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这么好忽悠的，小姐。”
羿修的话音刚落，钟慈忽地转过头指着落地窗，惊讶地说：“哎呀——”
羿修视线顺着转过去，果然顺势就放松了对钟慈的禁锢，说时迟那时快，钟慈欺负他现在下不了床，立刻挣脱他，三步并两步，蹦回书桌旁，坐下。
她得意地说：“老板，您敬业的刻苦的小员工需要工作了，您也快点休息哈。”
“B-a-d g-i-r-l！”羿修拖着长音，语气可谓凿齿磨牙。
下午一点时，钟慈的肚子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饿了。
此时，羿修也刚小憩醒来不到三分钟，视线却第一时间就黏在钟慈身上，足足三分钟，他都始终痴迷地看着钟慈。
听见这声咕噜的饥饿音，羿修开口：“厨房有饭菜，是你喜欢的辣菜，都保温着，你先下楼吃好，再上来继续改图吧。”
“老板你叫人准备的？”钟慈有点惊喜，某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体贴噢。
“嗯。”羿修轻轻颔首，“我擅自做主替你点了辣子鸡、夫妻肺片和白菜原子豆腐汤。”
“老板您真是太好了，这三样菜都我喜欢吃的。”钟慈感恩戴德站起身，忙问，“那您吃什么？我先喂您吃好，我再去厨房吃。”
羿修摇摇头：“我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病人养病期间一定要吃好睡好，你不吃怎么行！”
“小姐虽然知道你为我好，可我真的什么都吃不下。”某人的语气有点可怜。
“总有点什么是你可以吃的吧。”钟慈转动眼珠，“三明治想不想吃，我给你弄。”
“不想。”羿修摇头。
“家里有鸡蛋么，我做的荷包蛋特好吃，想不想尝一口？”钟慈继续游说。
“关爱鸟类，你我有责。”羿修正声道，“小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吃鸡蛋。”
连鸡蛋都不吃，看来很挑食哦。
本来钟慈计划着要是羿修不喜欢吃荷包蛋，她就推荐煎蛋，结果这个想法还未出生就已死亡。
“面条呢？”钟慈又另起思路，“我里面给你放炒肉片和小蔬菜。”
闻言，羿修眉头一挑，问：“小姐你上哪找肉片和蔬菜？”
“当然是去隔壁邻居家借咯。”钟慈坦然地补充，“除了你家，其他别墅几乎都请了保姆。”
“这你也知道？”羿修惊讶。
“当然啦，我每次来去凤凰街29号，都在观察周围，好几次看见别人家的保姆在司机的帮助下，从车里取新鲜采买的瓜果蔬菜。”
羿修没在继续追问，潇洒地挥挥手：“你先去吃饭，趁这个时间，我再想想有没有想吃的，要是想到了，等你吃好上楼我就告诉你。”
“行。”钟慈点头，“那我下楼了，二十分后上来。”
“不急，你慢慢吃，细嚼慢咽才是对美食的尊重。”
二十分钟后，钟慈心满意足吃好上楼，不过她先去二楼的公共卫生间简单漱了次口，确保口腔没有味道后才抬步往三楼走。
结果，进了卧房，发现羿修竟然睡着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可是他的五官太出色，此时此刻，在钟慈眼里他就是一个睡美人。
“可恶，为了不吃午饭，这个睡美人居然耍小手段，先把我支走，为了怕我起疑心，还假装说自己会趁机考虑想吃什么。真是诡计多端！”
钟慈望着床上的睡美人，思绪纷呈，忽然想到一点：“咦，会不会他其实在装睡啊？”
思及此，钟慈蹑手蹑脚走到床头，屏住呼吸把自己的脑袋往羿修脸上凑，想观察他的反应。
先听。
听他的呼吸是否均匀，如果是装睡，被人怼着脸他一定会紧张，从而呼吸加快。
一分钟后，钟慈得出结论——羿修的呼吸时而均匀，时而混乱，比较可疑。
于是，第二招来了。
吹气。
钟慈对着羿修的耳朵，重重吹了一口气，如果是装睡，他一定会忍住不产生动静，否则会下意识揉揉耳朵，或者翻个身。
一分钟后，钟慈发现羿修头十几秒时没产生动静，结果下一秒猛地翻了个身。
两厘米，他的唇只差两厘米，就会稳稳地亲到自己了。
钟慈吓得向后仰了二十几度，须臾，轻声细语骂骂咧咧道：“斯文败类，这个时候还想吃我豆腐。”
说完，她就没有留恋地转身朝书桌走去，而羿修此时却嘴角轻翘，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
不知不觉，忙到下午近6点时，钟慈总算改完了90%的图稿设计，心满意足地伸着懒腰。
先休息一会儿，起来走走，坐久了腰真累。
“你工作的时候很投入很认真。”
“呀，老板你什么时候醒的？”
“一个小时前。”
