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马上就不好了。
“哪里来的糖？是不是捡的？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地上的东西不能捡不能捡！要是别人投毒故意害小孩吃死人了咋办？我咋跟你爹交代？”
“妈，不是路上捡的，是小婶家来的那个小孩给我的。”
皮皮妈脸色更难看，扭头就找擀面杖。
“你去她们家了？你有没有出息要不要脸啊，别人家的东西再好吃你也不能去要，尤其是你几个叔叔家，一家都不能去！”
眼看要挨打，皮皮赶紧说：“妈我没去，我在路上玩，小婶家的亲戚那个小孩让我带她去小卖部，她分给我的，我不要她非给我。”
“她知不知道你是谁？”
“不知道。”
“她不知道你是谁，你总知道你是谁吧？你好意思要！”
皮皮说着就把手上的糖往地上一丢，使劲用脚踩，举起擀面杖往小孩手上打！
“我让你没规矩，我让你馋，我让你要别人东西！”
说一声打一下，最后又打了一下问：“以后还敢不敢了？”
“妈我不敢了，我再也不要了！”
皮皮妈打完自己也哭了，见孩子乖乖认错哭的伤心，瘦不拉几的怪让人心疼，她咬咬牙从屋里拿出两分钱，递给皮皮。
“乖，你想吃糖妈给你买，不能要别人的，咱得有志气，咱不能没脸没皮知道吗？”
“妈，为啥我吃小婶家的东西就是没脸没皮，别人吃自己小婶家的东西就可以。”
“因为你小婶相亲的时候咱们这些当嫂子的没说实话，也没提醒她，看着她跳火坑。”
这个皮皮知道，大家都这样说，谁嫁到他们家，谁就是跳火坑，虽然他也没见他家的火坑在哪里。
皮皮问：“那妈你为啥不提醒呢？”
因为不敢啊，要是说了老七一辈子说不到媳妇咋办？
婆婆说了，谁捅的篓子谁补，老七归谁管。
她是大嫂，每一个弟弟结婚都是这么过来的，婆婆跟她们这样交代，跟外人也这样交代，没有人敢说实话，嫁进来一个害苦一个，她最苦，不光日子苦，心也苦。
她下头妯娌最多，要被六个妯娌诅咒埋怨。
皮皮见不得妈哭，把两毛钱还给他妈，劝道：“妈你别哭了，我不吃糖了，我以后再也不吃糖了，这两分钱你攒着吧，等咱家把帐还完爸爸就能从矿井回来啦，到时候我让爸爸给你买糖吃。”
皮皮妈哭的更伤心了，矿井每年死那么多人，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她男人咋会上矿井。天杀的死老头子死老太婆，咋不降个天雷劈死你们啊！
佟嘉月没想过好心给的一颗糖，惹人家母子哭一场，小姨夫厨艺竟然还可以哎！
到家时鸡已经炖上了，配上从地窖拿出来的几个土豆，闻起来可香了，当然也可能是鸡香，纯天然的土鸡，只放盐就很香。
小舅把调料放到灶屋，没给小姨夫帮忙，直接出来。
小姨夫一个人在屋里剁馅子，等人出去以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脸上臊的不行，穷到这个份上别人不说他自己都觉得丢人。骗婚，俩孩子没了，又差点把老陈家的闺女害死，他那时候都绝望了，以为小玉一定会被接回娘家，他要打一辈子光棍。
哪想到小玉又回来了，他当天晚上就跟小玉发誓，以后要一辈子对小玉好，绝对不做忘恩负义的人！
家里要啥啥没有，不能吃啥啥没够，做好饭之后，小姨夫没有上桌，把碗筷摆好，一个人蹲在灶屋吃饭。
二舅没消气，不说喊他，三舅和小舅也不说，小姨就知道啥意思了。
只招呼佟嘉月吃饭，给她把鸡腿放碗里，
二舅问：“还有一个鸡腿呢？小玉，另一个你吃。”
小姨笑笑，夹了一块土豆：“另个单独盛起来，你们带回去给爹吃。”
佟嘉月把鸡腿一掰两块，她一块小姨一块，小姨不要，佟嘉月端着碗站起来，躲开，“都吃完的话，我吃不下饺子了。”
小孩胃小，是这样没错。
二舅觉得嘉月能做主，想吃哪个就吃哪个，拍板：“小玉你吃吧，我让你二嫂再抓几只鸡，养大了给嘉月杀了吃。”
小姨吃的时候含着泪花，期间往灶屋看了两眼。
佟嘉月想了想，抿着嘴巴往灶屋走。
小舅跟在后面：“我给你盛，小心给你烫个水泡，你那烫伤膏不够你抹的。”
另外，小舅也想知道张七里在屋里干啥，万一偷吃给爹的鸡腿和饺子，饶不了他。
