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舒服,”许弭皱眉,点到重点,“要我抱你,还是背你?”
“……我选走着。我自己走。”
程玄度把包垮在肩上,不放心地用胳膊压着,姿势并不唯美,但很安全,几乎可以到了预防小偷的地步。
“可你……”
许弭还是不放心。
“我真没事,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惦记着心事,她的表情管理实在不够理想,被许弭自动理解成了勉强。轻柔地叹了声,选择妥协。还是不想让她为难。
“外婆也在这家医院。”许弭说道。
程玄度点点头,又想起身份偏差,立刻戏精起来,“啊?那外婆怎么样!你要不要快去看看她?我没什么事的,我自己可以的。”
更心疼了。
明明脸都白了,语气都颤抖着,怎么可能不痛呢。
“王姨说是老毛病。小问题,这会儿还没醒……”
“许弭!”程玄度有点急了,音量都不受控的扬起,像在生气,“那是你外婆。快去看看吧,我真的没什么的……”
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自然不是柔弱的茉莉,可伤痕累累的带刺玫瑰,反而让人更让人怜惜。
难处理,两边都是很在意的人。
就像是,又一次陷入了循环。
比红白玫瑰,还要让人纠结。
僵持不下。
许久。
在女人的执意坚持和威胁下,许弭只好暂时妥协,把人拜托给护士,“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还想再叮嘱几句,却被无情斩断,“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快去吧,好嗦。”
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偏要故作无奈地抱怨着。
许弭深深瞥了她一眼,带有留恋地离开。
白色调的空间,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冰冷,竟让人蓦然有一种注定要be的宿命感。
程玄度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记不清多少次了,她用一个新的谎言去遮掩另一个谎言,几乎成了本能习惯。
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如此愧疚,不安。
……
像是地下接头,陶喜还在浏览乐谱时,程玄度已经打开了车门进来。
“我还以为你要等一会儿才能溜出来呢?”
陶喜说着,把带来的衣服递给她,“随便选的,应该是你需要的。”
车窗经过了特殊处理,中间落下的有挡板,陶喜也经常在车上做类似的事,需要的工具几乎一应俱全。程玄度动作很快地换上新裙子,嘴上也不耽误输出:
“已经慢了点。我还跟着做了几个检查,竟然还要我抽血,我撒了好几个谎,又担心偷跑他们会找护士问责,只好说有点急事改日再来,才偷跑成功了。”
陶喜挑挑眉,很配合地帮忙换手机壳配饰之类的小细节,“就不怕许弭找你?还以为你是害怕抽血跑了?”
程玄度努力给新裙子拉上拉链的手一顿,险些夹到肉,“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何面对,还是没有想清楚。很混乱,似乎和这个人的所有牵扯,都是围绕在混乱之中。
陶喜自然地帮忙拉上拉链,语气带有几分疲惫,“是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们两个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要我说,就是赶鸭子上架,匆忙的很。”说着,又从后方翻出了一个新款的背包。小方格,乳白色,没有平时白芥所追求的时尚和实用,属于永不过时但一眼就能看出身份和质感的经典款,“刚好今天用上,就当新婚礼物了。虽然不支持,但还是希望你能幸福。”
“哪有那么容易就幸福。”程玄度满不在乎地应道,但还是觉得感谢。匆忙整理了假发,以及所有配饰,就连香水都换了新味道遮掩。
临下车前,犹豫两秒,还是匆匆编辑了一条短信,还很细节的设置了定时。
似乎这样,就可以降低那一瞬间的愧疚感。
陶喜叹了声,“你们……真的要一直这样吗?”
程玄度准备关门的手僵住。但没回头,但回答的,依旧是那个从未改变的答案,“没办法,我不相信任何人。许弭……他还在考察期。”
可停顿的那一秒,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陶喜若有所思,却不太明白。
走得太急,脚腕传来了清晰地痛感,险些摔在地上。程玄度看着脚上的镶有耀眼钻石的特殊款高跟鞋,心情复杂。
果然,越慌乱的时候就越容易出现漏洞,饶是她精心策划了所有,可竟然……忘了换鞋。
匆忙给陶喜发去求救消息,却告知,陶喜已经离开了。
“要不,我再回去……?”
