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敲响了三更鼓。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宮苑里渐渐归于平静。
寝殿外，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随着大门沉沉开合，凌溪澈身上穿着月白锦袍，手里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秋夜的寒风同时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忽暗忽明。
木桌上，摇曳的柔光映着他有些憔悴的脸，那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逃避般的半垂着，眼底还染着几丝乌青。
“诊脉。”
他没有抬头。
只是随手把药箱放在木桌上，取出脉枕和伤药。
慕妄尘连忙乖顺的躺回榻上，仰面朝上，挺得笔直。
待到凌溪澈默默给他诊完脉，准备起身离开时，他才毫无预兆的反握住男人的手臂，哑声道：
“和我回明心教吧，我娶你。”
“欠你的，我用一辈子还你。”
凌溪澈身上一滞。
最终还是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慕妄尘却越发执拗的加了几分力度，攥得他手腕生疼。
“大长老被我杀了。”
“车裂。”
他直勾勾的望着凌溪澈，眼底布满了血丝，
“我肃清了所有和他一起架空我权力之人……”
“现在，再没有人敢违抗我的命令了！！”
“呵！！”
凌溪澈的手指紧紧蜷起，突然抬起头，目色冰冷的向他看去，
“杀了他，你就不是凶手了么？”
“肃清了党羽，你就能掩盖当年的欺骗和背叛了吗？”
“慕妄尘……”
凌溪澈缓缓收回手臂，连带着那个男人也向自已拉近了几分，
“我不可能回明心教。”
“更不可能嫁给你……”
“如果说我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凌溪澈空洞的目光凝视着慕妄尘，眼底一片死寂。
此刻，就连声音都像是被刀子一遍遍割过，裹着粘腻的血腥，
“只有恨。”
“只有恨了……”
他静静的重复着，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生气，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慕妄尘闻言。
缓缓闭上双眼。
好疼。
整颗心都像在被人攥在手里，肆意的撕裂，绞碎。
疼到他浑身僵硬，就连指尖都是麻木的……
“我会重新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还希望教主大人……无事不要打扰……”
凌溪澈终于从男人的手指间挣脱，低着头，慢慢揉着那泛红的臂腕。
淡漠的嗓音就像是生满了锐利的刺，扎伤了别人，也刺痛了自已，所有人都遍体鳞伤……
他见慕妄尘低着头不再说话，便咬了咬牙，抬手去解他头上的纱布。
一圈又一圈，慢慢的从头上绕开。
男人一声不吭的闭着双眼，可是紧绷的脊背却在控制不住的轻轻抖动。
他知道。
从那一夜起，他和凌溪澈之间就已然隔了刀山火海。
哪怕前进一步，都是酷刑。
“睁开眼吧……”
白纱全部落去，眉骨下露出一道醒目的伤疤。
凌溪澈冷冷的吩咐着，心里却忐忑得厉害。
男人的眼睫微颤。
随后默默睁开双眼。
冰冷的泪水却在这一瞬间倾泻而下，一滴滴落在凌溪澈的手指间：
“我看不见了……溪儿……”
第171章 十二云影？
“我看不见了……溪儿……”
慕妄尘侧头看向凌溪澈。
语气凄然。
嘴角却挂着一抹自嘲的笑容：
“这只眼睛。”
“什么也看不见了……”
凌溪澈拿着纱布的手指僵了僵，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男人此刻，正静静凝视着自已，可是那受伤的眼睛却完全看不到焦距。
这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凌溪澈心里突然一扯一扯的抽痛起来。
他身为医仙，他治得了毒，治得了病，治得了伤。
只有这眼睛……他却无能为力。
那把匕首虽然没有直接刺穿眼球，但是入眶不浅。
他已经尽力为慕妄尘接续脉络，清除瘀血，但能不能恢复仍是一场豪赌。
显而易见。
他输了……
