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了妈妈?”
“没什么,问问。”
“生日快乐,秋秋。”
后一句和前一句时间间隔很长,好像是经过很长时间的决断才想出来的。
舒令秋顿了下,风呛在喉咙里。
老一辈的人总喜欢过阴历生日,而忘却阳历生日,可口声声说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温爸温妈却什么也不记得。
今天生日,他们没有过问一句,只有一直将她往外推的李芳华记得。
奇妙世界,奇妙规则。
当年的恩情好像一个巨大的砝码,舒令秋站在秤的另一端,两家人的关系从一开始便是不对等的,为了维持平衡,她不得不往外一点一点地挪动。
可越接近秤尾她越觉得害怕,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小女孩了。
大家都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温遇冬能,温珣也能。
那为什么她不能呢?
舒令秋心里百感交集,隔着一道屏幕,她似乎已能触碰到隐藏在乌发下的银丝。
她嗯了声,“谢谢。”
“早点睡,我周末来看你们。”
“嗯嗯,下周日是你农历生日,你回来以后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阳澄湖螃蟹好不好?”
“好。”舒令秋垂眸,盯着脚下的旖旎风光。
她所在的楼层并不高,二楼,距离平地很近。
街上黑茫茫的,阒静无声。
两只绑定的黑色垃圾桶孤零零地立在路灯之下。
咔嚓。
好像有火花蹿跃。
第13章
舒令秋站在围栏边,带上耳机,播放《Spirited Away Suite》。
音乐节奏舒缓,宛如潺潺流水。
耳机的音质也格外好。
她努力远眺,想要看清火花。
温遇冬也跟了出来。
“秋秋。”他叫她的名字。
温遇冬看上去状态很差,不知道是工作需要还是其他缘故,他比上次见面时要瘦很多,两颊陷进去,眼窝深邃,好像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一开始舒令秋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她眯着眼,凝视那团火花。
直到温遇冬拍拍肩头她才知道他的来临。
“没看什么。”舒令秋摘下耳机,“田英彦的惩罚完成了吗?”
温遇冬两指夹了支香烟,“完成了。”
“他的惩罚是什么?”
“做大象鼻子,转二十圈。”
“哦。”
两个人同时沉默。
温遇冬吸了口烟,先开口:“要进去了吗?外面挺冷的。”
他穿得很厚,里头是件婴儿蓝的圆领毛衣,肩头虚虚挂着BV廓形风衣。
“别让大家太担心吧。”
“等会,我吹吹风。”舒令秋如实道,“里面太吵了,我头有点疼。”
温遇冬不理解,“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欢来CRYSTAL的吗?”
舒令秋并没有否认,“是,但最近工作很多,我只想休息。”
温遇冬沉默更甚。
这个理由以前都是他给舒令秋的,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像泡在了寒冬腊月的水里,冰凉凉的,死气沉沉,每天打卡式地问候完,他总是说“太累了,我先睡了”,但其实直到凌晨三点也还在打游戏。
他不是故意隐瞒她的,在娱乐圈压力确实大,比起和她聊天,他更喜欢一个人打打游戏。
温遇冬不知道她是否知情。
或许是因为这层原因,温遇冬有些心虚。
他吐掉最后一口烟,烟喷到二人之间,舒令秋被呛得直咳嗽。
他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转着熄灭。
“那我先进去了。”
“好。”
温遇冬进去了。
她紧绷的肩胛骨放松下来。
风吹得越来越急,藕段似的小臂上被激起一阵难以察觉的鸡皮疙瘩。
舒令秋捂着手臂,望见走廊尽头有一个透明的观光电梯。
绳索拉动,好像有人出现。
那人身影漆黑,一身黑衣似要融入无尽的夜色,唯一可见的,便是脸上的一点火光。
他往她的方向又靠拢了些,舒令秋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温珣?
他怎么来了?
这个点他不是应该还在美国,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是,是错觉吗?
她努力地眨眨眼,这短暂的几秒温珣已经走到跟前。
他含着烟,身侧夹有个纸箱。
抬眸,视线和她对上。
“晚上好。”
舒令秋愣了下,立刻举起手摇了摇,“晚上好二叔。”
温珣平静地嗯了声,偏过脑袋,从薄唇上拿下香烟。
捺灭在垃圾箱顶,又抬手扔了进去。
他也瘦了很多,高领黑色衬衫熨帖地贴在身上,格外凸显曲线。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微微发抖的肩上,“很冷吧,怎么不进去?”
