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好,彻底把他给惹恼了。
她往后就守着这个妃位过下半辈子吧, 别说子嗣了, 估计连绿头牌都不可能再出现在皇帝的案桌上。
江太后也懒得跟小江氏打太极了,两个明白人在这装糊涂,就算闲扯淡一天, 能扯出什么有用的来?
她淡淡道:“想必宁妃也同你说了皇帝给她升妃位的条件,那就是往后不会再翻她的牌子, 也不会给她子嗣。
皇帝就算是你的亲外甥,宁妃的亲表哥, 那也是皇帝,君无戏言。”
最后“君无戏言”四个字, 她掷地有声。
小江氏顿时脸色一僵。
片刻后,她打了个哈哈,笑道:“他们表兄妹吵架拌嘴也是常有的,打小/便是如此。
过阵子消了气,自然就又好了。
姐姐怎地还当真了呢?怪好笑的。”
江太后:“……”
小孩子时常拌嘴的确不是甚大事。
当年小江氏隔三差五便带宁妃进宫,创造机会让皇帝跟宁妃相处,打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两人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方家再在外头放出些譬如“自己有意让外甥女当四皇子妃”之类的传言。
其他有意博一个泼天富贵的家族,闻言可能会打退堂鼓,或是将目标改成其他皇子。
他们算盘打得精,可先皇也不是吃素的。
在延禧宫见过宁妃几回后,就对自己明言:“方姑娘这般心智不成熟的姑娘,不配当四皇子妃。”
先皇到底是含蓄了,只用“心智不成熟”五个字来评判宁妃。
倒是皇帝近来时常挂在嘴边的“脑残”这个词语,更适合她。
若不是脑残,谁能干出怀着身孕,在大雪封路的天气里,坐肩舆去祭拜一个有过节的亡故妃嫔这样的糊涂事儿?
然后先皇转头就指了清流韩家的嫡长女为四皇子妃,直接让方家的如意算盘落空。
先皇到底是先皇,看人的眼光忒毒辣。
瞧瞧宁妃近来干的这些个蠢事,简直不知该叫人说甚才好。
如今他们可都不是小孩子了,尤其是皇帝,眼瞅着就要过二十三岁生辰了,过了年节就又长上一岁。
他不但已经长大成人,还是天子,怎可能还与孩童时期相提并论?
堂堂皇帝,为了个姨表妹出尔反尔,那还有甚天威可言?又如何让臣子、让天下百姓信服?
况且这中间还有个安妃呢。
这家伙性子能屈能伸,要美貌有美貌,要脑子有脑子,要银钱有银钱。
不光有银钱,关键是还大方,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皇帝跟自己这个太后,还是对宫人,都舍得大把撒钱。
宫里其他妃嫔比她有钱的不少,但因为没她得宠,行事难免有所顾忌,做不到像她这般随性。
而随性的结果就是得了她好处的人儿,即便做不到喜欢她,也断然不可能讨厌她。
就算果真有人当白眼狼,非要讨厌她,也只敢在心里暗搓搓腹诽几句,根本不敢说出口。
否则会引起众怒,被骂不识好歹。
旁的暂且不提,光在为(收)人(买)处(人)事(心)上头,宁妃跟安妃中间,得差着一个太液池那么大。
就宁妃宫里那些宫人,除了她的陪嫁丫鬟素心、自己送给她使唤的素锦以及另外两个自己安插过去的人以外,哪有几个宫人是真心想服侍她的?
