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剑仙兴冲冲，朝人多的地方飞去。路上已经看不见兽潮, 连大妖的气息也感受不到。
战斗结束了？喜悦冲散了他心中的担忧。
杀掉一个顶级门派的老祖, 会带来多大的麻烦？想想都觉得可怕。他孑然一身倒是无所谓, 只怕后患殃及龙琛。
也正是担心烈刀门对龙琛出手，想为徒弟报仇, 他才拼了老命杀掉烈老狗。
这是多么光辉的战绩。混剑仙骄傲到想向任何一个人炫耀。
可是不能。
烈刀门是正道大门，他做得太过, 会被打成魔徒, 会连累身边的人。
说起来，他还有些羡慕那些魔修, 想做什么做什么, 越猖狂越好。
此刻的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他去掉身上的血, 又在树林里打了个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像是刚刚和野兽战斗完的样子。
才出现在人群中。
暗红色的泥土地，翻得坑坑洼洼，残留有各种法术留下的灵气。浓重的痕迹，颓丧的修士们，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旷世大战。
他拉住个熟面孔的修士，声音急切，“龙琛呢？”
小修士受了惊，发癫似的从混剑仙手里挣扎出来，哆嗦着，“放，放开我，救命！”
大声的呼救传入许多人的耳中，有人像是应激炸毛的猫，第一时间拔剑捏符篆。
“自己人，勿慌。”万剑派长老连忙制止。
这场战争让许多人都受了刺激，这时再经不起什么争斗。
“你还活着。”万剑派长老的目光停在混剑仙软绵绵的断臂上。
混仙剑按捺住心虚，笑嘻嘻道，“你失望了吗？哎，我的手好痛，给点药吧。”
他没脸没皮的举动，让大家感到又气又好笑，没人怀疑他在方才大战里的缺席，只以为他自己去鬼混了。
“你还死不了。”万剑派长老冷冷道，“不必浪费药”
“那你告诉我龙琛去哪儿？”混剑仙抱住万剑派长老的肩膀，一幅无赖模样。
万剑派长老却从混剑仙的眼里看到了掩藏至深的认真，微微叹了口气，“不知。”
“你不是一直在这里吗？刚刚我还能感到龙琛的气息。”混剑仙克制住心中的慌张，现在他完全找不到龙琛的踪影。
“不必担心，他应该还活着。”万剑派叹气，“这件事很乱，不知从何说起。”
混剑仙惊疑。他这位师弟一直是万剑派的顶梁柱，是整个修仙界里最耀眼的太阳，此刻却尽显疲态满是无力。
片刻后，混剑仙听完万剑派长老的讲述，高兴地大拍手掌，“我就说，那小东西身上有点儿东西，果真不一般。”
“你不担忧大妖降世祸害人间吗？”万剑派长老皱眉。他的坚定在绝对力量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好端端的，祸害什么？闲得慌？”混剑仙无所谓道，“真到了那步，我也阻止不了。我没做坏事，这祸也不是我闯的，我不难受。死就死呗，大家一起死，还担心什么？”
深山中的竹屋旁。
龙琛正在处理刚捞上来的鱼，他胸口依然有个地方，是软软的，温暖的。
比之龙琛的泰然自若，蒋苍则满头大汗。好不容易他才把粗树桩摆正，一剑下去差点切掉自己的手。
蒋苍慌张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竹制摇椅上，红狐的眼神像是在笑。
明明是动人心魄的魅惑，却让蒋苍胆战心惊。
不要看，不要看。蒋苍拼命摇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摊在地上像是大毯子的白熊，优雅坐在地上舔爪子的雪豹，几只活泼好动的九节狼正在抢果子。看上去都是毛茸茸可爱的，只要忘记他们是能瞬杀自己的大妖就好。
蒋苍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跟着龙琛前来。
不一会儿，火上烤的肉传来诱人的焦香。
白皎从龙琛怀里探出头。
“好香！”她用毛茸茸的爪子揉了揉眼睛。
“皎皎。”红珏起身，变成翩翩美男，伸手，提着白皎的后颈捞出来，“想吃什么？”
狐狸眼里满是风情。
“蘑菇马上就好，先尝尝果子。”龙琛的掌心里多了几个宝石似的红果子。
几只正在打斗玩闹的九节狼齐齐抬头看过来，眼中放光。
白皎却没什么精神似的垂着头。
毛茸茸的脸，不易察觉有什么表情。
龙琛微愣。