而且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
凌溪澈转身来到桌旁，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古铜色的半脸面具塞到慕妄尘手中，低声道：
“戴着这个吧，我在里边熏了化瘀血的药。”
“可能……会有所帮助……”
慕妄尘默默接了，放在榻边。
却再次顺势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
“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回明心教……”
“就去明城吧。”
哀声祈求的样子配上这空洞无光的伤眼，看起来有些可怜。
“在我的地盘上，没有人敢动你……”
“我也不会随意打扰你……”
这一次，凌溪澈并没有马上拒绝。
而是站在原地注视了他许久，才淡淡的应了一声：
“好。”
……
夜幕褪去，静谧的曙光透过窗棱映照在雕花软榻间。
微凉的晨风漫入寝殿，就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花叶清香。
云铮从睡梦中醒来。
一睁眼，就是主上那近乎完美的睡颜。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此刻他的眼角还勾着一抹薄红，唇瓣上的艳色依然诱人无比。
回想起昨夜的种种。
云铮竟然再次热烫了脸颊……
“好看？”
慵懒的嗓音传了过来。
封谕半睁开双眼，羽扇般的长睫下，一双清眸潋滟动人。
“是……”
云铮偷看主子被抓了个正着，却再不像当初那样羞窘得不敢抬头。
而是满眼爱慕的回望着男人，认认真真的应了一声。
封谕却轻笑着向他身上瞄了一眼，声音撩人心痒：
“还想？”
云铮连忙将锦被向着身上拽了拽，尴尬的摇头道：
“不，不是……”
昨天，刚刚送走了凌溪澈那对苦命鸳鸯，主子晚上就莫名发了狂。
如今只是这么稍稍动了动，身上就像是散架般的疼。
他哪里还敢多想？！
封谕见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便坐起身，斜靠在榻间，恢复正色道：
“有话对本座说？？”
云铮点了点头，
“主上那日装作认不得明心教主，是故意在帮他二人吗？？”
“凌溪澈帮过我们，如今我也推他一把。”
封谕抿唇浅笑，
“可惜慕妄尘那个疯子却看不懂本座苦心啊~”
云铮垂眸，带着几分惋惜道：
“凌殿主阻止得晚了，不然也伤不到他那只眼去。”
封谕却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勾唇道：
“一只眼能换回一条命去，他不亏~”
“？？？”
云铮不解的向主上望去，张了张嘴。
却被封谕讳莫如深的用手指抚上唇瓣，浅笑道：
“之前云海叛变，后来在桀城又死了一个。”
“晚些时候，影殿会送十个预选过的影卫来补齐人手，你替我挑两个。”
“两个？”
云铮微微疑惑，
“这些年……主上身边一直都只有十二个云影……”
“如今既然补缺，为何不多选一个，直接补齐十三人？”
封谕闻言，却没有直接回答。
修长的手指在他俊脸上捏了捏，满眼都是宠溺：
“那个位置自然是有人的~”
“你只需帮我挑选二人即可，至于那个人，日后自会告诉你。”
“呃……是。”
云铮点了点头。
主上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凑到封谕面前，蜻蜓点水般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属下去给主上唤水梳洗……”
然后便强忍着疼痛逃下了榻，生怕再勾起男人什么想法来。
啧……
封谕单手撑在脸侧，挑眉轻哼了一声。
这小东西。
之前答应自已的“每天”，现在可是越来越敷衍了~
……
刚到巳时，扶光殿里便热闹了起来。
封谕懒懒的半倚在主位之上，云铮坐在下首。
而大殿正中整齐跪着的，是十个身穿黑衣，却并没有覆面的普通影卫。
大概是要让封谕在挑选时能够看清每个人的长相吧。
这些被影殿层层筛选上来的云影替补，此刻正安静的跪在地毯上。
眼前的鎏金主位间，是用血与泪铭刻在脑海里的效忠之人。
高贵、威严、美若谪仙……
一想到有机会成为那个人的贴身影卫，一双双明亮的眸子里溢满了期待。
“十人选二，由云殿主负责。”
封谕对着云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云铮乖顺的敛眸应“是”。
