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只有一条的,难不成她死了,顾陵就和她好了吗?她一个丫鬟都知道这个道理,王二姑娘也算是有点身份的,竟是痴愚到这种地步。
“林俊这回下水救了王二姑娘,若那王二姑娘想得开,嫁给林俊,倒也是一桩好事。”李嬷嬷又道。
“他们也算是有缘分吧!”姜老夫人道。
林俊和王书月皆是痴愚之人,二人又都吃了痴愚的苦,经历了这么一番,王书月若能醒悟,嫁给林俊好好过日子,也算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不过她差茶梅去送礼,大抵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她怕顾陵害了自己女儿,打发他去镖局,不料却害了别人的女儿。
王总镖头是个情深的人,独自拉扯两个女儿长大不容易,若王书月一命呜呼了,她罪孽就重了。
以姜嬛的性子,迟早会想办法让顾陵回来,她何不顺水推舟,让姜嬛念着她的好,这样姜嬛才会更容易听她的话。
“李嬷嬷,咱们去看看嬛嬛又在做些什么。”姜老夫人道。
去了藕香水榭,姜嬛不在。问了丫鬟,说是去了绿竹斋。
姜老夫人只得让人把她唤回来。
姜嬛本想在绿竹斋里等顾陵回来的,听丫鬟说她娘找她,心里有些忐忑,见了陈氏后,乖觉得很。
“娘。”
“你干什么去了?”姜老夫人道。
“我看丫鬟们给顾陵收拾屋子。”姜嬛抿了抿嘴说。
姜老夫人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待左右退下后,拉住姜嬛的手,语重心长道:“娘不反对顾陵回来住,但有两件事,你得先答应娘。”
“一是不准再到顾陵屋里去,他是个成年男子,你是个大姑娘了,要时时懂得避嫌。”
“二是不许再和顾陵拉拉扯扯的,也不能再闹着他,让他陪你玩。”
姜嬛想把顾陵叫回来,就是为了让顾陵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陪她玩的。听到姜老夫人这么说,嘴巴一撇,就想反驳。
姜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若是被娘发现你和他还像从前那样,总是单独待在一块,又每日腻在一块的,娘是绝对要把顾陵赶出去的。”
姜嬛嘟着嘴,不反对也不答应。
姜老夫人见她不服气,笑了下道:“你看你,娘是怕你吃亏,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间的男子就没一个真正老实的,多的是表面看着像正人君子,内里实则坏透的。”
姜嬛被她这么一说,想起顾陵也曾对她使过坏。心里一动,忽觉她娘的话有些道理,点头道:“好,我听娘的,从今以后,我少理他就是。”
*
这日未及黄昏,顾陵便回来了。
他思归心切,一路马不停蹄,本以为姜嬛已在绿竹斋等着他。谁知回了绿竹斋,只有个小厮来迎他,那小厮说他叫“阿福”,因阿昌受了伤,小姐便派他来绿竹斋帮衬打理。
屋里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说是给他接风。
阿福见顾陵发怔,又问热水已烧好了,要不要先洗个澡。
顾陵瞧不见姜嬛,失落地道:“小姐是出去了吗?”
“没有,小姐今日一直都在府中。”阿福道。
顾陵心里是早知道答案的。这种时候,天都快黑了,姜嬛就算出去了,也该回来了,但他心里多多少少还存在着期待。
他原以为姜嬛叫他回来,是盼着见到他的,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见他,站在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欢快地笑着和他说话,可是没有。
她让他回来,却不见他。派人来服侍他,摆了一桌子好菜又什么用!
