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冷静些。
但越想冷静,便越发不受控地想起其他东西――
同族被魔物啃咬吞吃的画面接连涌入脑海,使他脑仁疼痛不已。
死?
死了?
他倏然惊醒,拂开那紧攥着衣襟的手,气息不稳道:“鬼域,去鬼域寻人。”
月S也逐渐冷静下来。
对,对……
定然还有魂魄在。
他回身便往外走,也是这时,才发觉月楚临也在这儿。
后者动也不动地僵立着,脸上白到不见丁点儿血色,丝毫不见平日里如松如竹的姿态。
未等他开口,月楚临便僵硬地偏过头,如同梦呓般吐出一句:“鬼域……我与――”
“还是留在此处罢。”太崖打断他,语气中多了平日少有的凌冽,“你若是想去鬼域找到魂魄,再用以封住月问星的影海,还是趁早弃了这打算为好。”
月S顿停,怔愕看向月楚临。
这是……何意?
什么叫是为了封住影海?
已到眼下这情形,太崖斜睨着月楚临,索性毫不留情地拆穿――
“月二公子不是一直好奇你所敬重的兄长到底意欲何为么?
“我现下便可告诉你。
“他留下奚昭是为取走她的魂魄,以封住你那堪比恶鬼的胞妹。
“为此不惜哄骗你同他一起,在她体内种下十二道魂锁,又以月府禁制封锁。
“若非当日你兄长所为,断不会落得今时身毁人亡的下场。”
一字一句落下,堪比银针扎在心头,刺得月S呼吸窒痛。
他拿那烧灼着胀痛的眼睛逼视着眼前人,颤着声问:“他所言为真?”
月楚临竟觉一时难以承受住那打量。
他陷入惶惶然不知所措的境地,悔恨至极下,一句像样的解释都难以脱口。
“我……”
他说不出否认的话。
要月S带人回府的是他,藏着私心留住她的人也是他。
是他种下了魂锁,将月府封作了牢笼。
亦是他徘徊在悔恨之中,举棋不定。
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看向身后,想像往日那般遇着无法解决的困境时,向师长抛出问询。
但身后一片空荡。
这时他才恍然记起,眼下情形,正是因为师长引导。
周身无人瞧出他的悔意。
太崖和蔺岐已率先离开,赶去打开鬼域的门。
月S则死死盯着月楚临,紧攥的拳生生掐出血。
“我一直有话想问兄长,”他忍着躁戾的情绪道,“若当日杀了那些亲眷,是因为他们挡在兄长身前,那绥绥呢?我呢?若有一天,我不愿再听大哥的话,时不时也要做好将尸骨埋在这月家地底的打算?”
月楚临如雷击顶:“阿S,我――”
“兄长留我,到底是因血亲,还是觉得我无二心,堪堪能用。磨快了便是一把利刃,没用了就要弃如废铁?”月S再难忍住喉间涌起的血,他将溢出嘴边的血,连同话落的泪一并擦去,字字如泣血,“兄长,你到底是在以看人的眼光看我,还是视我如刀剑,如衡量一件器具有无用处一般盘算我是否该继续活着?”
月楚临怔愕难言,肺腑间有如寒刀乱搅。
“若在鬼域寻得绥绥的魂魄,还请兄长再不作打扰。更望兄切记,往后自当一刀两断。若再见,当以刀剑待之”咬着牙抛下这句话后,月S再不犹豫,大步离开了鲜血遍地的房间。
月楚临沉默许久,才向半空唤道:“玉童。”
下一瞬,他腰间的玉佩便有淡色气流飞出,聚形成小童模样。
陡然看见这房中惨象,玉童吓得半晌没说出话。
好一会儿,他才磕巴着开口:“大、大公子,有何事吩咐?”
“递信,送鬼域。”月楚临站在阴影处,面容晦暗不明,“便说有事相求,何物皆能应允。”
-
月府前厅。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崖终于收到了鬼域回信。
他拆开信粗略扫了眼,越看,神情越发凝重。
“如何?写了什么?绥绥的魂魄在何处?”月S在旁急问道。
太崖却未应他,弃信后道:“我去鬼域走一趟。”
月S忽觉不安,拿起被他弃掷在地的信,拆开后仔细读了遍。
看到最后,他紧蹙起眉,只恨不得将那信撕碎。
“不可能!”他生生忍下撕信的冲动,将其重摔在桌上。
蔺岐拿过信,匆匆扫了眼。
信上所写,奚昭的魂魄已送往阴阳司,眼下正要去往生桥。且明白写着,魂魄已入鬼域,再不允离开。
已走至门口的太崖顿了步,冷乜着他:“信为鬼域太女亲手所写。”
言外之意,便是绝无造假的可能。
月S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走,语气不善:“我与你一道去鬼域,找那薛知蕴问个清楚!”
