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理看着手底下压着的一份名单，语气很公事公办，“第一次家访的时间定在本周六，你那边方便么？”
道歉的节奏被打断。
秦望觉察出了相较于平时更为冷漠的态度，顿了一秒才回应：“方便的。”
庄理低头整理着会议文件，仿佛几页纸的排序让他感到困扰似的。秦望站在原地没动，往常庄理总是会把一切都讲的很仔细，申报表的格式、贫困补助发放的日期……她习惯了他的事无巨细。
“那天晚上你出去做什么？”
好像只是不经意间关心一句。
秦望立马就知道了他问的是哪一天。可真真算不上是个好问题，她卡壳一下，面对解释不清的事情只好含糊其辞：“买点吃的。”
她还在装傻，庄理停下了手中无用的工作，抬起头来，感受到一股无名的愤怒盈满了胸腔。
他长的很标志，拥有正常审美能力的人都很难否认他的英俊。秦望只希望这张令人惊艳的脸上表现出的不悦不要是因为她，会议室灯光的颜色有些发冷，她站的位置，恰好有光线打下来。
长而微卷的浓密睫毛轻轻一扇，灯光数倍地放大她的动作。庄理隐秘的不可言说的情绪，也被她逃避似的动作煽动。
在在这一瞬间，庄理忘记自己刚才的故作不在意，咄咄逼人地追问道：“那件三中的校服是谁的？”
她的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诧异。
“我不知道。”
在秦望的双眼之中，庄理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
走出勤业楼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秦望出门的时间不巧，校园之中的路灯统一控制，还没到亮起的时候。
她的眼前忽而全黑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在心里默念。
“系统？”
“我在呢。”系统坐在她肩膀上问，“怎么啦？”
它今天没有平时那么讨厌。秦望每次和庄理见面，系统都会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絮叨他是多么的友善和优秀。秦望早就知道它偷偷把庄理写进了“攻略备选名单”，总是装聋作哑。
可是今天系统什么也没说。
秦望又往前迈了一步，动作幅度不大，她踩到了坚实的地面，却有更深的恐慌涌了上来。
“我有点儿看不清前面的路。”
系统“咻”地飞起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你把路灯打开。”
“等一下——”
耳边已经没有了系统的声音。
秦望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勤业楼前空地一个人也见不着，学生此刻都在教室里上晚自习，距离第一次课间还早着。
黑暗让时间变得很慢。
秦望开始试探着往前走，四周寂静无声，只听得到她自己的喘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主干道，脚下没有触碰到障碍，就一直向前。
额头感受到微冷的触感。
有人伸手拦了她一下，“走路不看路？”
下一秒，灯光大亮。
不远处的路灯将眼前的场景照的分明，秦望的额头还抵着质地坚硬的写字板，眼前赫然是一堵墙，而她要去的教学楼分明在右手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秦望眯着眼睛适应光线，江凌的脸在灯光照耀下朦朦胧胧。
他伸出来的那只手很白，手指修长，动作间带起比古龙水还要浅淡的香气。
眼眶有些发酸，秦望眨了下眼，尴尬而拙劣地转移话题：“好巧，你也在这。”
“不巧。”江凌抽回隔在秦望和墙壁之间的写字板，“你还记得我是谁？”
秦望居然从中听出了阴阳怪气的味道。第三次见面，她不会再忘记他是谁了。
江凌见她哑口无言，笑了声：“想要逃课的话，校门在那边。”
他指向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秦望摇摇头，“我不逃课。”
她多大的胆子才敢在风纪部部长面前逃学？何况上一次也只是出于意外。
“那还不赶快回去？”江凌的眼中带着笑意，“我可是出来查晚自习出勤率的，看到上课时间游荡在外的学生可不会太客气。有些人最好赶在我查到你们班之前进班，回头扣分了可别找我哭。”
秦望明白她就是江凌口中打了一层薄薄的马赛克的“有些人”。
本来她还打算在原地再等会系统，它不能离开她太远，。话音刚落，她看着江凌手中的记录板，顾不上系统了，连忙迈开脚步。
“我现在就回去！”
她加快脚步，几乎要跑起来，江凌远远在身后喊。
“慢点跑，别再把脚扭着了。”
·