顾陵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又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此时天已经黑了。一轮满月孤零零地挂在林梢,四处是寂寥的虫鸣,顾陵盯着那月看了许久,不过倍感无聊寂寞。
又反省起了自己近日的行为,是不是他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姜嬛又与他置气,才不来看他。
思来想去,他也没做错什么。王二姑娘跳塘这事,完全是她自己的主张,他从未逼过她,被她缠得烦了,也没说过太重的话,委实不该怪到他头上。
不过女儿心,海底针,姜嬛若听了些风言风语,怀疑起他跟王二姑娘有些什么,那么生他的气,不来看他,也是说得过去了。
顾陵想到这,愈发认定姜嬛现在一定因着王二姑娘的事,在屋里生他的气,没准她还盼着他早点滚到她面前给她解释道歉,他若稍微去晚了,姜嬛一定更生气,更不会原谅他,从此以后都不理他了。
他越想越慌张,不禁恨自己今日第一脚踏入姜府时,竟没有想到这么一层。他若早想到这一点,合该进了姜府就跑到姜嬛面前给她解释,万万不可吃了饭,还洗了澡,延误了许多时间。
*
一轮圆月倒映在塘面,白日里碧绿的荷叶,在夜色的晕染下皆成了片片墨绿。
顾陵沿着长长的白石桥走来,远远见水榭轩窗大敞处,有个纤细的倩影临窗而坐。
她身上穿着轻薄飘逸的纱裙,裙摆随着风轻轻曳动,手中摇着一柄折扇,许是也刚沐浴完,满头青丝散在胸前背后,小巧精致的侧颜,在朦胧的烛光与月色下,美如梦幻。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停下了脚步,细细凝望了一会,好似天地间的所有美好都集中在了那一方剪影中。
出神间,姜嬛却已消失在了窗下。
他茫然若失,快步地往水榭处走去,看守水榭大门的是个眼生的婆子,见他来,伸出又短又壮的手拦道:“顾教头怎这时候来了?”
“顾陵求见小姐。”
“这可使不得,天都黑了,小姐得休息了。”婆子一边说一边推着他道,“而且你如今在外当差,虽是小姐开恩,让你回来住,可怎能像从前想见就见。”
顾陵听到这婆子的话,心里只觉一阵寒。
他如今却是连见她都不可以了吗?这到底是姜老夫人的主意,还是姜嬛的主意。
“麻烦你通报一声,见与不见,小姐自有主意。”顾陵客客气气地向婆子道。
这婆子说话做事素来粗俗,之前又受了姜老夫人的吩咐,只一心想赶走顾陵,没好气地道:“还通报什么,不能见就是不能见,没脸没皮的,小姐素日里不过拿你当消遣的玩意,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肖想起做姜家的姑爷了。”
婆子讥诮的神情,刻薄的语气,犹如柄柄利刃刮在了顾陵的脸上,剜在他的心里。
他少时游荡,听过许多讥讽之语,却从未像这一刻觉得如此诛心。顿时生了许多可怜可叹之想,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卑贱到了极点。
他为了那个人,舍弃了一身骄傲,做小伏低,战战兢兢,可她总让他患得患失。如今却是连她身旁的一个婆子,都可如此讥讽轻贱他。
底下的人,大多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的,况且如这般粗鄙的婆子,都能说出“小姐素日里不过拿你当消遣的玩意”,难不成他一直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只是笑话。
婆子见他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在他背后啐了一口。
受辱至此,顾陵更觉偌大的姜府,实无他的容身之所。
恍惚之间,却已是离了姜家,来到了东边热闹的夜市上。
城里入夜后按规矩是需要戒严,但因昌平街一带向来繁华,商贾云集,百姓生活又富裕,因此官府对于这一带夜市的开放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幕已全然拉下,四处酒坊灯火亮起,远远的,还有笙瑟调笑之声传来,那是近处青楼的歌姬舞姬在给客人助兴。
顾陵挑了个街角处不起眼的小酒店坐下了。
“客官,要些什么?”小二见他气质不凡,殷勤地过来问道。
“酒。”顾陵道,想起上回他因为喝了酒,和姜嬛闹别扭的事,又有些迟疑。可如今,她都不肯见他,怕是他喝死了,姜嬛也不过只同当年死了只鹦鹉那般难过。
反正他与那只鹦鹉又有何不同?不过只是个供人消遣的玩意。
想到这,顾陵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提高了音量道:“酒,有多少上多少。”
“好咧!”