“太吵了,不想回去。”
“那就站在这儿先休息休息吧。”
他也不强求,一切全凭她的心意。
“遇冬呢?”温珣看看她的身后,没找到温遇冬的影子。
“这么冷的天,他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在里面喝酒,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出来。”
舒令秋拽紧外套,转过身,面向温珣,“不过二叔,你怎么会来?”
“你现在不应该是在美国吗?”
她语气轻松,好像在与老友对话。
温珣的外套很暖和,细腻的材质在光裸的肌肤摩挲,她莫名想起过去的很多个瞬间。
从他回到南宜开始,便源源不断地给予她善意,外套,颜料,耳机,他们之间的线越来越短。她半犹豫半接受,一面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一面又无可避免地享受这残余的温存。
心里吹过一叶舟,着迷占据了上风。
“刚刚回来的。”
“噢。”
美国和国内相差十三个小时,他长途跋涉,想必现在应该很累吧。
舒令秋正要劝他回去休息,温珣忽然将纸箱推至二人之间。
温珣说:“你的礼物。”
舒令秋望着礼物,没接,举起锁骨上的耳机,“可是你之前已经送过礼物了。”
“你和遇冬这么好的关系,我多送一份也不为过。”
“……”
他言之凿凿,舒令秋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礼物有些沉,从外面摸不出里面是什么物什。
舒令秋:“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
他递去一把短刀。
剖开严严实实的包装,摆在正中央的是一副画。
舒令秋摘掉四角的海绵,掸去灰尘,终于看清画的内容。
这是Faith的《Ash》。
她从未出售过的作品。
舒令秋握紧波纹起伏的画框,格外吃惊。Faith因为丈夫去世已多年没有出现在大众面前,这幅画也是她隐退后唯一公开但未出售的作品,舒令秋望着她的报道,常常在想自己有没有运气成为它的拥有者,有时候甚至做梦都会梦到。
没想到,这幅画近在咫尺。
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还在梦中。
她不敢再去触碰,木木地问:“二叔,这,这是真的吗?”
温珣摊开手,“我不买假货。”
“我不是这个意思。”太激动了,导致舒令秋话都不会说了。
她沉默了足足有十分钟才接受这个事实。
舒令秋握着栏杆,纤细的小腿仍有些虚软。
她垂下眼睫,低喃道:“谢谢你,二叔。”
“没关系。”温珣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英俊的面庞骤然放大,侵占她所有的视野。
舒令秋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紧贴栏杆。
他看着她的眼,谦卑道:“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粗鄙的商人,对于艺术画作实在一窍不通。可以为我讲一讲这幅画的含义吗?”
舒令秋结结巴巴道,“当,当然。”
提到《Ash》,提到Faith,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有说不完的话,“十年前Faith的丈夫Clark因为肺癌去世了,Faith因此大受打击,为了和Clark再续情缘,她开始迷信各式各样的宗教,想要再和Clark再多说一两句话。”
“但事与愿违,Faith不仅没有见到Clark,还被经纪人利用,骗走大部分的钱财,她因此开始酗酒。这幅画就是她在神经麻痹的情况下画的。”
“也是近期公开的最后一幅画。”
她说话时唇角亮晶晶的,眼睛有光。
说到惋惜之处,还会嘟唇叹气。
温珣开始后悔:“抱歉,看来是我事先没有调查好,这幅画似乎并不适合作为生日礼物。”
“没有,很适合。”舒令秋说,“我很喜欢Faith,也很喜欢她的作品,无论她之后生活如何,都无法磨灭她带给我的力量。”
温珣颔首。
舒令秋凝着他,很严肃地说:“但是二叔,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没有办法送一个对等的给你。”
她是很想要,但在沉沦中仍保留着一丝清醒。
“礼物的价值从来不是用金钱衡量,而且。”
他略作停顿,勾起唇角,幽暗的眼底满载星河。
“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足以与你相配。”
“……”
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
还有一分钟,便是隔日零点。
温珣包里电话铃响,连连拨来,好像催命符。他应了几声便挂断,眼神有些黯淡,“抱歉秋秋,公司还有事,我现在还要回去一趟。”
“没事,工作重要。”
温珣嗯了声,“晚上少喝点酒,不要开车。”
“好。”
“生日快乐,美丽的公主。”
他的声线低哑,垂着难以察觉的情愫。
这句话结束,他便退入透明观光电梯。
她看见他一点一点消失,又出现在楼底路边。
温珣的步伐笃定而有力,手插在包里,从不回头。
他的背影像迷雾中的达西先生。
唯一不同的是,达西先生是在朝伊丽莎白走去。
他却是在离开。
滴滴,一则微信传来。
是肖玉支的。
【肖肖】:秋秋姐,生日快乐。
【肖肖】:我怕打扰你们聚会就一直攒着没发,现在还没到第二天,应该不算晚吧[/呲牙笑]
【舒令秋】:谢谢。
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舒令秋】:肖肖,□□不耐受是什么感觉?