“做了什么梦，让你不高兴了？”红珏伸出玉指，刮了下白皎的耳朵，尖尖的大耳不像平时那么挺直。
白皎抬头，看了远处的背影，小声嘟囔道，“我梦见了小雪豹，他在和他娘玩。”
“皎皎想玩什么？我陪你。”红珏的狐狸眼满是媚意。
“放手。”龙琛托住白皎悬空的身体，另一只手握住红珏的手腕。
一旁的蒋苍震惊。龙琛怎么敢？红珏在他们面前如星辰般无可撼动，随手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红珏的手腕洁白细腻如上好的脂玉。龙琛手背青筋暴起，也不能在上面按下个指印。
红珏心中怒意横生，面上却不显，勾起的嘴唇还带着几分轻蔑。他观察着白皎的表情，等待白皎对龙琛露出不耐，他就会立即出手。
白皎未能察觉到暗潮汹涌，她感到龙琛掌心的温度，从红珏手中挣脱，低头蹭了蹭龙琛的虎口。
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红珏，“我娘在哪里？”
四周沉寂，紧张肃杀的气氛瞬间软和下来。远处的雪豹也抬头望来。
龙琛张了张口，心中堵住了，嗓子干涸的，没能说出些安慰的话。
“你的娘。”红珏抬起玉指，在白皎的眉心点了点。
白皎抬起期盼的目光，希望红珏多说些什么。对于她那位未曾见过的娘，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提起过。只听爹爹说过一次，说她娘是最强大最美丽。妖王狂妄至极，说那话时也是骄傲无比的。
红珏顿了下，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声音愈加温柔，“说不定。”
“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你呢。”
“真的吗？”白皎眼里亮晶晶的，嘴角勾起上扬的弧度。
众人心中有些不忍。
红珏笑着点头。在白皎眯眼笑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天空。
待龙琛烤好的鸡腿摆在面前时，白皎已完全忘了刚刚的悲切，大声唤着红珏也来尝尝美味。
狐狸喜欢吃鸡，作为最优雅的妖，也无法复刻人类的繁文缛节。红珏大口吃掉鸡腿，舔着手指，谨慎道，“人类的食物果然好吃。不过没什么帮助，若妖王知道了，定要训我们。”
以往的白皎听到这话，定会陷入自责，觉得自己让红珏为难了。
“才不是呢，在这里我很快就化形啦。”白皎嘴里包着满满的鸡肉和香菇，嘟囔道。
又提高了声音，“哥哥做的，比其他人的好吃！”
她想到在妖王宫里，想吃什么，都吃不到。她知道吃那些难吃的药材是为她好，能增加力量。可被迫的痛苦刻骨铭心，她不愿再体会。
到人间的时间短短，不到她年岁的零头。此刻回想起来，在妖界的百余年像笼罩着灰暗的雾霭，闪光的碎片零零星星。
而和龙琛经历的一切，波澜壮阔，快乐悲痛惊险刺激，色彩明丽，情绪鲜明。她能感觉到，她变得不一样了。
她想变强，主动去吃酸苦的药材，愿意练习战斗技巧。需要忍耐，却能带来快乐和满足。
红珏一愣，撅起尖尖的嘴，“是呀，皎皎有了新哥哥，都不想回家了。”
白皎呆住，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有没有，我想回去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该早些叫我。”红珏捋了捋白皎后脑勺上的毛，“如今你长大了，该为你举行成人大典，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我们尽快回去吧。”
白皎点头。
龙琛的眸色暗下去。
白皎天真无邪的声音在问：“你为什么会过来？”她早知道，在之前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叫红珏。
红珏一笑，“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被召唤到人间时，红珏很震惊，其后才想起他曾给过白皎一个承诺作为礼物。白皎是他的王，哪怕还很弱小。
白皎高兴地点头，又被龙琛手中的烤蘑菇吸引了去。
红珏本打算白皎吃好，就带她回妖王宫。
可白皎吃完，又打着哈欠钻进龙琛怀里。
红珏知道白皎起床气很大，不敢硬抢，怕惹恼了他。
龙琛收拾完，打发蒋苍去休息，怀揣着白皎坐在小院里的葡萄架下。