店小二见来了个阔气的主顾,高兴得笑不拢嘴,一边上酒一边道:“咱这虽是新开的店,酿酒的师傅手艺却是一等一的好,这三壶酒,皆是师傅的拿手绝艺,保管客官满意。”
顾陵也不管他说什么,从兜里掏出了一枚银子,直接扔给了店小二,拨出酒塞,也不用杯,直接就着壶喝了起来。
店小二见他出手如此阔气,笑得更加殷勤:“客官要不要再吃点小菜。”
顾陵吞下了一口烈酒,又丢了一个银子给他:“只给我上酒,不要烦我。”
店小二更加高兴了,没想到还有人给“闭口费”的,把两枚银子揣到了兜里,端着盘子笑嘻嘻地走了。
他的笑,却让顾陵觉得自己格外可悲。
两壶酒下肚,腹中一团热,人却有些飘忽了。
他上一回喝的是姜府里的酒,倒不会这么容易醉,可见这家店虽小,酒却烈。
顾陵以手撑额,脑海里如走马观花般闪现出了许许多多他与姜嬛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哪怕她总让他伤心,但他此生的欢乐却全系于她一人身上。
他想起了在山上那段岁月,他总喜欢躺在山头看漫天云卷云舒,直至风消云散。
老人站在他身后,对他道:“人生际遇,就同这云,散散聚聚,本是无常。”
他于许多事上,都看得轻淡,豁达。唯独在“情”上,却时常觉得自己偏执得像变了另一个人,姜嬛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决定他的悲喜生死。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或许他该学着如何去放下,如何不那么在乎她。
“辚辚辚。”
有马车缓缓地自酒店门外驶过。微风袭来,自马车上流淌出来的香味混着酒香似有似无地扑入了鼻中。
酒店里的顾客闻到这香气,全都停下了酒杯,好奇地往店外望去,唯有顾陵,只自顾自地饮酒。
马车停下。
不一会,自马车上走下了一位衣着打扮十分讲究,杏脸桃腮的姑娘。
就在大家以为这气质不俗的姑娘就是马车的主人时,那姑娘却径直走到了顾陵身旁,彬彬有礼道:“公子独饮,未免寂寥,我家主子想请公子到府上喝一杯。”
第33章
众人听她这么说,才知这姑娘竟是个丫鬟,丫鬟都如此清丽不俗,马车里的主子想必更是不凡。
顾陵正想着姜嬛,忽而被人打断,心里十分窝火。抬起朦胧的醉眼,往外瞥去,只见店外停了辆装饰十分华丽的大马车,车头和车尾皆伫着两名骑马佩刀的侍卫。
微风轻拂,掀起薄粉色的帘幔,隐隐可见吹弹可破的肌肤和半抹娇艳的红唇。
虽见不到整张脸,但只凭着那半抹红唇,也能让人猜想到,坐在马车里的女子是何等高贵明艳。
只是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傲气,着实令人不悦。
临城还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女子,看这群人的装束,倒似是从京城里来的。
顾陵闯荡江湖时,曾听人说过,京城中有几位守寡的贵妇很是风流,养面首收男宠是常有的事。
有些男子,为攀附上这条高枝,便会精心打扮,在贵人经过的街道上,做出等等风流姿势,好博得贵人青睐,成为入幕之宾。
莫不是,他因为情伤在此醉酒,反倒令人觉得他有意卖弄什么风情,想做什么入幕之宾。
可笑!可笑至极!!!
丫鬟见顾陵迟迟不动,脸上还带了些嘲讽的意味,又做了个手势,正色道:“公子请吧!”
“本公子若不去呢?”
若是平日,他处于清醒的状态,隐隐猜测到对方的来头,是能避就避,绝不会选择与对方发生正面冲突的。
可如今酒劲上来,他又怪这些人千不该万不该打扰了他想姜嬛,便有些任性了。
那丫鬟想必不是第一回 遇见这种事,稍稍退后了一步,便朝立在马车前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护卫见状,立即飞身上来,左右挟持住了他的肩膀。
有趣,原来他们明邀不得,便会变成明抢。
这天底下竟还有如此霸道蛮横的女子,他非得教训教训她,教教她怎么做人才是。
因顾陵没有带剑,又因饮了酒,手脚乏力,那两名护卫见他没有抵抗,只当他是没有武功的,便放心地携着他飞身上了马车,又把他推进了马车内。
马车内的香气自是比外边更加浓郁。顾陵就势倒在地上,发觉这马车车底铺了细密柔软的羊毛毡,车内十分宽阔,便是坐上十个人也绰绰有余。
马车又慢慢行驶了起来。
绣着大幅度牡丹花的裙摆随着马车的行驶摇曳飘动,原本坐在车上的红衣女子站了起来,缓步朝他走来,而后停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