喜欢上江凌好像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即使只是高中时仅有过短暂交集里，他也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更何况他后来还为她介绍了一份工作。
吴甜那日随口一说的家教在江凌的牵线搭桥下竟然成了真。秦望靠着给富人区的小女孩当家教赚了不少钱，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经济压力，使得她在高三那年可以全力以赴埋头于学业，最终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
直到今天想起，她仍怀有感激。
冗长的回忆，结束只是瞬息。系统窝在秦望怀里，伸出短手扒拉秦望肩膀上垂下来的装饰性系带，自己和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它猛地回过神来，问：“所以大一开学那天你到底有没有认出来我指给你看的男生是江凌？”
“34号秦女士！您的咖啡好了！”
秦望把系统往桌上一放，“替我看会儿包，我去拿咖啡。”
等她回来，已经错过了追问这个话题最好的时机。
秦望端着咖啡，笑容中带有顺毛意味，“我们再出去逛逛，好不好？”
系统吭哧：“随便你。”
“那我就当你答应啦。”
秦望离开咖啡店，隐约记得同一楼层似乎还有她之前很喜欢的一个珠宝牌子的门店。她已许多年没有逛过线下商场，向来都是等人把当季新款送上门供她挑拣。
这本并不算太坏的事情，如果出门和等人送上门是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的话。被用并不强硬的手段剥夺了自由之后，奢侈品只能作为金丝笼的装点，再美丽也很难叫人开心起来。
她循着记忆中的位置走去，果然没有记错。一进门，店里播放着轻音乐，训练有素的SA上前接待。
“女士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我当是谁。”
身边陡然掀来一阵香风，秦望闻声一同转过头，看着陆佳凝停在她面前。玫瑰调香水将陆佳凝烘托得又美又娇，她一身红裙，黑发入墨，微抬着下巴看她，眼皮上一层粼粼的细闪。
她和秦望对视上，眯了眯眼睛。
“江夫人。”陆佳凝咬字也有一种别样的娇，跟在她身后的SA也赶到这边柜台，一副随时听她差遣的模样。陆佳凝点着秦望的肩膀，镶着钻的深红美甲戳着她，“也不知道今儿个刮的什么风，把足不出户的江夫人都吹出来啦。我还当你现在正蒙在被子里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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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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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佳凝说话很不客气，周身像是飘着一行旁白：来找麻烦的。
秦望微微抬眼，看向她戳着自己肩膀的那根指头，侧身避开，让她点了个空。
收了手的陆佳凝双手环抱胸前，明媚的五官总是组合出一副不太高兴的神气。秦望看上去平淡极了，任凭她如何刻薄挑衅也不动怒，陆佳凝更加不知收敛，像是想把事态弄得更大些。
“她看上什么了？”
陆佳凝下巴微抬，越过秦望，直接询问正在为秦望服务的那位SA，拉无辜路人入场。站在她背后的黑衣保镖默不作声，让人见之发怵。
“陆小姐这是想干什么？”
秦望坐在柜台边的椅子上，回过身来正对陆佳凝。
秦望选好的一条项链已经取了出来，摆在柜台上。随着陆佳凝的问话，SA还没来得及思量好要不要答、又应当怎么答，目光已经下意识地移向了那条挑起争端的项链。
陆佳凝只是十分随意地扫了一眼。她
项链是比较少女的款式。猫咪形状的白金项链上镶嵌着一枚蓝宝石，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线下看比官网照片更灵动，当真像一只娇俏而慵懒的猫咪。
好小女孩的审美。她在心中腹诽。
她在意的也不是一根链子，那对她来说成为珠宝盒里镶边积灰的小玩意都不一定够格，但面上还是出现了满意的神色，敷衍夸赞：“还不错。”
眼神却直勾勾看着秦望，美艳又极具攻击性的灵动双眸里，挑衅不加掩饰。
陆佳凝想要抢夺的意思不言而喻，SA表情有点慌张，显然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眼睛里闪着“救命”二字。