“算了,不用了。”程玄度捏了捏眉心,她比陶喜高,脚也比陶喜大一码,倒也不必勉强。
再者,那个人在面对她的不同身份时,也是不同的状态。虽然会看她,但目光倒是很少会落在她的身上。有时候,甚至比她还擅长躲避。
算了。只是鞋子而已。更何况还是新款。
同样的鞋子,她记得尹郁离也穿过,应该……没有问题。
私人医院要更安静一些,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凭着记忆,程玄度慢吞吞地往许弭离开的方向走,还不知道外婆具体在哪里,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问问许弭。
电梯还停在十二层,正在往下。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表情烦躁,时不时看向腕间的表确定时间,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是清淡的栀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女人漫不经心地偏头,露出了骨相绝佳的侧脸。
是魏识理!
小姨?!
收了手机,惯性要上前打招呼。
直至站到了魏识理身侧,触碰到女人不算友善的目光时,又突然清醒了过来。
是啊,见过魏识理的,是白芥。
而她现在,是许弭的妻子,程玄度。
只是尴尬了一瞬,她反应自然是极快的,弯腰,假装是小跑过来,捡掉落在地上的,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心底却一次次在冲刷质问着自己。
怎么会这么不清醒,短短一天,也不过几个小时,就有了这么多次的失控。
’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暂时缓解了尴尬。
程玄度晒笑着站起身。正要放松……
对上的,却是另一幅要比她很加意外的表情。
但也仅仅一瞬,便快速恢复成了淡然。
如果不是因为太了解他,如果不是因为见过了他的各种谎言。似乎,就默认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分明看到了许弭刚才目光里的担忧和慌张,以及看到她时,慢慢转变成的意外和冷静。
情绪转变的如此自然。
“呦,懂事了,竟然都知道来接小姨了。果然结婚了人是会成长的。”魏识理自然地把手中的东西塞给了许弭,快步上了电梯。
而许弭却没有进去的意思,目光依然落在程玄度的身上。
程玄度下意识低头,是躲闪。
许弭抿抿唇,轻叹一声,只好把计划先丢下,接过她手中的花束,手半扣在肩上,像是落下了,但两个人都知道,还保持着安全距离。
“不,我是来接她的。”
“小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玄度。”
第30章 须弥
宽敞的电梯, 三人并排站。
魏识理惊讶一瞬,礼貌打了个招呼,转而还是专注于祝青玉的病情。
程玄度照旧伪装着透明人, 可环在肩上的手,却没有收回,彰显着存在感, 和一点安全感。
不知道是不是电梯不算稳,心跳突然好乱。
就连思绪也陷入了挣扎的漩涡, 执拗于那个无解的命题。那身在同一皮囊里的不同灵魂, 究竟是哪一个更占上风。
是那个不得不仓促逃离的白芥,还是被看透了窘迫, 小心对待的程玄度。
人的气场是明显的。
程玄度小心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虽然他看起来依旧平静, 还能时不时和魏识理聊天,开点玩笑。可他整个人,却处于一种诡异的低气压, 像是生气,像懊悔。
“你们怎么没一起来?”魏识理随后问。
程玄度正要解释,许弭却先给出了理由, “玄度在画室, 我在公司。本来我是要去接她……”
“那么紧张干嘛,查岗是玄度的事。你小子给我好好的, 别给人惹麻烦。”
两人都听懂了魏识理话中的暗示,一个比一个尴尬。
魏识理的力气不小,早几年带许弭, 不像带侄子, 像是带儿子。习惯了以后,下手也没个轻重, 用手肘捅了许弭一下。许弭险些失去平衡,虚搭在肩上的手失去控制,不小心下坠,彻底扣住了肩头。
掌心下的身子顺势紧绷。只当她是排斥接触,许弭快速收回。
好在电梯适时停下,魏识理也没再问下去,先一步出去。
程玄度跟在身后,出电梯时,又听到了那句讨厌的“抱歉”
万幸祝青玉没有大碍,是常年高血压,最近又忘了吃药。但还是把几个晚辈吓了一跳。
到病房时,祝青玉因为疲惫已经睡着了,王姨在一边守着。
许弭一直情绪不佳,三人都以为他是惦记祝青玉,轮流安慰他,魏识理自然是其中的主力。
“好了,别内疚了。什么时候见过你小子这副模样,赶快给我打起精神。不然一会儿你外婆醒了,人没病倒,却要心疼死了。”
许弭勉强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手机被把玩的快要发烫。
确定外婆无恙后,心里惦记的,已然是另一个人。
又或者,一直都有惦记。
她经常熬夜,喜欢喝冷的,吃外卖,重油重盐,总是不健康。她刚才手按着的部位,只是普通胃疼也还好,如果是……
根本不敢细想。
以前听到过尹郁离几人聊天,煞有其事的排列着孤独等级。其中有一条就是一个人去看病。年轻的女孩们狠狠共情,说得一个比一个惨。度止珩在一边装着贴心大哥哥,顺便博了一波好感。他那时只是觉得很可笑。
可现在,一旦有了参照,一旦有了可以代入的人和事。过去所有的普通,简单,都在一瞬间被慢慢放大。情绪被按在了显微镜下。
那个女人虽然看起来强势,但也不过是个小女孩,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万一很糟糕……
许弭心中一惊,快速把这个想法丢了出去。
她会长命,会安稳,会平安。这是他的祈愿。
“许弭?许弭?”