蔺岐拿着那信,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低垂下眸,喃喃道:“不当死。”
她手中有他所送的曙雀仙尾羽,如何会死?魂魄又如何会被带去鬼域?
-
秋日的太阳远没夏天灼晒,要是在阴凉处反而冷得很。
密林掩映间,一处灌丛陡然摇晃两阵,惊得枝上鸟雀乱飞。
下一瞬,灌丛间就爬出一人。
奚昭扶着身旁的树踉跄着站起身,抓下乱插在头发间的枯叶子,拍去衣服上的灰尘,这才长舒一气。
总算出来了!
虽没来得及解释清楚,但太崖向来是个随性的脾气,蔺岐如今也恢复修为了,应当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这事抛之脑后。
她抛了下攥在手里的鬼核,又稳稳接住。
幸好留着这么个物件儿,没花什么气力就移到了这般远的地方。
把鬼核装回芥子囊后,她就近挑了棵高点儿的树爬了上去,在高处打量着四周。
这应是在柿子湖的东边,紧邻着赤乌边界。
虽是在密林里,但偶尔也会有赤乌的妖卫巡守。若要去柿子湖,还得避开这些人。
而且离约定的时间已过了一天半,也不知绯潜还有没有等着她。
第119章
奚昭从芥子囊里翻出舆图, 观察着四周的情形。
她猜绯潜给她的那东西应是有致幻的功效――刚刚她虽然看见自己的身躯在破碎,但并没有多大痛感。
若是顺利,只需等躯壳完全碎了后, 再找个机会溜出府。
但偏偏月S拿出了本命灵火。
奚昭见识过那灵火有多厉害, 甚能短暂压制住她体内的魂锁。要真被喂着吃了灵火, 定然会影响致幻的效果。
情急之下, 她陡然想起身上还有块能瞬移的鬼核, 加之太崖提前给她的月府玉牌,这才匆匆逃出。
但实在太过匆忙, 她瞬移的位置选得不大精准。眼下看舆图, 和绯潜约好的地方还隔了两里地。
她收起舆图, 正准备下树, 便隔着稀疏枯黄的枝叶看见了五个人。
其中四个都作相同打扮, 应是赤乌境安插在这儿巡守的妖卫。
被那些妖卫围起来的是个个矮身瘦的中年男人, 正笑笑嘻嘻地同那些妖卫说话。
奚昭粗略扫了眼那些妖卫, 最后盯准了那中年男人。
男人身着棕褐短打, 手里还拎了把刀。
等他转过身时,她远看见他腰上佩了块木牌子,上面刻着什么纹路。
奚昭屏息凝神, 仔细盯着那块木牌。
许久,终于瞧清那上面刻着龙纹纹路。
没错了。
奚昭心喜。
这人就是柿子湖伏辰寨的妖匪。
估摸着是出寨办事, 恰好撞上巡山的妖卫了。
在她打量之际,那妖匪也往这边走来。
路过奚昭所在的这棵树时, 他忽然停下, 抬起脑袋。
“谁在上面?”他扯开嗓子问。
被他发现, 奚昭也不觉奇怪。
她还不懂得怎么收敛气息,挨得近了难免会被察觉。
又见远处那几个妖卫走远了, 她才顺着树溜了下去。
落地轻巧无声。
那妖匪面含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眯缝似的眼里藏着精光。
很快,他眼中的提防就换作讶然,不敢置信地问:“你是人族?”
“是。”奚昭连身上的灰都顾不得拍净,似因惧怕,声音也发抖,“我和我师父一起进山采灵草,中途遇着一只稀奇灵兽,就想追上去看看。我明明见它跑到这附近,可眨眼就不见了――我对这一带实在不熟,能劳烦您带个路吗?”
妖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却问:“你不知道自个儿闯到什么地盘了?”
奚昭摇头:“这附近只能瞧见树,跟师父采药的地方也没什么差别,我四处都转遍了,实在是绕不出去。”
妖匪嗤嗤笑了两声,语气听不出好坏:“就你这连路都认不清的本事,还采什么草?不被妖怪抓去就算运气好了。”
“这附近有妖?!”奚昭惊道,眼中惧怕更为明显。
“方才就差点儿撞见几个,得亏我这脑瓜子转得快躲开了,不然准被吃得精光。”妖匪道,“我在山里头打猎,平日里都是避着妖走,你可倒好,专往妖的嘴里撞。”
“妖吃人?”奚昭不由得往他身旁靠了两步,“可妖不是也有好有坏吗?”