红珏倚在秋千上，赤足轻轻晃悠，手里捻着颗小小的野葡萄，并不入口。
他能感到空气中有种焦灼的气息，应是龙琛有话要说。他便愈加悠闲，眼神不往龙琛那边去，等待龙琛出声哀求。
一段时间后，清冷的月光再次如轻纱般笼下。
倒是红珏先沉不住气，“死心吧，你去不了妖界，不要妄想跟白皎回去。”
“你和白皎是什么关系？”龙琛抬起双凌厉的眸子。
“我？”红珏轻笑，“也是，你没去过妖界。所有妖都知道，我和白皎同属妖王血统，她爹娘不在身边，我抚养她长大。我替她管理妖王宫，能把所有不长眼的人都赶出去。”
红珏斜睨了龙琛一眼，扬起尖尖的下巴，“你得庆幸遇到的是我，我脾气好，不会轻易动手。若来的是妖王，你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不会容忍一个卑微的人类和白皎缔结契约。”
“你在怕我。”龙琛反问。
红珏嗤笑一声。
龙琛道：“你很强，何必要威胁我？”
红珏面上不显，心里满是恼怒。以他的实力和地位，确实不该把龙琛放在眼里。可龙琛的出现，让他感到了浓重的危机感。白皎对龙琛的依恋，让他感到害怕。
龙琛继续道：“在白皎面前，你伪装得那么好，我不会揭穿你，但在我面前就不必惺惺作态。”
“你想说什么？”红珏难得的面无表情，眸色格外深沉。
龙琛眼里满是愤怒，“你们是兄妹，你强到能让人界天翻地覆，她还不知道怎么飞，不懂战斗技巧，不会自保，你为何不教她？”
空气凝滞。
红珏沉默片刻后开口，“你知道她的天赋吧？她一出生就在我们前面了。”
红珏嘲讽地笑笑，“只需要吃东西，不停地吃，她就能和妖王一样，站在三界的顶端。我们还能教她什么？”
“她与你最亲近！”龙琛低声吼了句。
龙琛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怕过于暴动的心跳吵到在胸口熟睡的白皎。他布下了隔音阵，那小小一团却是贴在他的里衣上，传来柔软而温暖的触感。本该是愉悦的感受，此刻却让他心酸心痛。
白皎身处中心高位，可她也弱小无助，空有天赋却不知该如何利用。她身边的家伙嫉妒她想害她，想取而代之，或利用她谋私利。红珏在嫉妒，可能觊觎白皎的继承权，还是想把白皎控制在手里？
龙琛满是怨愤。愤怒妖王不负责任，让白皎处境艰难。怨恨自己还不够强，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红珏，如蝼蚁撼树，他暂时无法抗衡。甚至无法向白皎揭穿这一切。他怕，白皎听信他的话，耿直天真地和红珏闹翻。没有助力的白皎在妖界可能会更难生存。现在，至少红珏在表面上讨好白皎，维护白皎。
“哦，是吗？”红珏轻笑，恢复了平日里的优雅。
兽潮给白皎带来了巨大的精神震荡，一放松下来，她就感到疲累，仿佛怎么也睡不够。
在梦中，她闻到了一阵甜香，馋到口水都要流出来。
睁眼，从龙琛怀里钻出头来，看到厨房里满是白色的雾气，大大的蒸笼里像是藏着什么好东西。
龙琛感到胸口的动静，低头浅笑，“很快就好。”
白皎兴奋点头。跳到灶台上四处张望，没在屋子里看到那抹红色的身影。
“我去叫哥哥。”白影一闪而过。
龙琛眼神黯然。
片刻后，窗外传来争吵声。
白皎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我就要把龙琛带回去！爹爹说，我是妖王宫的主人，将来要统领妖界，我可以做主。”
“他是人。”红珏的声音很冷静，“没有凡人能在妖界活下去，即使你用尽手段让他活着，他也只能变成妖。人类总是自大，他们瞧不起妖类，他不会愿意为你变成不人不妖的东西。”
“呜。。。”
龙琛听到白皎小声的哭泣。
他忍不住了，向窗外喊，“皎皎，好了，快来吃。”
一道白影从窗外飞来，扑进龙琛的怀里。
“哥哥。”白皎抬头，眼里泪光闪动，“红珏说，你不能跟我去妖界。”
白皎认为，变成妖，没什么不好。可经过兽潮后，人与妖之间的鸿沟深深铭刻在了白皎心中。人仇视妖，妖也仇视人，说不清缘由的，他们似乎难以和平共处。龙琛一个人去到妖界，会是怎样的处境？肯定会不好受。即使是她自己，在妖王宫都感到憋屈不自由，何况是龙琛呢？
白皎感到无力，她紧绷的脊背因为难过而微微颤抖。
龙琛的掌心按上来，传来温热的触感。
“是，我的能力不够。再等等我，我会去妖界找你，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