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惊讶地瞪大眼睛。
温禧想起之前在琴行看见她的时候,就处处透着不对劲,她穿的衣服,说话的方式,还有孩子看起来根本就不是读大学的年纪。现在这些猜想果真被证实。
“我们的孩子最喜欢的是拼积木,对钢琴根本不感兴趣。”
“不过她病情发作时,会这么说也不奇怪,我都能理解。”
听见林市昌的解释,温禧的眼神染上几分同情之色。
“你们的小孩现在在哪里?”
时祺忽然发问。
似乎没有预料到时祺会突然这么问,林市昌愣了片刻,才说出孩子的去相。
“啊,去上学了。”
“很乖的孩子,”林市昌眼中的光好像消失了,又补充说:“现在也害怕自己的妈妈,都不愿意回家。”
沉寂片刻。
“我是做生意的,但最近情况并不好,贷款很快就要到期了,再加上给小金治病。”
“温小姐,”林市昌的眼神里有期待的眼光,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能帮我把这台钢琴收走,再把费用退给我们吗?”
“为了给她治病,我们这套房子也是打算卖了的。”
能在观澜庭中住的,大多是非富即贵。但情况已经严峻到他需要用房抵押,看来确实是不太乐观。
但一台钢琴的价格又有多少呢,充其量万余块,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唏嘘一番,温禧明白,他说得很正确,现在家徒四壁,的确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温禧于心不忍,终于开了口:“如果你想把钢琴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一台钢琴的费用她愿意承担,如果能让她的病情改善的话。
“不用。”
林市昌露出一个牵强的笑。
他们进门时发现客厅空荡荡的,用视线搜索了好一会才找到那台钢琴,发现被白布遮盖着,遮挡得严严实实,连踏板都被包裹好,只能看见钢琴的轮廓,似乎很抵触被人看见。
也好像主人早就笃定了要将钢琴送走一样。
“等一下。”
温禧伸手掀开,却感觉有视线从身后望着她。
第73章 怀疑
“那林先生, 我检查一下这台钢琴,如果没有问题,我就打电话联系合作的运输平台, 让他们帮我运走。”
林市昌点了点头。
身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温禧心中异样,却还是掀开遮盖钢琴的白布, 那台漆黑的钢琴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还来不及检查,身后却突然传来尖锐的女声。缝隙中的那只眼睛突然变成骇人的面容。
原来是唐金。
他们一直被她在暗中窥伺着。
“不要,不要, 我不要看到这个。”
她双手捂着脸, 整个人好像在一瞬间被按下失控的开关, 歇斯底里地吼叫。
“快把钢琴搬走,啊――”
温禧猝不及防,时祺却比她的反应更快, 眼疾手快地将那块白布继续盖回钢琴之上。钢琴不见了,从唐金的视角只能看见一块模糊的白色轮廓。
她却仍然深陷在情绪的漩涡之中。
“没事了, 没事了。”
林市昌箭步跃到唐金的面前, 将她揽在怀里, 安抚她的情绪。
唐金尖叫,依然乱蹬乱踢, 几乎要将自己的嗓音像撕碎的布料,粗暴地扯开,不留任何余地。
现在温禧明白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现在一看见钢琴就会犯病,可她之前独自一人来到温禧的调律工作室, 面对的钢琴少说也有十几台。
她百思不得其解。
“抱歉, 我也没想到她会在房间里往外看,”等这场意外再度平息, 林市昌又开口与他们解释:“倘若我能明白我妻子发病的规律就好了,可是连医生都无能为力。”
“温小姐,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一定要找你,想问问这台钢琴能不能退还的原因。”
是因为唐金一看到钢琴精神状态就会失控。
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可来龙去脉毕竟是他们家中隐私,如果他愿意说,温禧也很愿意了解他们相识相知的过程。
“我冒昧问一句,您的太太原来会弹钢琴吗?”
上次唐金在琴行里标准手型很专业,但她在选琴时却予以否认。
“她会,”林市昌似乎很讶异他们会问出这个问题:”她说从前因为自己家里穷,供不起她学艺术,就放弃了练习钢琴。”
温禧与时w对视一眼。
“当初钢琴刚刚搬回家时,她也很兴奋地练习了许多天。”林市昌说起那段回忆,眼神里似有浓重的怀念。
可惜她每况愈下,他这个朝夕相对的伴侣都说不出缘由,那温禧这个外人就更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约定了趁唐金安眠时找人上门抬走钢琴,就告别离开。
离开林家时,温禧的心情反而变得很沉重。他们并肩走到车门,时祺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却站在车门口未挪半步。
“或许当初真的是我想多了,只是个苦命的家庭罢了。”
温禧自言自语地感慨。
“小满?小满?”