张七里也就是小姨夫，他听见两个人的声音，有点要藏碗的那种架势。
小舅直接走过去：“吃啥呢？不想让我们看？”
越不想看他偏要看！
他去扒拉，小姨夫不敢躲，一碗开水拌麦麸子暴露在小舅和佟嘉月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
农村人喂猪吃的！
可小姨夫不是猪啊，吃着人家做的饭，让人家躲在灶屋吃猪食，说不过去啊。
仔细一想，这一点也还行，至少不占他们家便宜。自己家没吃的就有啥吃啥，不吃他们的好东西，这是志气，也是赌气。
佟嘉月想到小姨不停往灶屋看的眼神，她应该也是担心张七里的吧？
干脆装作不懂，说：“小姨夫，你那东西不好吃吧，哪有比饺子和鸡肉还好吃的东西，你咋不来吃饭，赶紧来，就差你一个人了！”
“不了，不了，我吃饱了不吃了，你们吃。”
“二舅，你快来，你把小姨夫请上饭桌。”
二舅是家里实际上的长子，姥爷会给二舅做面子，二舅言传身教，也同样给佟嘉月做面子，何况嘉月那么聪明，说的话全是对的，他没问原因，直接进屋请人：“嘉月说了你就来吧，别落小孩面子。”
小姨夫红着一张脸，始终低着头，最后小声说：“哎，知道了。”
第29章 喂鸡
把人请上桌之后, 小姨夫不敢夹菜。
二舅递给他一个白面馍，他举着筷子就夹了一次，一块土豆就了大半个馍。
对小姨夫来说, 大白馍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 至少比他吃的开水烫麦麸强好多倍，他理不直气也不壮, 时刻心虚着, 侧着身子坐，不敢正对饭桌。
佟嘉月戳了一下三舅，又戳了一下小舅, 两个人都当没看见。
他们不是看不起三姐夫穷, 看不起的是骗婚把三姐拉进火坑出不来。
小姨则是不敢，家里人都对张七里有意见，她不敢做主让他吃菜, 怕二哥和弟弟们生气, 再说就那么点东西，她自己也舍不得吃。
她俩少吃两口, 嘉月和兄弟们就能多吃两口。
二舅考虑的有点多, 这么欺负他妹妹！他不摆脸色反而给别人好脸, 岂不是欺负人一点代价都没有！
以后小妹咋办？她性格软，跟面团一样不得给人欺负死！
二舅当做没看到。
一个二个三个都这样。
佟嘉月只好作罢，自己站起来给小姨夫夹了两块鸡肉。
就这两块鸡肉，直接把小姨夫张七里感动哭了。
心里骂自个，哭啥哭啊，又窝囊又没出息！
小姨也哭, 她知道小姨夫哭啥，哭那两个没缘分的孩子！
如果能生下来, 就跟嘉月和嘉阳一样的双胞胎小姐俩，看嘉月多乖啊，那俩孩子要是能活，有嘉月一半懂事，她这辈子就值了。
两个人干掉眼泪没声音，还以为别人看不见偷偷的擦。
哭的让人怪不忍落的。
二舅假装严厉：“哭啥哭，吃饺子吃鸡肉都能把你们吃哭，多大的出息不许哭了，赶紧吃。”
说罢，他去灶屋给小姨夫盛了一碗饺子，就当是为了小妹。
小姨夫只吃一半，放下碗筷说吃饱了。
饭后没多久，要回家了。
二舅兜里只有五块钱，全都掏给小姨，一把塞她手里：“你留着急用，买盐买啥的，红糖喝完了我给你送，要是生病了回家拿钱，让爹拿给你。”
小姨哭着不要，被二舅呵斥着揣兜里。
佟嘉月本来想给二十，二舅给了五块，她也给了五块。
这次小姨坚决不要：“我不能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买糖吃。”
佟嘉月见她坚决不收，转身塞小姨夫手里：“小姨夫你拿着，给我小姨花。”
不说她头回这么正式的交代小姨夫，就说这五块钱，沉甸甸，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小姨夫心头发堵。
他下意识的拒绝，手刚刚一躲，便听到佟嘉月哎呦一声。
“咋了嘉月？”二舅第一反应是张七里趁机收拾嘉月，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自然会下意识把他想的坏一点。
佟嘉月左手抓着右手，皱着眉头说：“我手出血了，没事，不疼。”
小姨最慌：“咋回事，咋会出血啊？你小姨夫干啥了？欺负你了？”
