刃,划破指腹。鲜血滴落,又化成条血线,急速朝黑影袭去。
黑影躲闪不过,被血线勒紧了脖子。
血线另一端像针一样扎进墙里,再使劲往后一拽――
黑影退后两步,想要扯开那血线,却是徒劳。
“嗬――!嗬――!”它挤出几声刺耳怪响,但很快就被血线强行拽入了墙里。
入墙后,它挣扎着,却不受控地逐渐变回原样。
直到它彻底融入墙体,血线散落,溅洒在地面。
月楚临看着那刺目血迹,掐着方才划出的伤口。
指尖紧压着划伤,一阵刺痛。
他恍若未觉,松开,转而继续整理起信件。
余光则一直注意着墙面上的黑影。
他在动,黑影也随之做出动作。
但始终要慢一拍。
便像是在有意模仿着他。
且那黑影的脖颈处,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血痕。
月楚临放下信,脸上一点笑意也无。
-
第二天,奚昭正在花房里用锤子敲龙齿,太崖就来了。
他扫了眼缩在角落里身子乱弹的灵虎,这才看向奚昭。
关上门后,他道:“奚姑娘,费尽心思弄进府里的奴侍,就是为了养在身边让它耍乐?”
奚昭敲碎一枚龙齿,道:“估计是变成小虎崽儿的时间太久了,有些脾性一时改不过来。由着它玩儿吧,比起人在旁边站着,这样可爱多了。”
太崖话锋一转:“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昨天他来时,奚昭悄声说找他有事,让他今天来一趟。
奚昭放下锤子,将龙齿仔细藏好了,再才和他说:“你和月楚临同门那么多年,知不知道他练的什么控影术?”
太崖原还一副散袒模样,听了这话,脸上笑意都少了几分。
他敏锐察觉到有哪处不对,直问:“出了何事?”
奚昭:“就是……我听月问星说,要是这术法使用过度,影子便会生出自己的意识?”
昨日她亲眼看见月楚临的影子出现异变,异变仅是第一步,倘若他的影子真的出现自我意识,那会不会……将他的身躯取而代之?
太崖眼帘稍垂,转瞬间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见远的影子出现了异样?”他缓声道,“奚姑娘,若你想用他的影子做些什么,怕还是早早放弃为好。”
“为何?”
月问星分明说过,影子与本体的性情全然相反。
既然是两个不同的人,那月楚临的影子在行事方面也很有可能与他差异极大。
若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影子并非是人,哪怕侵占了人的躯壳,也既无人的思维,更不懂人的规矩、法度。或说……”太崖稍顿,“你可将它视作披着人皮的怪物,毫无理智,不晓分寸。”
奚昭眉心一跳。
太崖轻笑着说:“奚姑娘,要命的东西,恐怕轻易尝试不得。”
奚昭明白,他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也算靠谱,不会故意拿话吓她。
她在心底思忖着该不该放弃这法子,就又听太崖问:“他知晓了么?”
“什么?”
“见远可知晓你察觉到了他影子的异常?”
“没有。”奚昭摇头,“自不会与他说。就连和问星说起这事,也没提过月楚临的名字。”
太崖略一颔首。
也是。
她并非是个莽撞人。
“这事你暂且只当不知道。”他顿了瞬,“在我查清之前,你尽量避着见远,别靠他太近。”
话落,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应是早饭来了。”奚昭起身,正准备去开门,就借着窗户看见了一道人影。
的确是送饭来的――那个漆木食盒她眼熟得很。
送饭的却换了个人。
是月S。
不过较之平常,现下他鬼鬼祟祟的,满院子乱转,不知在找什么。
甚还躬身往走廊木板底下的空隙里瞧。
奚昭:?
干嘛呢这。
第64章
奚昭双手撑在窗台上, 朝外探去身子。
“月S,你在找什么?”
月S像被吓了一跳,陡然回身。
有一瞬间, 奚昭感觉仿佛瞧见了一只受惊的猫。
“没, 没什么。”月S定下心神, 提起手中的食盒以让她看见, “恰巧碰见秋木, 就顺带拿过来了。”
奚昭了然:“哦,我还以为你找东西呢。”
都快钻到走廊底下去了。
月S大步走至窗前, 将食盒放在了窗台上, 双臂也撑在上面。
他垂眸看她, 笑道:“这么早就往花房里钻, 肚子不饿?”
“还行, 方才吃了点果脯。”
“那个……”
月S支起一手撑着脑袋, 别开眼神。
犹豫了好一会儿, 他才不大自在地开口。
“你的随侍呢, 怎么没见人影?”
奚昭以为他说的是施白树,便道:“白树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刀有些钝, 要去铸器阁让人帮着磨一磨。”
“不是,我――”
“他问的应当并非是那个随侍。”太崖陡然出现在窗户后, 和奚昭挨在一块儿,撑着窗台笑眯眯地看着他, “月二公子, 倒是早。”
月S又被突然出现的太崖吓了一跳。
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冲得很。
太崖笑说:“我不是你那好兄长, 应当不必向你解释来去何处的缘由。”
他这逗趣模样极易引起人的怒火,月S剑眉一拧, 但又想起奚昭还在这儿。
大早上吵闹,难免败坏了吃饭的心情。
由是,他压下不快,索性就当看不见这人。
“绥绥,要在哪儿吃?”他问。
奚昭想了想:“就在这儿吧,左右待会儿也不出去。”
月S应好,步子一转就往花房里走。
太崖还想着奚昭说过的影子的事,转身道别。
只不过错身时,他忽道――
“奚姑娘,别忘了赌约。”他顿了步,斜压下笑眼,“时间已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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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崖直接去了月楚临的院子。
院落偏远僻静,又因已到秋日,多了些冷肃气息。除了鸟叫虫鸣,几乎听不见其他声响。
太崖走过长廊,循着淡薄的妖息找到了书房处。
房门紧闭,门内妖息却浓厚。
他抬手,抵在门上。
还没推开,里头就传出气息不稳的一声:“谁?”
“是我。”太崖应道。
“哦……太崖,太崖……”与平时大不相同,月楚临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是没什么气力,“你找我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