时祺叫了她两声,她的意识才勉强回神,飞速地坐上车。最近面对生活的艰难险阻太多,有些心力交瘁,幸亏身边还有他在,于是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时祺。
“这么入神,我喊你好几声了都没听见。“
时祺将她的安全带系好,伸手将她的碎发挽回耳后。
“在想怎么能帮助唐小姐?”
他的尾音上扬,轻易地勾出她心底的秘密。
“你知道啊。”
“你在想什么,所有的表情都写在你脸上,根本就不用猜。”
她从林家出来之后,两弯漂亮的柳眉便一直蹙着,时祺一眼就能看尽。
“我还知道,你在想,还好有我在身边。”
他每次看向她,漆黑的瞳仁里都覆上透明的温柔。
自己的心事被一语中的,她觉得有些羞赧:“你知道就好了,还要说出来做什么。”
眼见着她愁云密布的小脸略展,时祺的眉心也跟着松动一些。
“我也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就感觉她太可怜了,可惜我也帮不上忙。”
她记得当初唐金在琴行里看见钢琴时眼里的光,涌动着真挚的热爱。她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喜爱钢琴演奏的人。
现在却被桎梏在一人的舞台上,演一出自己精神世界里的独角戏。
“你说唐小姐为什么要骗我,说要给自己的孩子买钢琴,却是买给自己?”
“这个很好理解,可能想要那台钢琴的本来就是她自己。”
时祺与他们解释。
“有时候我们童年的愿望得不到满足,所以在成年后就会反复地提起。”
时祺说。
“所以她口中的那个孩子也可能就是她自己。”
“因为她自己想要,所以将自己的人生愿望移植到自己的孩子身上?”温禧问他:“我都快被绕晕了。可是林市昌对她很好,她如果想要钢琴的话,她为什么自己不说?”
“所有的反常都可以用精神疾病这个借口来解释。但倘若我们把她当作正常人,就会发现让人困惑的地方很多。”
时祺说,又抬眼看他:“所以,我甚至怀疑他们可能并没有这个孩子。”
“你不善于伪装,却有很多人都擅长表演。”
“你说林市昌?”
林市昌在温禧眼中,爱妻顾家,即使妻子疾病缠身,是众人眼中的异类,他也不离不弃。
这样的好人,会有什么问题?
“小满,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到现在听到的,全都是林市昌的一面之词。”
有些薄纸被他一针见血地突破,她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现在我大概可以确定,他肯定隐瞒了一部分的真相。“
“啊?”
现在吃惊的人轮到了温禧。
但他说谎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我观察过了,她的身上没有伤口,如果是家暴的话,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温禧说。
虽然不应该以恶意去揣度别人,但看见女性的反常,无法否认,她这是最下意识的反应。
然而,在亲眼见证过他对唐金无微不至地呵护时,温禧内心又涌现出某种负罪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信马由缰。
“施暴有很多不同的方式,从□□上说,指尖,脚底,头顶,他让你看见的只是你想看到的部分。”
时祺说,闭上眼,抗拒那段脱胎于地狱的记忆。
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有最后脱颖而出的幸运。
“还有,以往拷打犯人时,将他们的眼睛用黑布蒙上,控制水的滴速,让水落在他们的额头上,虽然无法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对心理的威慑却很明显。”
他将恐怖的刑罚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不具名的故事。
“你说得这么详细,连我都害怕了。”
温禧的嗓音发颤,时祺才意识到自己无法控制地说得太多了。
“不怕,小满。”
他笑容温煦,将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阴影彻底消失,他永远也不可能回到那段过去了。
“钢琴是她生活中很关键的一个词,她应该有什么话想说,或者曾经想说,但是没有说出来,”时祺的眼色沉郁: “但我想如果我们现在回去,应该能撞破一些端倪。”
“好,听你的。”
得到温禧的首肯,他一脚踩下刹车,一个行云流水的掉头之后,黑色迈巴赫瞬间拐了一个弯。
“小满,你留在车上,我去就好。”
林市昌没有想到他们去而复返,但整个表情依然无可挑剔。他看起来大汗淋漓,才从一场困局中脱身:
“时先生,你们再次回来,是还有什么其他手续需要我配合吗?”