毕竟宫人虽然是奴才,但并不是没有思想的牛马,能忍受她的非打即骂还能任劳任怨。
之所以没闹出乱子,不过是有自己这个姨母给她撑腰,宫人们不敢造次罢了。
要知道就算是皇帝,前朝也出过因为皇帝苛待宫人太过,半夜睡着时,被数名联合起来的宫女勒住脖子,直接给勒死了。
可谓是有史以来死得最憋屈的一位皇帝。
没死在乱臣贼子手里,没死异族手里,甚至没死在夺嫡之争中,偏死在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手里。
死了也不得安宁,时常被后头朝代的人拉出来反复鞭尸。
虽然心里腹诽了一堆,但当着妹妹的面,江太后并未将话说得太死,免得她又哭哭啼啼。
她叹气道:“但愿吧。”
小江氏见姐姐没将话说死,顿时轻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来。
片刻后,脸上一僵,笑意缓缓消失。
因为她想到了今日宁妃招自己进宫的目的。
宁妃的目的并非她前头谈及的子嗣问题,毕竟她才刚小产,身子骨还没养好呢。
而是对今儿的册封仪式颇有微词,觉得只有一位尚书来宣旨太寒酸,同样是封妃,安妃却有两位尚书前去宣旨。
而且今儿同时有三位妃嫔晋升,宁妃觉得自己夹在其中,仿佛是被捎带的一般,一点都不特殊。
安妃封妃那日,可只有她一位妃嫔晋升,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所以非要让她进宫来,找江太后说道说道。
小江氏嘴上当然是应着。
不过这会子她却不打算张这个口了。
因为就算张口也无用,姐姐肯定又抛出先前的说辞,说自己做不得皇帝的主。
反显得宁妃小气吧啦不说,还事事跟安妃这个宠妃攀比。
从安妃笑意盈盈地从慈宁宫离开就可以看出来,江太后对她这个椒房独宠的宠妃并无不喜。
这就很耐心寻味了。
毕竟,江太后最重视皇帝的子嗣问题,成日将“雨露均沾”挂在嘴边。
而自打安妃得宠后,皇帝就再没翻过其他妃嫔的牌子。
论理江太后该十分厌恶安妃这个霸着皇帝不放,自己却又半个蛋都下不出来的狐媚子才对。
但事实上江太后不但不厌恶安妃,似乎还与她处得不错。
于是她状似闲聊般,将话茬扯到了傅安和身上:“方才在门口碰到了安妃,瞧她脸上笑意盈盈的,可是有甚好事儿?”
江太后似笑非笑地斜了小江氏一眼,也没隐瞒,实话实话道:“安妃封妃后得瑟得不行,说要大摆筵席庆贺,还要请戏班子进宫来唱堂会。
方才过来慈宁宫,是来让哀家点菜跟点戏的。”
小江氏一怔。
她单知道安妃行事嚣张,却没想到她嚣张到如此地步。
竟然为了庆贺封妃,在宫里大摆筵席,还要请戏班子进宫来唱堂会。
且不说这得耗费不少银两,如今傅家跟海商廖家结成了亲家,廖家孝敬傅家的银两绝对不会少。
关键是穆九黎竟然同意?
要知道当初先皇后韩氏仅仅只是因为替自己的二十岁寿宴操办了三桌酒席,就被穆九黎说奢靡。
还因此被剥夺了摄六宫诸事的大权。
“啊?安妃要摆酒?”小江氏装出好奇地模样,询问道:“姐姐可知道她打算摆多少桌?”
江太后云淡风轻道:“一百桌。”
小江氏:“???”
多少?
她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不然怎会听见如此离谱的数字?
先皇后摆三桌酒席就被剥夺了摄六宫诸事大权,安妃摆一百桌酒席,按照穆九黎一贯的尿性,她只怕连冷宫都没机会住,就直接被他当场掐死了。
但安妃还活蹦乱跳的呢。
不但活蹦乱跳的,还大摇大摆地跑来慈宁宫请江太后点菜跟点戏。
由此可见,她在穆九黎心里的地位十分不一般,不然不会为她破例。
在这点上,连先皇后都有所不及。
难不成穆九黎是因为安妃,这才对宁妃这个表妹如此绝情的?
但似乎也有些说不通。
傅庭洲这个孙女,当年她还没参加选秀时,小江氏就见过几回,是个知进退懂礼数的。
入宫后默默无闻了两年。
如今一朝得宠,在宫里风头无两,但宫里宫外也只说她说话做事有些无厘头,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自始至终都并未传出甚善妒或者跋扈的风评。
可见此事大概不是她吹的枕头风。
若她不待见宁妃的话,宁妃先前感染时疫时,她直接说西洋消炎药已然用完,见死不救即可。
没必要救人后,又吹枕头风,挑拨穆九黎跟宁妃的关系。
她都已经是宠妃了,如此做对她没好处不说,没准还会影响穆九黎对她的看法,得不偿失。
所以这事情的根源,在穆九黎身上。
得好生想个法子,让宁妃重新笼络回他的心。
小江氏心里百转千回,面上笑问道:“姐姐要去吃席?”
江太后“嗤”了一声:“她安妃算是什么牌位上的人儿,值得劳动哀家大驾?”