“这会影响你晚上的睡眠质量么？”钟慈停顿一下，解释，“白天睡得太久，晚上通常不容易入睡，至少大多数人都这样。”
“我不是大多数人。”羿修直勾勾盯着钟慈，温和地说，“很多现象、规律根本没法在我身上发生。”
“噢噢。”钟慈敷衍，不敷衍不行，这话她完全没法往下接。
她这边冷场了，羿修却很能接话，继续把这天聊了下去：“小姐，你到了halftime break（中场休息）没？”
“嗯，我想休息半个小时。怎么了？”
“早上你介绍的那本275729字的言情小说，可以抽空为我朗读吗？”
这人记性真是贼好，每个数字，记得一字不差。
踩过一次坑，怎可能再踩第二次，钟慈立刻摇头，委婉拒绝道：
“先生，这本小说作者特别会设钩子，唔，钩子就是作者用来吸引读者的内容，半小时，我怕到时候令你心痒难挠。——这样对一个养病中的病人，所作所为皆是造孽，神明不会允许的。”
“神明说，祂允许。”
见羿修特一本正经的模样，钟慈调侃他：“先生请问您是神明的发言人么。”
嘟嘟嘴，她又追加一句：“你不就是想诓我给你消遣时间么，要不，这次换你跟我讲故事，随便讲什么都可以。这本言情小说我下次来你家时再为你朗读，可以吗？”
羿修可怜地点点头：“这件事的主导权在小姐手上，你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钟慈抬着凳子坐到床边，不否认也不承认他这话，只是她嘴里的彩虹屁满屋地飞：“老板您是一位『文化恐龙』『知识活化石』，能听您讲故事，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你就再赐一次福给我吧。”
闻言，羿修立刻被某人哄好了，嘴角微翘道：“看在小姐这么虔诚的份上，好吧，你想听哪方面的知识。”
“当然是妖怪神仙啦。”钟慈一句话透露她的心思仍放在工作上，不忘志怪组的设计核心。
“那我问你，文学作品中的妖和怪，为何会把修仙作为毕生追求？”羿修开始提问。
“因为神仙的法力更高。”钟慈立刻答。
“一般而言，土地公还没山怪头目法力强。”羿修轻笑反驳。
“那就是，神仙的寿命更长。”钟慈给出其他答案。
“这个答案正确！”羿修点头，顿了顿又说，“不过，神仙也做不到万古长青。”
“这怎么可能！”钟慈下意识就否认。
闻言，羿修不反驳，只是不急不缓地问：“小姐还记得《西游记》中能延长寿命的两种神仙吃的食物吗？”
“记得。”钟慈飞快给出答案，“蟠桃和人参果。”
“那么……”羿修胜券在握道，“小姐还需要我继续解释么？”
“不需要了……”
钟慈恍然，小声嘟哝起来：“这个就是铁证如山的例子，原来神仙的寿命，虽然长但也不是没有终点，为什么我以前没察觉这点呢？”
闻言，羿修揶揄道：“可能是吴承恩写得太隐晦。”紧接着他又追问，“小姐还有其他答案没？这是一道多选题，刚刚你只是说对了其中一个答案。”
“啊？”钟慈错愕，不得不继续发散思维，但底气已经不足，“可……可能神仙的身份更好些吧。”
“噢，怎么说？”羿修不点评，只是挑眉反问。
“因为，很多凡人都拜神，没几个会拜妖怪。”
“小姐这个说法，你有数据或者资料证明么。”
“没……我没有，”钟慈心虚，却故作镇定地说，“不过这是我根据影视作品和看书总结、观察来的。”
对此，羿修依然未做评价，只是轻笑，想了想，他嗓音温柔地问：“小姐听过一本叫《统计数据会撒谎》的书没有，还挺有名的。”
闻言，钟慈内心咯噔一声，最终还是老实交代道：“听过，这是达莱尔·哈夫的传世之作。”
羿修满意这个回答，并未纠结这本书以及刚才那个问题，自然而然地问了个新问题：
“我记得，咱们第三次见面时，小姐说过你的父亲认为你是个『没救的失败者』——是因为你名牌大学毕业，即不去大公司做程序员，也不考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而是拿低薪去动画私企，对吗？”
“对。”钟慈点头，却不明白为何会扯到这个话题。
结果羿修很快就解释了这个问题，他说：“中国古人书写的志怪小说，尽管描绘的是一群神仙与妖怪，但本质上描写的还是自己身处的现实世界。因此，文学作品中的妖和怪把修仙作为毕生追求，最有说服力的答案是——『为了编制』。”
“什么？！”这个答案简直出乎钟慈意料，她惊愕地瞪大眼睛，接连三问，“怎么可能？怎么解释？怎么会这样？”
对于钟慈的反应，羿修倒是没觉得意外，似乎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他没着急去解释这个说法，而是又提出一个新问题：
“小姐，你会认为妖怪与神仙的区别是，前者是动物变的，后者由人修炼成的吗？”
“难道不是这样的？”钟慈愈发没自信了。
“小姐，天庭二十八宿可全部是动物！”想了想，羿修立刻严谨地补充一句，“当然这是按当前通行的理论而言。”