一家人顺着她的话一起看小姨夫的手，糙的啊就像没修过的驴蹄底子一样，不像一个年轻人的手，又糙又利。
小孩手嫩，直接给佟嘉月划破了。
小姨就气死了，抡起胳膊就往小姨夫背上使劲招呼，骂道：“你是不是没长脑子，自己手长啥样自己不知道吗？看把嘉月弄的，你咋回事啊你，你咋不长脑子啊你！”
小姨夫只有比她更着急的份，瞬间冒一脑门的汗，手里攥着嘉月给的一张五块纸币，难受的要命：“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没……”
他没想到嘉月会给他钱，可是不管咋样说都是他的错，如果小玉打他一顿能把嘉月伤口打好，他恨不得让小姨拿棒槌打！
二舅不悦的看了一眼小姨夫，心疼道：“嘉月你等着，我去弄点锅底灰。”
三舅跑过去：“我去我去。”
转眼他又跑回来，快到佟嘉月没来得及阻止。
“乖，嘉月，把锅底灰往伤口上撒点，马上就不流血，嘉月来把手伸出来。”
“不用了，这点小伤口算啥，嘉阳妈打我的时候比这严重多了。”
小姨夫不知道这个是啥意思，他脑子吓僵转不动圈，只有一个念头，他把嘉月的手划伤了咋交代啊！
至于其他几个，都沉默了，不敢为陈念珍说话，怕刺激嘉月犯病。
二舅直接拉着佟嘉月的手，不由分说的撒上三舅拿出来的锅底灰，撒完摁了摁，再松开果然不留血了。
他摸了摸佟嘉月头上的小辫子，心疼道：“以前是以前，以后没人打你，你妈也不能打你。”
这认真哄孩子的语气给佟嘉月直接说的眼泪汪汪。
她知道这是真的，上辈子自从被接到姥爷家之后，她确实没有挨过嘉阳妈的打，每当嘉阳妈犯糊涂，姥爷又说不动她的时候，就会直接骂嘉阳妈。
二舅则是比所有的舅舅比所有的父亲加一起都要对她好。
日子都要往前走，她不应该总是沉浸在被嘉阳妈虐待的恐惧中。
两辈子了！
佟嘉月，你该走出来了！
佟嘉月，你以后不要害怕！
嘉阳妈真的打不了你！
她会离你很远很远，打扰不到你，也威胁不到你！
佟嘉月在脑海中大声的给自己鼓劲，释然的笑了一笑，用没受伤的小手拉着二舅的大手说：“二舅，我们回家吧，我想姥爷了，姥爷一个人在地里怪累的，我们回去帮忙。”
“走！”小舅攥着嘉月的手，对小姨两口子说：“那啥，那我们就先走了。”
没人责怪小姨夫，可小姨夫自己责怪自己，跑到屋里把早就装好的饺子和鸡肉放在馍袋子里。
“这个带着给爹吃。”
顿了顿又说：“嘉月，对不起……”
佟嘉月这辈子最不能听的就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是嘉阳爸的口头禅。
她只要听到就浑身难受，不想自虐，赶紧制止：“别，没事的小姨夫，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走了，你好好对我小姨啊，小姨我们走了，下回再来看你们。”
“钱！这钱你带着。”小姨夫不敢往嘉月手里塞，怕又给弄伤了，他往二舅这边递。
二舅不接：“嘉月给的你就拿着，就按嘉月说的以后好好对她小姨。”
“嗯！”小姨夫喉头哽咽，重重的点头。
他知道应该拒绝，可是他顿顿吃麦麸没啥，他不想让小玉跟他一起吃猪食，这两个五块钱是家里唯一的钱，他想把小玉的身体养好。
五块钱可以买鸡仔，母鸡下蛋，公鸡卖钱，他不怕累，没粮食也不怕，他可以挖蚯蚓找虫子，小时候就是这么喂鸡，虽然鸡肉轮不上他吃，但是喂鸡他真的很会。
可是这他们家不能养，娶媳妇的钱没还完，盖房子拉砖的钱那边催的急，三天两头的过来，看见家里有啥就拿啥。
如果养了鸡，等不到给小玉吃鸡蛋，就会被人抱走抵债。
他很想把这五块钱给二舅哥，请他帮忙养几只鸡，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人家不欠他的，做到这份上已经够好了，他不能没个够。
小姨夫打住念头，紧紧的攥着钱，跟小姨一起把佟嘉月她们送出院子。
说是院子，没有院墙也没有篱笆，更没有猪圈和鸡窝，光秃秃的一个院子，除了一个压水井，就剩一颗石榴树和一个柴火垛，就连原本种在院子里的菜都被人拔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