确实不用劳动自己大驾,毕竟安妃会打发人给自己送一桌酒席来,而且里头一大半菜都是自己亲自点的。
小江氏嘴角扬了扬,显然对江太后这回答十分满意。
她又做出个小心翼翼的模样,压低声音问道:“安妃如此奢靡浪费,皇上竟也不管管?”
江太后也压低声音,叹气道:“皇帝倒是想管,可人家前脚捐了一万二千两银子给灾民,后脚又拿出西洋退烧药救了皇帝、二皇子跟宁妃的性命。
你让皇帝如何开得了口管她?
若不顺她的意,她闹腾起来,要死要活的,传到外头去,岂不叫人说皇帝刻薄寡恩?”
当然这些都是托词。
皇帝为甚放任不管,江太后自己也猜不透。
但这不重要,他做事总归是有自己的道理。
就算没道理,自己也会帮他找到道理。
譬如现下自己对小江氏说的话,任谁听完都寻不到不是。
更何况对小江氏来说,安妃还是她女儿的救命恩人,她就更说不得什么了。
她只能附和地点头:“正是呢,到底皇上的名声要紧。”
江太后颔首,随即笑道:“不过虽不好去吃席,但去重华宫听戏还是不妨事的。
我点了六出戏,四出都是德春班的拿手戏。
另还有两出新戏,一出叫《武松打虎》,一出叫《穆桂英挂帅》,听名字就是极热闹的戏。
你若是得空,不妨那日再进宫来,到时咱们姐妹俩一块儿坐在漱芳斋二楼听戏。”
小江氏听着颇有些意动。
对于达官贵族家的姑娘们来说,日常能消遣的事情不多,听戏算是其中一个。
所以不少女眷都爱听戏,还出手阔手,听完一折戏就打赏一回,京城几个出名的戏班子个个富得流油。
所以不止江太后爱听戏,小江氏也爱得很。
但意动归意动,小江氏如何都不可能答应。
若是她们江氏姐妹俩齐齐去给安妃捧场,宁妃的脸面往哪里搁?
她露出个惋惜的笑容来,摇头道:“我倒是想来,但年关将近,方家那一大摊子事儿都等着我忙活呢,哪里腾得出空来?”
江太后不过这么随口一说,早就料定了小江氏不会来,所以也不存在失望。
但面上还是做出个失望的表情来,叹气道:“哎,你来不了,哀家也只能将刘太妃那帮老家伙拉出来凑数了。”
小江氏才不关心江太后找谁作陪这等小事呢,她心里一直有句话想说,但又怕说出来自找没趣。
闺女紧急将她召进宫,一来是想让自己这个江太后嫡亲的妹妹向江太后控诉下她在封妃仪式上的不公平待遇。
若是能得到一二补偿最好,若是不能,好歹起个警示作用,免得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情时穆九黎还这么办。
二来就是希望让自己向江太后讨个恩典,允许她也摆酒跟请戏班子庆贺。
当然,先前小江氏不晓得安妃摆酒的场面竟然搞得如此大,上来就是一百桌,还以为她只请后宫其余十八位妃嫔。
即便再加上婆婆江太后,那也只有十九人,满打满算三桌足以。
一百桌可不是小数目。
照外头樊楼一桌酒席二十两银子的高档标准来算,一百桌酒席,少说也要二千两银子。
这还只是席面的价格,不包括酒水。
至于酒水,酒席是高档酒席,总不能胡乱买些劣质水酒吧?
五两一坛子的金华酒跟果酒,每桌起码两坛,那就是十两。
所以这一百桌酒席,连席面加酒水,差不多需要三千多两银子。
宁妃手里握着五万两银子的嫁妆银,三千多两银子对她来说倒也不至于承担不起。
但承担得起是一回事儿,会不会招穆九黎的眼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穆九黎碍于安妃的功劳,奈何不得她,只能由着她瞎折腾。
但不代表他奈何不了宁妃。
当初他可是连清流韩家出身的先皇后都敢收拾,如今又跟宁妃闹翻了,现成收拾她的理由送上门,他会姑息?
只怕宁妃这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妃位,就直接长着翅膀飞走了。
好在宁妃倒也不傻,即便以为只需要摆三桌酒席,也晓得紧急将自己召进宫,打发自己来向江太后求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