魏识理唤了两声,见许弭没什么反应,“啪――”地一掌狠狠落在了许弭后背,成功唤醒。
估计要红了。程玄度默默心想。
“你去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许弭点点头。出门时,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如今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也无瑕顾及太多。但他怎会看不出来,小姨是想单独和玄度谈谈。
到底,又亏欠她了。
“别紧张,按理来说,那晚我也该过去,不巧出国谈生意了,只能遗憾错过。没想到初次见面是在这种场合。”
“我该主动拜访小姨的。”声音控制的恰到好处,轻柔,又不会太小心翼翼。
“无碍。”魏识理地目光落在程玄度的左手上,五根手指光滑细腻,本该戴着婚戒的位置却是空的,连个痕迹都没有,心下了然,“玄度,你对许弭,有没有感情?”
敏感的话题,魏识理的眼神却是坦荡的。
接触过一次,心知魏识理没有恶意,只是有时候选择的方式比较直接,但并不讨厌,相反,还是她很喜欢的那种长辈。
可是,她的回答,注定要让魏识理失望。
停顿片刻,缓慢地摇摇头。
心底却有一闪而过的悲伤,像是浩瀚星夜下突然划过的一颗流星,并不是万分偶然,只是捕捉时却要讲究机缘。而碰巧。这次什么都没有抓到。
好似错觉。
魏识理却松了一口气,“也好。”
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太对,魏识理整理了一下头发,温声解释,“联姻夫妻都这样,很难好好走下去。知书姐是这样,我的父母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所以……”
“我并不对你们的婚姻抱有希望。倒是许弭……似乎挺重视的。”
重视吗?程玄度在心里发问。
应该是重视的吧,不然也不会在给出承诺后,又妥协。不然也不会这样扮演着两面角色。可他到底有什么目的?看不透,摸不明白。
“许弭可能有点过分。”魏识理反复思考着措辞,最终给出了如此保守的一句,“他太有自己的主意。从小什么事都自己做主,和许家人并不亲。当然,和我也没那么亲,他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
魏识理看出了程玄度的诧异,浅浅一笑,继续道:“我不是来让你包容他理解他的。只是觉得,这些事有必要让你知道。如果幸运的话,你们还是要一起走上一段。”
“知书姐当初是联姻嫁到许家的。华盛的一言轩知道吗?那以前是知书姐的,现在属于许家产业下的一部分。母亲的画廊也和许家挂钩,那些都是他们的心血。如今我虽然经营着我的事业,但终究还是无能为力。我想许弭就是为了这一点。当然,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那孩子很苦。你应该也听说过吧,许弭是个早产儿。早产了一个多月,从小体弱,好几次,我们都担心他活不下去,但他就像一个奇迹,挣扎着,到了现在。”
程玄度静静听着,心里紧闭的门缓缓开了一道缝隙。怎会不懂魏识理的意思,刻意做了防备,但还是,忍不住脑补出了一个小小少年,倔强生长的模样。
原来那天,他没有骗她。
“抱歉,不留神就说了这么多。作为长辈,我很愧疚没有帮到你们。但是……作为许弭的小姨,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的。如果真的没有缘分,也没关系,到时候……”
“我知道,”程玄度低着头,心情却是意外的沉重,“他给我尊重,我也会给他尊重。我……”
“你们怎么在这里。”
许弭懒懒散散地声音传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快速调整表情。
许弭的目光在程玄度身上转过,重重落在了魏识理身上,“外婆没什么事,但我觉得有必要再观察几天,下周出院吧。”
说话时,他调整站姿,背对着程玄度。
以至于,她并没有看到许弭看向魏识理的眼神中,带了一点审视意味。
魏识理有点无语,太知道这臭小子在打什么主意,保不准是在责问她。为什么要支开他,和他的妻子都聊了什么,有没有为难她。
两人有没有感情有待确定,但肯定的是,许弭已经把她归属到了自己所有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