【肖肖】:心悸,头痛,失眠,容易难过
【肖肖】:怎么了秋姐?
【舒令秋】:没什么。
好奇怪。
明明她没有喝咖啡,也没有□□不耐受。
为什么现在就有上述症状呢?
心跳得很快,看着肖玉支的短信,忽然有丝不该有的念头。手指麻木地不断下滑,红圈翻到最底,才看到他的头像。
原来今天零点他就发过生日快乐,但她没有注意到。
看着这简单的几个字,舒令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站在天平的另一段,无法平衡着微妙的关系。
作为晚辈,她该礼貌地说声谢谢。
舒令秋握着手机,快速输入一串文字,指腹抵靠在对话框的send键上方,却鬼使神差地又滑了出聊天框。
谢谢二字太少了。
根本没有办法问清她所有的疑惑。
二楼的大门再度开启,有人在她的背后出现。
温遇冬深深地凝着她,“秋秋,你在和谁聊天?”
第14章
其实他也就随口一问,什么也没看到。
他今天……哦不,确切来说是昨天下午三点定了个星黛露三层蛋糕,店家本来承诺晚上八点就能送到,没想到迟了点,一直到刚才才送到。
好吧,也不叫迟了点,是迟很多。
这么晚到,温遇冬的心里难免忐忑不安,他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舒令秋的背影薄得像张纸,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站在离他很远的位置,不断向下看,眼神里亮着不一样的光。
那种光,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舒令秋手抖,差点将手机摔了出去。
她息屏,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面向温遇冬:“随便看看。”
“怎么了吗?”
“蛋糕刚刚到了,大家都在等你切蛋糕。”
温遇冬搓了搓手掌,手里汗津津的。
舒令秋忽地笑了,“都过了十二点了,谁来切不都一样吗?”
“……那扔了?”
“倒也不至于。”舒令秋捏紧外套,“走吧,进去吧。”
回到酒吧,温度燥热,外套似乎有些多余。
温遇冬走在她的前面,脱去外套向里走,跷着二郎腿坐下。
田英彦把生日蛋糕推到中间,“寿星来啦,快来切蛋糕吧。”
蜡烛已经插好了,插了二十三根。
酒吧已经清场,聚光灯落在她的上空。
“许个愿吧。”温遇冬擦开砂轮,将最后一根蜡烛点亮。
舒令秋嗯了声。
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低下头,指尖抵住额头。
朋友们举着相机给她拍照,女孩子漂亮的礼裙衬得皮肤雪白,纤腰楚楚,肩头的高光更是格外瞩目。
三个愿望,一个不拉。
今年的愿望比往常更为复杂。
温遇冬摁下快门,拍摄照片。
他将照片传到自己手机里,P了下,定时“0:52”发出一个微博动态。
呼。
她将蜡烛吹灭。
工作后精力大不如前,大家跳舞虽然都没跳尽兴,但体力明显已经开始不支。
舒令秋也看出来,便提议生日宴到此为止。
他们坐上温遇冬的保姆车离开。
今晚收到了太多的礼物,舒令秋当然拿不完,一部分让自己的司机送回工作室,一部分自己带走。
她精疲力竭,手酸,只拿了一件物什。
带上后座,就立在身侧。
摸着陌生的面料,她倒是想起来它的主人。
【舒令秋】:二叔,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