秦望倒是不太急，甚至心绪也没什么波动。她一手托着腮，看着陆佳凝，脸上不施粉黛，一头黑发简单地用簪子挽住，看过来的时候有种惹人怜惜的哀伤气质。
陆佳凝呼吸一滞。
她抬高下巴，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这条项链我挺喜欢的，给我包起来吧。”
秦望自然随她去。
项链漂亮，却也并非只此一条。
SA表情有点尴尬，“陆小姐，这项链只剩下这么一条了，这位女士已经看中了，您如果喜欢，可能要等我们去调货……”
跟在陆佳凝身后的SA显然更老练，从业时间比新人更久，忙出来缓和气氛。
“陆小姐不如看看动物系列的小狐狸呢？官网上销量也很高，一向卖的很好，店里存货也不多了。”
“只是看中而已，又没付钱，不代表东西已经是她的了。”陆佳凝不耐烦地打断。
陆佳凝一字一顿说：“我就要这条。”
珠宝店里落针可闻。正在挑选的其他客人也忽的收声，余光悄悄看向气氛焦灼的这个角落，八卦之心顿起。
换做旁人，选中的东西被人横插一脚，怕是血压已经要升高了。
谁能料到居然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项链居然真的只剩下一条了。秦望也略感诧异，不过也没太纠结。
她冲SA笑笑：“没事，给她吧。”
打工人夹在中间最为难。
“好憋屈！”系统张牙舞爪。
“你干嘛让给她？不许！”它气呼呼地去撞陆佳凝的肩膀，直愣愣地穿透了她的身体，只好无能狂怒。
陆佳凝分明得偿所愿，看上去却比系统更气愤。她恨不得冲上去摇晃秦望的肩膀，“让给我？什么叫让？”
“我看你现在真是疯掉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今天让项链以前让名画，改天别人看上你老公你是不是也要让？”
她嚷嚷的声音并不小。
整座店里的人大约都听到了。
她提起旧事，外人一听就知道两人之间分明是有旧怨的。秦望回忆了一番才记起陆佳凝说的是哪件事情。
彼时她刚刚和江凌成婚不久，顺应婆婆的心意开始走进社交圈，头一回与人起了口角，是因为一幅画。她那时年轻气盛，不懂得退让，预付了画的定金之后被人截了胡，咽不下这口气，把场面闹得很僵。
最后还是退让了。
陆佳凝气愤的出发点让秦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也并不需要这种看上去像是“为她好”的教导，也自认不需要对陆佳凝的恨铁不成钢负责。
陆佳凝怒火高涨，秦望宛如置身于风暴中心，独享唯一的平静，仿佛受到刁难和挑衅的并不是她，表情平和，态度镇定。
恰逢此时，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佳凝。”
声线很低，音色熟悉。
陆佳凝充耳不闻，紧握成拳的手松开，朝着秦望的方向伸去，被来人一把抓住。
男人的声音多了几分严厉，“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现在管天管地还管到我头上来了？”陆佳凝狠狠甩开他的手，口不择言道，“我和秦望见面才几分钟，你消息倒是灵通，一路赶过来怕是蹬车轮子都蹬出火星子了吧裴仰？你当初怎么没想到自己现在会像条狗一样闻着味就赶过来了呢？”
“陆佳凝，”裴仰道，“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陆佳凝浑身一僵。
自裴仰出面，矛盾霎时间就从秦望身上转移了。她一手捏着系统怕它乱跑，陆佳凝的刁难没让她太苦恼，反而是裴仰的出现让她感到了轻微的烦躁。
她趁着两人没有察觉，悄无声息地拎着正在她手底下蹬着腿的小系统退出了战场。她不喜欢见到裴仰，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你跑什么呀。”系统不满意，“项链还没买呢。”
“换一家买也一样嘛。”秦望有点心不在焉。
裴仰的忙碌程度不亚于江凌。他们二人家世相当，自小一同长大，交情甚笃，成年之后的性格也越发靠拢，全都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这也衬得他工作日出现在珠宝店这件事情越发古怪了。
难道SA还有法子通知到裴仰不成？
她也没注意看陆佳凝身边有没有带着保镖。
正当她要趁着两人在店里掰扯的时候悄然离去，却是有人追了门。
脚步声将近，连同裴仰辨识度极高的温和嗓音，“秦望，等一下。”
她被拉住了手腕。
只是很轻的一下，极快地就松开，仿佛只是不经意之间无意而为之的动作，在意识到不妥之后，就迅速回归礼貌的安全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