钟慈还沉浸在这两个炸弹似的知识中，根本没去细究羿修为何要特意点明是按当前通行的理论。
难道，当前同行的理论是指中国人广泛接受的文学知识？
或者换句话说，二十八宿实际究竟存不存在，还是仅是文学作品创作的概念？
两分钟后，钟慈才彻底回过神，算是一半接受了羿修的这个说法，剩下的一半可行度则完全取决于他接下来的解释了。
于是，钟慈好奇地问：“既然动物也能成仙，那妖怪身的动物与神仙身的动物，区别是什么呢？是你说的编制吗？编制又是什么意思？”
“傻丫头，”羿修忍不住伸手温柔地揉她脑袋，轻轻地哼了一声，“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难。编制就是——修成正果。”
“你的意思是……”钟慈费力地咀嚼这句话，片刻后给出自己的理解，“没修成正果就是妖怪，修成了自然就位列仙班？”
“没错！”
这个答案令钟慈更迷惑了：“正果不是可以靠修行，努力提升法力来获得吗？”
说完，她也立刻严谨地补充：“文学、影视作品里好多都是这么讲的，比如修炼到多少级，突破了什么期，就原地成神什么的。”
羿修笑笑：“这个问题不急，我们先来看看老朋友《西游记》里怎么讲的。小姐，方便帮我去二楼书房拿本书吗？”
“方便的，我这就去。”
两分钟后，羿修娴熟地翻书，就像他本人就是吴承恩似的，书中细节全部了然于胸。
他直接把书页翻到第三回 ，然后招招手：“小姐，坐我近些，可以吗？一起看。”
钟慈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床沿，下一秒，两人肩凑着肩，脑袋贴在脑袋，呼吸可闻，灼热的气息在彼此间交换。
羿修指着一段文字说道，用启发的口吻说道：
“我们来看玉帝的话，‘大天尊宣众文武仙卿，问曰：『这妖猴是几年生育，何代出生，却就这般有道？』’，这个时候孙悟空还没被招安进天庭做弼马温，所以玉帝说它是妖猴。”
“嗯。”钟慈轻声附和。
羿修又翻到一处，第四回 ：
“孙悟空跟随太白金星上天庭却被南天门的一众保安拦下，它便斥责太白金星‘既请老孙，如何教人动刀动枪，阻塞门路？’，结果太白回复因为第一次来天庭保安都不认识他，只要‘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录，注了官名，向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小姐请注意这个词——仙录。”
保安，羿修用词挺幽默的，钟慈对此，却只能哼哼唧唧：“呃……这……唔……”
恍恍惚惚间，钟慈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被羿修抽考『红孩儿是谁的孩子？』时的惊悚、错愕，以及整个人被知识刷新，觉得自己进化了。
这种感觉很像，明明认真复习了二次函数，结果进考场才发现考试科目竟然是高数，都是考数学，可她怎么也下不了笔。
呆愣好一会儿，钟慈才讷讷地说：“孙悟空从『妖』到『仙』这个阶段，法力根本没有变化。——所以这个正果，其实是上位神给的？”
“没错。法力不等于正果，法力可以自己修炼，师父教授，但正果却是上位者封给下位者的。你看还是第四回 ，孙悟空嫌弼马温官小，不要了还反了，哪吒来剿它时，叫它的称呼是『泼妖猴』，——所以你看，这时他毫无法力递减的情况下，从『仙』变成了『妖』。”
“我明白了。”
钟慈心悦诚服地点头：“能不能被上神者看中给予进仙录的机会，决定了是妖还是仙的身份，这个身份这个仙录就是天庭的编制。”
羿修重新绕回去解释最早的那个问题：“有编制的妖怪有资格吃蟠桃，所以能延年益寿、增长寿命、长生不老；而没编制的妖怪吃不到蟠桃，所以它们的寿命比神仙短很多，所以它们才想吃唐僧肉。”
“受教受教，受教了！”钟慈只能重复着话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冲击。
羿修勾起唇角，心满意足地接受她的仰慕，语气轻快地又问：“小姐可知道，妖修炼成人的第一步是什么？”
“老板你干脆直接告诉我答案算了。”钟慈焉焉儿地说，“在一头文化恐龙面前，我简直就是一只甲虫，反复被知识无情碾压。”
“后半句是在夸我么？”羿修忽然问。
“一字一句都在夸您。”钟慈点头。
“如果真的在夸我，我很乐意听到。”
“句句都是真话。”钟慈恨不得要举手发誓。
“成，冲你这份诚意，我直接揭晓答案——『妖修炼成人的第一步是长出腿』。”
“为什么？”钟慈又茫然了。
“小姐请你不要过于依赖我的投食，”羿修嘴角噙笑，“拜托，你下次也投喂投喂我呗，咱们礼尚往来。”