时祺冷静从容。
“抱歉,林先生,打扰了,”他说:“刚刚落了一支笔,我女朋友送我的,很珍贵。”
“哦,”林市昌的表情立刻舒缓下来:“你稍等片刻,我回去替你找。”
“不麻烦林先生,我记得我把笔放在哪里,我亲自进去吧。”
迟疑片刻,林市昌还是对他敞开了大门。
时祺仔细地在沙发上搜寻,最后在软垫的夹缝中,不着痕迹地找到那只笔收入口袋,盖着白布的钢琴有种诡异的}人感,安静地伫立在旁边。
“没有,”
时祺刚一回来,温禧就连忙问他询问的结果如何:“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结果,只是想试探一下,”时祺的嗓音又懒散下来,双手抱臂:“但每次试探都不一定会成功。”
然后话锋一转,“说了几句话,从他的微表情上观察出很明显的慌乱,”
“有些人不善于控制自己的表情,所以察言观色很重要。”
他放在沙发上的是一只录音笔,他没有告诉温禧。
“你刚刚跟他说什么了?”
“说我忘了东西,找不到,就是放在别处了。”
“你刚刚离开的时候就想到了?”
所以特意把一支钢笔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没说完的潜台词是这样的。
“嗯。”
“这样我就更不理解了,”温禧眼神里的困惑更重:“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骗我们,我们就是两个陌生人。何况还是他主动打电话联系我的。”
若非如此,她对他们的家庭根本一无所知。
“可能他并没有想骗我们,只是他一直都习惯在谎言中了。”
他说这话时代入感太强,好像他也是如此。
“但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安,”温禧说:“好想把事情的原委都整理清楚。”
时祺看见她低落的情绪,说:“既然你怀疑,我可以找人把这件事查清楚,要一份两个人的公开资料,对我来说还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走吧,我们去兜风,同理心太强,自己可能会很辛苦的。”
他用爱怜的眼神看温禧。
“就是很奇怪,为什么她既喜欢钢琴,现在又这么反感见到钢琴?”时祺开车,温禧的头脑风暴还未停歇,口中念念有词。
她说完这句话,又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
“这个跟当初的你很像。”
第74章 秘密交换
“像吗?”
时祺开口反问, 话里却被听见几分明显的自嘲,
被温禧一语道破,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原来他们的处境极为相似。
他对唐金并不了解, 在过往的记忆中也搜寻不出任何一张相似的面孔,但却能自然而然地站在她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为什么呢?
最爱变为最恨, 值得一份脱胎换骨的经历。
温禧忽而发现,身侧时祺的眼光变得沉郁,像坠入河里破旧的渔网, 将生命力逐渐从缝隙中漏去。
他静默的时间更长, 状态也不对劲。
温禧心念好奇, 关注起那些时祺从不曾言说过的陈年旧事。那些他讳莫如深的秘密,好像在此刻终于被她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世人见他的光鲜亮丽,她的喜欢并不像抚摸裸露在外的花朵那般轻浮浅薄, 而想松土刨根,深入无人之境, 哪怕窥见一颗千疮百孔的黑暗之心。
“你是因为什么?”
她忽而好奇起时祺是因为什么, 于是脱口而出。
器物是死的, 最大的可能性只是因为人。
那究竟是谁呢?
时祺从未提起,她也并不往深处细究, 将所有的私人空间都体贴地留给他。
“说来话长。”
他落在方向盘上的长指无规律地敲打,显得心烦意乱。
她对弦外之音极聪慧的,一般来说,大家用说来话长这句话来当挡箭牌的时候, 一般就是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件事了。
适可而止。
“时祺, 是不是唐小姐的情况让你想起什么过去的事了?”
温禧嗓音清澈,咬字向来好听, 这次锲而不舍的追问却将时祺的心跳催动得越来越快。
“国际知名钢琴家,南江警方的线人,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等车停稳,她凑在时祺的跟前,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半开玩笑地问。
她靠得极近,鸦羽般的长睫轻快地扇动。时祺漆黑的眼暗淡下去,好像蒙尘的黑曜石。
被她无心之言,却说中他最害怕的心事。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温禧观察出他的端倪。
“等我们吃好午饭,跟你一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