可转过身的一刹那，某种说不出的威严便随着他冷峻的目光骤然而生。
云铮身穿玄色锦袍。
迎着满地晨光走到十个影卫面前，朗声道：
“先按顺序两人一组比武，胜者留下，切记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众影卫闻言，立刻同时抱拳行礼：
“是，云殿主。”
于是，宽敞的大殿中，便有五对黑影上下翻飞。
因为卸了武器，全部都是赤手空拳。
云铮目不转睛的看着每一个人的表现。
而封谕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自家小影卫的身上，那矗立在大殿中威风凛凛的样子，让他越看越喜欢。
转眼四组结束，四个落败者退出了殿门。
可另外那组却迟迟无法分出胜负来。
就连始终不曾关心战局的封谕都能一眼看出这二人实力相当，并且还都是这群影卫中的佼佼者。
“继续。”
云铮看了看余下四人，冷声道，
“你们四人，直到决出一个胜者为止。”
“是。”
那四人立刻顺从的分成两组，继续角逐。
待到只剩下一人时，旁边那组才堪堪决出了胜负。
落败之人恭敬行礼，刚想要退下。
却被云铮出声阻止：
“等等。”
于是，之前整整齐齐的十个影卫，就剩下了打得灰头土脸的三人。
封谕见云铮竟然留下了三个，这才饶有兴趣的挑眉看去。
那三个人。
八中留一的是一个略显清秀的影卫，大概很擅长四两拨千斤的打法。
而另一对，获胜者生得十分俊美，尤其是一双灵动的黑眸，竟颇有几分云铮的神韵。
落败的那个，却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身形更加矫健，这样貌嘛……
大概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丑。
真的丑。
纵观当今云影，简直无人能出其右……
云铮看了一眼那个八中选一的影卫，淡声道：
“赐名云泽，授影剑。”
于是，立刻有影殿执事双手捧着一把银色影剑送到那人手中……
云泽被确认了身份。
眼中立刻漾起一抹水光，激动的双手接过影剑向着封谕叩拜下去：
“属下云泽，叩谢主上。”
封谕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可心中却十分好奇，云铮将会在这剩下的二人之间如何抉择？？
第172章 本座喜欢美的
云铮来到二人面前。
先是默默和那个相貌俊美的影卫对视了片刻，眸子里带着几分凌厉。
随后又偏过头，看了看因为输了比武而低头垂眸的丑影卫，若有所思的不知想了些什么。
封谕勾了勾唇。
按理说既然是比武，就应该留下胜者。
云铮把那落败者也留在了殿中，显然有其他用意在里边。
难道是因为……
他怕那个胜出者长得好看，迷了自已的眼？
啧……
小东西醋劲儿还挺大~𝙓ĺ
想着想着，心里竟然越想越得意。
“你留下。”
果然……
云铮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失败者身上，淡声道，
“赐名云震，授影剑。”
此话一出，两个影卫竟同时惊愕的向他看去。
“你可以退下了。”
云铮看了另外之人一眼，声音很冷，落在封谕眼里却是一副打翻醋坛的模样。
“云……”
那影卫张了张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自打成为云影替补之后，他就知道自已一定能成为云十三影。
他功夫好，模样俊。
或许什么时候还能成为下一个云铮也说不定~
可如今他明明胜出了，却被云铮莫名奇妙的给淘汰了？！
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他见云铮态度坚决，立刻满眼祈求的向着封谕望去。
众所周知，主上喜欢美人儿，总不会留下一个那么丑的失败者在自已身边吧？
谁知他目光刚落在封谕身上，就被那人冷漠的视线刺得浑身一颤。
“怎么？云殿主的命令听不懂？！”
“主……”
“主上恕罪！”
他心头一跳。
看主上的态度，怕是再不走的话小命都要留在这了。
于是连忙叩拜行礼，落荒而逃般的退了出去。
而旁边那个相貌丑陋的铁憨憨，才一头雾水的接过影剑。
见二人似乎没什么吩咐了。
便也谢了恩，懵懵懂懂的离开了扶光殿。
“怎么？怕那个影卫长得漂亮，把本座的魂给勾了去？！”
人前脚刚走。
封谕就靠坐在主位上，忍不住轻笑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