“你挑错了地儿,这座山里头的妖吃人连骨头都不吐。”妖匪扫了眼那些妖卫离去的方向,转身,“走罢,我带你出去,路上再说。”
奚昭连忙跟上,像是怕被他丢在这儿似的。
她问:“这山里头的妖吃人,大哥你在里面打转,就不怕?”
“那也得遇着了再说。”妖匪答得敷衍,“百十年都撞不着一回人,那些妖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奚昭大松一气,眉眼见笑:“那看来咱俩都算走运。”
“何止是走运,简直了撞了大运。”妖匪斜睨她一眼,“不过……你说看见灵兽了,怎么个看法儿?”
“哦,”奚昭语气自然,“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灵兽,也有可能是妖。反正看着像人,很漂亮,辨不出男女。”
妖匪陡然停下。
奚昭还在说:“身上穿着花草编的衣裳,带的耳坠好像是琥珀,特好看。见着像山间精怪,我才想跟上去多看两眼的。”
妖匪回身,紧紧盯着她:“还有呢?”
“还有……”奚昭思忖一番,“想起来了!那灵物手里拿着龟甲,握在手里不停地摇,嘴里还念着什么吉啊凶的,我――”
“那可是天江鲛!”妖匪打断她,干瘦的面颊涨得通红。语速也快,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天江鲛?”奚昭面露茫然。
“传闻能卜吉凶的妖灵,十卦十准,据说还――”妖匪突地住声,似乎不愿多说,“你在哪儿看见的那东西?”
奚昭想了想,伸手一指:“好像是那儿。我见那妖灵消失了,就想着往回走,但走到这儿就迷路了。”
妖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眼,面露犹疑。
“倒是巧,我有几个弟兄也在那附近。”
今天撞了大运,捡着个人族不说,还有可能遇着天江鲛。
若被别人看见,定会抢着分一口。
如果将这人族引走,找个妖卫巡视不到的地儿吃了,自是好事。
但天江鲛……
他苦苦思索一番,最终道:“你指的那条路刚好能出去,咱俩要不顺道去看看?”
“真的吗?”奚昭狐疑,“可我刚去那儿走过,是死路。”
妖匪重哼一声。
“我常年在这山上转,哪会骗你?”他又催促,“走不走?不走我可还有别的事儿做,没工夫陪你耗着。”
“走!走!”奚昭忙跟上,“大哥,你说常在这山里打猎,那岂不是对周围都熟悉得很?”
“算熟。”妖匪答得心不在焉,“怎的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奚昭说,“之前跟师父进来采药,听说这山里有个什么大寨子,也不知道在哪儿。”
妖匪瞥她一眼,不愿多说:“问这做什么?我不清楚。”
“哦……”奚昭略有些失望,“我以为像大哥这般聪明的人,什么都知道呢。那什么天鲛――”
“天江鲛。”
“对,天江鲛!您不就了解得清清楚楚么?”
“还行吧。”妖匪被捧得兴起,随口多说了两句,“不过那寨子也没什么好说的,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为何?”
“里头天天打架。”提起这事儿,妖匪满腹牢骚道,“按说也该趁乱分杯羹,偏偏我们那――偏偏有些分寨被个病秧子管着,别说分羹,不头一个挨刀子就算不错了。”
奚昭细思着。
之前她偷摸着翻过月府保管的资料,上面提到过伏辰寨分有三个寨。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她佯作好奇:“那怕惹上麻烦,就没有妖往外跑?”
“不跑等着送死?”妖匪说,“有能耐的都在想着跑,但有那些个什么赤乌天显的妖卫守着,哪能轻易跑出去。”
他这不就是在想着法子往外跑么。
奚昭又问:“那要是跑了,不会被什么寨主发现吗?”
“你把咱――那伏辰寨当成什么小门小户了?”妖匪嗤笑一声,“里面跟外头的镇子没什么两样,待着成千上万只妖,多了几人少了几人,哪有那么轻易发现。”
两人闲扯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一两里地。
观察着周围和方才没什么两样的野林,妖匪耐心渐没:“你到底是在哪儿看见那妖灵的?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奚昭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
就是这儿了。
和绯潜约好的地方,也已走出了妖卫巡守的范围。
由是她道:“就这儿,我就是在这附近看书的。”
妖匪一愣,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看什么?”
“书啊。”奚昭从袖中取出一个蓝皮本子,“就这《驭灵录》,我翻了好半天才找着恶妖林的柿子湖。也稀奇,那天江鲛竟只在柿子湖周围出现过。”
这话如重石落下,砸得那妖匪头脑轰鸣。眯缝似的眼也睁大不少,里面尽见着震愕。
尤是看见她不紧不慢地拿出本书,怒火更是陡然冲到了头顶。
“你敢耍我?!”他下一瞬便拔出了刀。
“不然等着被你吃么?”奚昭将书收回袖中。
妖匪气火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